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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归乡 ...

  •   征袍带血月随归,灵柩衔云归峨眉。

      四十八年前

      篝火的火苗舔着铜盔,盔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两个女人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像两柄出鞘的刀。

      那时她们还只是绍敏郡主麾下的小小百户,跟着她四处征战,浑然不知命运将把自己引向怎样的结局。

      丁敏君把最后一块干牛粪扔进火里,火星溅在了她的铁甲上,留下了几点烫痕。“我五岁就投入峨嵋,一直战战兢兢,对师父不敢有半句忤逆。”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手里的长剑还冷,“可周芷若,我那一手带大的师妹,乳臭未干,却成了峨眉的掌门。她用靴底碾过一根烧黑的木柴,裂开的纹路里还卡着泥土,“总有一天,我要带着麾下的铁骑杀回峨眉,让静玄那些人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一旁的殷离正用布条擦着袖中暗箭的铜机括,那布条是她从敌军旗帜上撕下的,还算干净,至少上面没有血。她一言不发,却在心里不停地回忆着:母亲临死前的惨叫,呼喊着让她快跑,还有父亲和两个哥哥追杀她们母女时,那狰狞的面孔。等到一切过去,她与金花婆婆再找回来时,看到的只有母亲的尸体。

      总有一天,我要为母亲报仇,将他们的头也砍掉。

      殷离一面想着,一面把擦亮的弩箭安回袖中,箭头映着跳动的火光,在她眸中闪过,带来一阵冷酷的杀意。“其实你今天勒断那人喉咙所用的蛛丝,比弩箭可隐蔽多了。你亮出来时,我都没看清,那人就倒下了。”丁敏君依旧在喋喋不休,但这句话倒是说到了殷离心里,她看了看护臂上缠着的蛛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若能将这带着千蛛万毒的蛛丝装进袖中机括,突然发射,倒真是世间最可怕的暗器。

      风卷着火星掠过帐篷,把远处女兵的歌声吹得七零八落。殷离从怀里摸出块油布包,展开来,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荷包,针脚细致完美,是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娘还在时,教她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怎么把丝线藏在指甲缝里。

      “男人报仇用刀,我们女人,能用的东西多着呢。”

      母亲玩笑之言如今却如黑暗中骤然的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在女儿心中。殷离望着篝火里噼啪作响的木柴,突然被觉得那截木头的断口,像极了娘被砍断的脖子。“今天那刘福通还骂咱俩,说我们背国弃家,”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攥紧的拳头在火光里泛着白,“可他们又怎知,我们从未有过家,更没有过国。” 她突然松开手,弩箭擦着篝火飞过,钉进远处的草垛。

      “我们生而为女,无依无靠,便只能用双手,打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下来。”

      丁敏君听了,眼睛一亮,也站了起来,长剑在手里转了个圈,稳稳别回腰间。“你说得极是,我等要跟随郡主,打出一个女子天下来!” 她望着天边的残月,那月亮的形状,与在峨眉山上的别无二致。

      篝火渐渐沉下,将她们的影子缩成两个紧紧挨着的黑点。远处传来巡营兵的梆子声,三响,像敲在二人心里的鼓 —— 敲一下,记着夺位的仇;敲两下,念着杀母的恨;敲第三下,她们同时握住了腰间的兵器,铁的寒意里,藏着比火焰更烈的东西。

      风卷着灰烬掠过营门的战旗,旗上的日月在火光里忽明忽暗。铜盔在余烬里渐渐冷却,表面的纹路却越发清晰,像被火烙进了金属里 —— 这道纹路随着风的轨迹,穿过河西走廊的沙,越过波斯湾的浪,在四十八年的月光里,长成了德里屋顶的霜。

      宣礼塔的月光刚漫过德里红堡的尖顶,苏丹纳西尔就拔出了腰间的鎏金长剑,划开了地上的波斯地毯泄愤。案上的羊皮地图还摊着,西藏的雪山被他用朱砂圈得狰狞 —— 三日前战败的消息一到,他便下旨增兵,誓要将布让城的灰烬掺进古兰经的封皮。

      “那些元人骑兵不过是雪地里的蚂蚱。” 他扯掉缠头的一角,扔给匍匐的黑奴,“等我的弯刀饮够吐蕃人的血,就将萨迦寺的金顶改砌成宣礼塔。” 话音未落,挂在穹顶的琉璃灯突然晃了晃,殿角的阴影里滑出一道玄色身影。

      刺客的靴底沾着克什米尔的雪,却没带半点声息。当苏丹瞥见她袖中发出的银光时,喉间只来得及发出半截嗬嗬声 —— 纤细却坚韧的蛛丝划过他的脖颈,精准割断了气管。鎏金佩剑哐当一声砸在地图上,朱砂圈里的雪山顿时被涌出的血浸透。

      一旁的黑奴刚要扑上来,就被刺客反手甩出的匕首钉在了廊柱上。那人摘下面纱,露出苍老却难掩清秀的脸庞,正是那让大元的敌人们日夜防备的蛛丝妖将——殷离。她已不再年轻,很少再亲自出手。但这次,眼前男人的贪婪导致了她一生挚友的离世,所以她必须要亲身入局,看着他的血浸润自己手中的银丝。

      殷离毫无声息地走上前来,从苏丹怀中摸出那道入侵诏书,在烛火上点燃,将火星溅在苏丹圆睁的瞳孔里。

      “我朝太后口谕,”刺客的突厥语里故意带着中原的口音,“犯我疆土者,不管躲在天方(麦加)还是底里(德里),都得偿命。” 她将半截燃烧的诏书按在苏丹胸口,转身没入了窗外的新月光影中。尖塔的晨礼声即将响起,红堡的地毯上,却只留下一摊形如雪山的血迹,和被血浸透的一缕蛛丝。

      苏丹的暴死引发了底里国(德里苏丹国)内的动荡,旁遮普地区立时便被察合台汗国入侵占领,信德、孟加拉等地的□□贵族则各自为政。即位的小孩儿名义上是苏丹,实则沦为令不出首都的象征性领袖,完全阻止不了国内贵族的自相残杀。当然,还没当他们争出结果来,来自东方的水师便已叩响了底里海岸的大门。

      咸腥的风里混进了铁屑味。

      泉州官办铁厂铸造的四桅福船正碾过浪脊,甲板下传来锻钢滑轮转动的轧轧声 —— 这是去年刚在福州造船坊改良过的绞索系统,比旧式木轮省力三成。所装备的水龙炮脊上叠着细密的锻痕,水军所穿的胸甲也是扬州流水线量产的规格,每片边缘都有相同的月牙形冲压印记。

      “测水深!” 百夫长的腰牌在星光下晃出微光,那是熔炉淬火时没有褪尽的钢色。

      船尾铅锤刚触底,左舷便炸开了金红色的光。三艘前来迎战的卡拉维尔快船的新月帆还没完全展开,元军的水龙炮已喷出火舌 —— 这玩意儿早已不是当年攻打日本时所用的黑铁疙瘩,泉州兵工坊用模铸法造出的钢制炮管精光闪闪,仅丈余长,后膛刻着标准化螺纹,能快速旋紧药室。

      “推弹!” 炮手扯开帆布,露出整齐码放的铅弹,每颗都带着模具浇筑的细小砂眼。这是福州神工局新研出的十二连发鹰炮所用弹药。新式鹰炮炮管上的游标刻度能校准海风偏差,比十年前轰碎对马岛筑墙的旧式鹰炮快了五倍射速。

      药捻燃到尽头的刹那,福船猛地撞上涌浪。震耳的轰鸣里,能听见钢质炮架压缩的弹簧声、火铳破空声,还有百户长盯着罗盘时,指节叩击黄铜外壳的脆响 —— 那罗盘的轴承,是用云南点苍山新炼的低碳钢做的,转动起来,比之旧铜轴,顺滑得不像话。

      底里苏丹国的弩箭刚掠过船舷,元军的链弹已绞碎了对方的前桅。飞溅的木屑里,混着铁水浇筑时没除净的煤渣,在阳光下闪着新时代的冷光。

      木船对上铁舰的下场自然是灰飞烟灭,当忻都人那点可怜的小船被摧毁殆尽后,亚穆纳河的水汽里也染上了硫磺味。大元水师那能载千人的战舰上,不但有水军,更有自帝国边陲调来的北庭和安南精锐。

      北庭重骑的楔形阵碾过红土,马鞍前的燧发铳正泛着冷光。这是沙洲兵工坊用冲压工艺量产出的 “镇北铳”,胡桃木铳托镶着铜质击锤,保险栓上刻着防滑纹 —— 比去年的型号少了三个零件,装填速度快了近半。骑士们左手控缰,右手食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指腹能摸到击发簧片的细微震颤,胸前弧形钢甲的内袋里,预装着火药的锡壶正随着马蹄轻晃。

      “左翼自由射击!” 北庭铁骑的蹄声未落,安南军的燧发铳也在灌木丛后爆响。

      安南步军的旋风铳比北庭骑兵的镇北铳长了一尺,铳管缠着散热铜带,枪身刻着螺旋状的减重槽。一个训练有素的兵士只需从腰间锡壶里倒出火药,一半灌进铳管,一半撒在引药池,再塞进铅弹用通条压实 —— 整套动作在行进三步的时间里完成,比弓箭手搭箭快了一倍。当德里守军的战象扬起长鼻,安南锐士已转动击锤,燧石与钢片擦出的火星在沙雾里连成细线,铅弹精准地钻进象奴的咽喉。

      当武器代差大到残忍时,底里的陷落已经成为了必然。

      底里城墙的阴影刚漫过第三道标杆,元军的线列已在红土上排出整齐的棱形。安南锐士的旋风铳统一举到肩头,铳管上的螺旋膛线在阳光下旋出细亮的光 —— 这是成都兵工坊用精密车床车制出的膛线,每寸缠度严格控制在一比二十,铅弹出膛时能自转三千周,穿透力更强。而北庭铁骑的马铳则更轻便,击发机上的燧石是从伊尔汗国运来的玛瑙石,摩擦时迸出的火星比普通燧石炽烈三成,哪怕在沙尘暴里也能一次击发。

      “齐射 ——”

      万支铳机转动的脆响汇成一股气流,铅弹在硝烟里划出平直的弹道。底里苏丹的象群还没冲过百米线,前排三头战象就轰然倒地,子弹穿透厚皮的闷响里,混着象奴被铅弹掀飞的惨叫。这轮齐射的弹着点误差不超过五米,比十年前的火绳铳缩小了七成,全靠金陵神工局新制的游标卡尺校准了枪管。

      炮兵阵地传来炮火的嘶鸣。

      三百门襄阳炮架在钢制轮轴上,炮身上刻着精确到分的仰角刻度。炮兵们用黄铜测角仪瞄准城墙垛口,装弹手从从铅弹锅里舀出滚烫的弹丸 —— 这种 “热弹” 能在命中时炸开,比冷弹的破片范围大出一倍。当炮弹轰塌西城门时,负责运载炮弹的四轮马车快速上前,车辙里还留着润滑油染出的黑痕。

      当战争快要结束时,德里堡的黄金尖顶却还在渗血。

      元军水陆两军主帅马和连看都懒得看一眼金碧辉煌的皇宫,只顾着用台阶蹭掉靴底的泥土,油灯的光在他胸甲的弹痕上流动 —— 那是攻破最后一道防线时留下的,弹坑边缘还嵌着半片印度弯刀的碎刃。而那刺死苏丹,引起底里国大乱的蛛丝妖将就坐在对面的孔雀石宝座上,黑袍下摆沾着苏丹皇室的血,手里转着苏丹的黄金御印,上面阿拉伯文的刻字被蕴着深厚内力的指腹磨得快要消失。

      “陛下旨意上说设三个行省,” 马和突然开口,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指节叩着摊开的羊皮地图,“北底里叫恒河省,中底里设德干省,南海岸归缅甸省管。每省放三名达鲁花赤,一个蒙古人管军事,一个汉人管税收,一个色目人管通商。”

      殷离的指甲掐进御印的纹路:“陛下打算在这里种棉花?”

      “对,棉花,茶叶,还有这个。” 马和从皮袋里倒出了一个琉璃管,里面靛蓝色的液体在灯下泛着金属光泽,“泉州织工需要用这个来染纳石失锦。税卡用轧棉机算税,每包棉絮过秤时自动盖章,不给税官克扣加码的机会”。他忽然笑了,指腹点过地图上的底里城,“还要办学校,教汉文和蒙古文。哦对了,想当官的得先过算学考试 —— 会用阿拉伯数字才算合格。”

      远处的厮杀声突然变尖,香料市场中的巷战似乎已经接近尾声。殷离抬眼时,看见男人腰间的燧发铳柄上刻着 “匠户江瑾菱造”,枪托的胡桃木纹理里还卡着点红土 —— 和底里城外平原的土色一模一样。江瑾菱是广州路番禺县人,当年做自梳女后差点被恶霸抢走,幸得南巡的双凰相救,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元的传奇匠户。

      “我已上奏,底里国有活人殉葬的旧俗。当然,那是忻都人为了夺取寡妇财产而编出的恶俗。” 殷离说完后咬紧了干裂的嘴唇,在这片弥漫着恶臭的土地上蛰伏三年,她目睹了太多女子的惨剧。

      “要管吗?”

      “那自然要管。先帝说过:大元治下,金银粪土;万物之中,唯人最贵。谁敢再提殉葬,咱们就先把他绑上烤架。”马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被嘴角的笑意冲散,他温柔地看着身边的暗影刺客,又补充道:“还要设税局,用复式记账法,税务技师编的那种,每笔账都得有印戳。对了,亚穆纳河里还要修水闸,用机械抽水灌溉。按双凰典章,新附土地,免三年赋税。”

      殷离也笑了,笑声里带了些戏谑之意:“当地人更习惯往亚穆纳河里倒屎尿。”

      “再倒就罚钱。” 马和敲了敲图纸上的圊字图标,“河下游要建抽水站,把污水抽到沉淀池,用石灰消毒后再排出去。每个市集建十厕,蹲位是楠木的,底下接陶管直通主渠 —— 我麾下的工师说,这样能少一半瘟疫,他们的祭司该懂这个,毕竟他们也不想在恒河边祈祷时踩一脚屎吧?”

      马和皱眉瞥了眼宫殿墙角的积存的粪便,从皮袋里掏出个卷起来的图纸。羊皮纸展开时簌簌作响,上面用炭笔勾着纵横交错的线条,标注着 “主下水道”“支渠”“沉淀池” 的字样。“三个月内,底里每条街都要挖条三尺深的陶管沟,” 他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红圈,“钧窑烧的釉面陶管,接缝用铅封死,比他们用陶罐运粪干净十倍。”

      刺客盯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陶管网络,忽然发现那些管道交汇处都画着小小的狼头标记,和军中怯薛头盔上的一模一样。“先让战俘挖三个月,挖完再教他们用粪肥浇地。”马和把图纸卷起来,“你提醒了我,得上奏朝廷,在法令里加上一条:修厕所的商户免税半年。我得让随行的算学生算算,这里十户人家要配几厕才够。”

      殷离一直静静听马和讲着,她已经老了,又为唯一仅剩的挚友报了仇,失去唯一的目标,心头只剩下迷茫。马和忽然用靴跟碾了碾地上的陶罐碎片,油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晃成细碎的星。“等底里的陶管铺到第三里,” 他声音里的火药味淡了些,“我就请旨去探极东之地。”

      殷离抬眼时,正撞见雄心勃勃的水师将领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海图,后者的边角被汗水浸得发卷。图上除了熟悉的雷翥海(阿拉伯海),东侧凭空多出片墨色的空白,边缘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像被巨鲸啃过的海岸线。“欧罗巴的领航士说,越过马六甲再往东,” 冒险家的指甲戳着那片空白,“有块从没见过的大陆,太阳升起时,海岸会泛着金红的光,比底里的红土亮十倍。”

      远处被捆成一串的战俘突然呻吟起来,把马和的话扯得七零八落。殷离盯着海图上那道朱砂线,忽然想起忻都人的创世神话,说大地像只浮在龟背上的碟子,边缘是永远燃烧的火焰。

      “咱大元的船,”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能漂过火焰?”

      “船是广州新造的明轮,” 马和用指腹抹平海图的褶皱,“舱底装着十二台冷凝机,能把海水蒸成淡水。船头的探照灯比泉州的灯塔还亮,就算遇见海怪,也能照得它睁不开眼。” 他忽然笑了,胸甲的铜钉撞出轻快的响,“船上的匠师正在校准地平经纬仪,那是诚匠公(刘基)发明的,能算船只所在的纬度,有了它,我们再也不会像汪大渊船队那样迷航。”

      殷离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宝座下的裂缝,那里还嵌着去年雨季的泥。她想起亚穆纳河上漂浮的尸骸,想起市集里因瘟疫而溃烂的脚掌,突然觉得马和所说的极东之地,或许真的没有粪便熏臭的风。

      “去那儿做什么?” 好奇的女人问,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海图上的海鸟。

      “种胡椒,修灯塔,” 男人的指节轻敲桌面,玉制扳指敲出清脆的声,“或许能找到比靛蓝更艳的染料,染出更为眩目的曳撒。对了,听说那里的人不用陶管,也不用陶罐 —— 他们把粪便埋进土里,长出的庄稼比稻米高半人。” 他忽然把海图往殷离面前推了推,朱砂三角正对着她的膝盖,“昭勇侯可想和我同去吗?”

      月亮渐渐沉下去,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殷离望着窗外被油灯染白的夜空,想象着那艘明轮破开浪涛的模样 —— 烟囱喷出的灰烟会不会与中原的炊烟一样?船身的狼头徽记,会不会在金红的海岸上投下影子?

      马和望着她,眼神愈发炽热,忽然按住腰间的海图,指腹碾过那道朱砂三角:“我并非一时兴起。” 他从甲胄内侧摸出块褪色的绸布,上面用蒙汉双文绣着两行字,边角盖着个烫金的 “凰” 字。“双凰二十三年,先帝与太后在大都设宴,亲手把这旨意赏给泉州万户府 —— 谁能摸到极东之地的岸,就封极东王,食邑三万户,还赏万金以打造船队。”

      殷离的呼吸顿了顿。她没见过朝廷的榜文,却听过这桩旧事。

      “可没人敢接。” 马和的拇指蹭过绸布上的褶皱,那里浸着陈年的酒渍,“前两年有三拨船队试过,最大的那支带了十二艘福船,从泉州出发后就没了消息。有人说撞见了会吃船的漩涡,有人说被长翅膀的鱼叼走了 —— 欧罗巴的领航士在日志里画过,那些鱼的眼睛比探照灯还亮。” 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撞着牙床响,“去年开春,有个高丽船长想试试,刚驶出澎湖就被风暴打回来,船板上全是带倒刺的冰棱,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但我还是要去。” 海将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像炮弹砸进红土,“泉州新造的船换了钢龙骨,比旧福船硬三成,冷凝机能烧煮海水。上个月波斯匠师改好了六分仪,能算出月亮在水里的影子 —— 那些老船长不敢的,我来。”马和的手指刚触到海图,就见殷离黑袍的袖口滑下来,露出段藕荷色的里衬 —— 那是江南苏绣的缠枝莲,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您的针脚,”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还像在上都时那样细。”

      殷离抬眼的瞬间,鬓角别着的银簪晃了晃,簪头刻着个极小的 “马” 字。她的口音里总带着中原的软,却偏要咬出硬邦邦的字:“我少时听母亲说过,针脚细的人,握剑才稳。” 她这是在提醒他,二人虽曾有过一段旖旎,但那年龄沟壑仍然存在,她也依然还是那个坚守独身的倔强女人。

      马和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在泉州港第一次见她时,她扮成色目商妇,黑袍下藏着把汉式环首刀,刀鞘缠着蜀锦 —— 那时她还年轻,却敢单枪匹马混进勿耨茶(威尼斯)的宴会。此刻她捏着绸布的指节泛白,将军忽然发现那双手虽布满老茧,指甲却修剪得整整齐齐,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您在中原最后的牵挂已了。” 将军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银簪上,“何不和我一起去极东?”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这是成都新出的润油,抹在手上防裂 —— 您在底里城墙上爬了三夜,指腹早该磨破了。”

      瓷瓶的凉意透过黑袍渗进来,殷离忽然想起刺杀苏丹那晚,她躲在香料堆后,听见将军在城外的号令带着中原口音的急 —— 后来才知,他故意让元军晚半个时辰攻城,好给她留出退路。“你可知,” 她旋开瓶塞,润油的清冽混着她身上的艾草味漫开来,“我比你大七岁。”
      “知道。” 将军轻轻撞了下她的肩,“当年在福州,您教我用铳,总笑我握铳的姿势像握锄头 —— 可现在,我的铳法比你准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得意,就这么悄悄地将您换成了你。殷离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母亲的惨剧,她一直孑然一身,更是对一切的诱惑都予以拒绝。身边的这个男人,却是唯一曾在她死水般的心里留下波澜的人。马和见她不答,忽然从海图上撕下块空白,用炭笔飞快地画了艘船,船尾加了间小小的舱房,“这是给你留的,舱里摆张织机,你带去的苏绣线,正好绣极东之地的海鸟。”

      殷离的指尖沾了点甘油,在绸布的蒙古文上轻轻抹过。她想起赵敏对她们说过:女子的勇,不在剑快,在心底的韧 —— 刺死底里的苏丹,是为了那殁于雪域的挚友,如今捏着这张赏格,忽然觉得极东之地的太阳,或许真的能晒暖异乡的剑。

      “极东王的冠帽,”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油灯的光,“要我帮你绣个家乡式样的衬里吗?”

      将军的胸甲突然发烫。他望着她鬓边的银簪映在海图上的影子,像艘小小的汉式楼船,正往朱砂三角的方向漂。远处战俘挖沟的镐声里,他仿佛听见广州港的船笛在响 —— 那艘钢龙骨的福船,舱房的窗棂该雕成江南的样式,好让她夜里能看见和中原一样的月亮。

      “舱房的门,” 他补充道,声音轻得怕惊散什么,“要漆成你喜欢的黛色。”

      沙粒钻进眼角的瞬间,海风里的鱼腥味突然变了。不是榜葛剌海(孟加拉湾)的咸腥,是带着点苦的暖,像熬了整夜的盐卤。甲板的柚木纹路变成了青石板的裂纹,人们手里的胡椒袋变成了块盐岩,阳光透过盐晶照在掌心里,亮得像月光石浸在水里的光。

      岷江的浪正舔着嘉州的码头,江风正卷着周芷若鬓角的白发,缠在起重机的钢缆上。缆绳吊着的盐包晃晃悠悠,麻袋上印着的蒙古文被风吹得鼓起来,倒像藏地僧人绣的幡旗在帆上绷紧的模样。一生将尽,杖乡而归,她却闻到了岷江水汽里浮着的煤烟味。

      师姐的灵柩上还沁着藏地的霜气,周芷若一路抚着它不肯放手,刚踏上嘉州码头,却被铁轨的震颤惊得一顿。乐山大佛的膝盖隐在蒸汽里,钢栈道的螺栓反光刺眼,倒比当年赵敏西征时,她在佛前求的平安符更为晃眼。

      “臣,嘉州达鲁花赤路町和,率嘉州众臣,商户代表和荣户代表参见太后!”(退役老兵被划分为荣户,待遇优厚)来迎接镇南王灵柩归乡的队伍很长,领头的都是曾在安南军中服役的老兵。随行的凰羽卫掀开灵柩一角,楠木上刻的狼头徽记沾着冻土:

      “师姐出征前说过,战后要一起回峨眉,看看那火车如何通到峨眉山下。”

      周芷若俯身摸了摸铁轨,五尺宽的轨距烫得指尖发麻。远处井架的曲轴转得正急,钢缆吊着的钻头 “哐当”一声砸进盐层,白雾裹着盐粒漫过来,沾在灵柩的蜀锦上,倒像棺中人万里奔袭时,在藏地常披的雪。

      这铁轨从盐井一直铺到佛脚,五尺宽的轨距与成都城外的一模一样,枕木泡过岷江的卤水,比普通木材耐腐三倍。柩车(运送棺木的专用车厢)后连着十几节货斗,车斗里的盐袋印着两行字,蒙文写着 “官盐”,汉文则写着盐井,墨迹是用井盐熬出的卤水调的。

      火车过佛肚时,从隧道中钻出。戴着小白帽的色目机手拉响鸣笛,车头挂的菩提子串摇晃不止,庇护着这铁家伙一路平安。周芷若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佛像,恍惚记得当年南巡时,川内刚有了铺设轨道以运送盐矿的设想,没想到今日,这铁轨真的通到了峨嵋山下。

      “我大元的百姓是世上最聪明,最勤奋的。”她突然想起了赵敏当年所说的话,庆幸着她们最终没有辜负这群世上最好的人,给他们松绑,还他们自由,让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换来了这属于所有人的盛世。

      她回过神来,眼泪却再度落下,悲喜交加。因泪水而朦胧的视线中,见得那乐山大佛的脚趾缝里,新架起的钢质栈道正往下滴水。她自然不知,那栈道栏杆的钢材是成都机械局的标准件,每颗上面都刻着 “双凰三十年” 的钢印。三个匠户正用游标卡尺量着佛耳的弧度 —— 他们要在耳垂里装蒸汽驱动的报时装置,敲钟时整座山都会跟着颤,比峨眉山脚下的铜钟远传三里。

      青石板缝里的苔衣漫过第三十七级台阶时,周芷若终于认出了峨眉山门。

      丁敏君的棺材是楠木的,裹着出征雪域前,来援的峨眉人带给她的蜀锦。四个出身峨眉的安南女兵抬着棺木,皮靴踩在石阶上悄无声息 —— 这条回峨眉的路,丁敏君走了四十八年,从峨眉弃徒到镇南神将,棺椁下的青苔厚了半指,复仇的火焰却早已变为荣归故里的执念。到最后,这破门出山的弃徒没有率领铁骑回家,她是躺着回来的,带着一世的荣光,恩泽峨眉千秋万代。

      “师姐嘴上一直说她已是朝廷封的王,不稀罕峨眉弟子的身份,” 周芷若轻声开口,抚摸着身边的棺木,“但我知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回归峨眉。”

      峨眉第四代弟子最后的遗存贝锦怡出关相迎,用手摸了摸棺木侧面的花朵。突然想起这形状正是峨眉山独有的波叶杜鹃,开在清音阁附近,山风吹拂时如碧波雪浪翻涌,甚是美丽。周芷若说得没错,丁敏君嘴硬心软,虽已立下不世功勋,却依然记着少时长大的峨眉山,眷恋着与师姐妹们相依相伴的日子。如今,山风卷着松涛过来,拂下棺椁之上的尘土,倒比棺中人身上穿的金线蟒袍更为亲切。

      普光殿的铜钟响了三声,没有蒸汽驱动的齿轮,仍是徒弟们踩着百年老木钟架,绳结磨得发亮,和周芷若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殿顶的琉璃瓦还泛着青光,檐角风铃没有换成铜制的,仍是古法烧制的陶铃,风吹过,声线里裹着松脂的香 —— 山下机器局的蒸汽钟再响,也飘不上这海拔三千尺的云。

      她们将丁敏君葬在了峨眉第四代弟子的墓地里,安葬时用的是木铲。师姐妹们轮流掘土,松针落进坑底,混着去年的腐叶 —— 山下早用机械挖土了。可师父说过,峨眉的土要沾着草木气,才养得出能把剑穗练出松涛声的弟子。周芷若蹲下身,指尖抚过坑沿的湿泥,忽然触到块凸起,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她认得,这与师父当年在嘉州码头接她时,给她买糖葫芦用的那枚一模一样,如今嵌在土里,倒比铁轨的钢钉更顽固。

      晚课的诵经声漫过来时,灵柩已覆上半尺厚的土。周芷若接过安南老兵递来的板门巨剑,剑鞘是波斯的鲨鱼皮,却缠着蜀锦 —— 她将这把因使用者而千古流芳的神兵利器放入棺木,让镇南王的手重新攥紧那剑柄,期盼着她与土中的其他峨眉弟子一起,守卫这百年的名门正派。

      灵堂的油灯刚添了新油,昏黄的光漫过灵柩前的白幡,把 “节烈流芳” 四个字浸得发沉。周芷若依然跪坐在蒲团上,麻衣的孝带拖在青砖地,刚把供桌上的山茶换了新的,就见门帘被竹杖挑开 —— 冼英兰一身白衣站在门槛外,身边的安代也是一身平民打扮。两个大元的王,就这么日以继夜地奔驰到此,只为了送同袍最后一程。

      二人轮流屈膝拜了三拜,额头抵着青砖的声响里,混着供桌下竹筐里山茶籽滚动的轻响。听到身后周芷若的脚步声,又齐齐回头,正要再对她拜,却听她摆手道:“这里是峨眉,不论朝廷身份。”二人都已老迈,关节一动便嘎吱作响,又因为连年征战,浑身是伤,便只是躬身表示敬意,然后又在周芷若示意下,与这大元的太后一同在此间坐下。

      漏壶的水在三更天滴出最后一声脆响时,灵堂中只剩下了三人守夜。周芷若依然坐在原地,双眼凝视着师姐的灵牌,心中默念着请师姐原谅她唯一的儿子丁允盛,没能送她归乡,因为新任镇南王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依照先帝遗愿,改造雪域,铲除恶俗,完成母亲未竟的事业。两位二字王则坐在宾客席上,因为老迈而抵不住困倦,连声哈欠,直到太后打破了宁静。

      “当年你们二位送贺礼去濠州,是奉了她的命令吗?”

      冼英兰和安代对视后,俱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周芷若会翻起如此久远的旧账。“是的,太后。我二人是奉了圣祖之命,借送礼为名,混入濠州,为接下来的奇袭做内应。”冼英兰老老实实地答着,惊讶地发现记忆里的一切居然还如此清晰。果然,人老了,对于久远的事反而记得更为清楚。

      周芷若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搞得二人也不敢吭声,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有那么一刻,她们甚至以为她会因为当年的屠城而怪罪自己,没想到,周芷若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她的敏敏,多智而近妖,当年定是表面上不动声色,似乎对她改嫁他人无动于衷,暗地里却不知是怎样的怒火中烧,谋划良久。

      烛火突然晃了晃,把三人的影子叠在灵柩上。周芷若的笑声渐渐低了,变成细碎的抽噎,只有嘴角还僵在刚才笑的模样,像朵被雨打湿的山茶,半开半合着,藏着半世的暖与酸。

      “我俩也是临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才知道了圣祖真意。她始终是舍不得太后您的。”安代似乎松了口气,她与周芷若之间,始终隔着族别,又因为在山海关被她一道圣旨卸去兵权之事,更生了芥蒂。周芷若却悄悄用袖口抹去泪珠,有点不好意思地掩饰道:“我说过,在峨眉不论朝廷之事,你们二位也无需称呼我太后。把我,把我当作她的妻子就好。”

      冼英兰和安代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周芷若抹泪,等着她再度开口。“安代,你是不是还因为山海关的事而记恨我呢?”周芷若清了清嗓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问了,安代吃了一惊,忙道:“臣不敢,臣没有。”这自然是谎话,她收复辽阳三省,在辽阳经营多年,亲手塑造了踏平日本的征东铁骑,就这么被夺取兵权,心头怎能毫无怨怼?

      “我父母死在蒙古人手里,所以我始终无法做到,对你,以及蒙古诸王完全信任,而你们,恐怕也永远无法像忠于她一样,忠于我。”周芷若手的指尖捏着香灰,簌簌往下掉,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当年,我其实已隐隐猜到,她...她已经不在了。当时的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当听说你率领征东军到了山海关时,心中便只剩下了疑惧丛生。”

      安代的指腹抠进了腰带铜扣的纹路里,她本就是直爽的性子,多年在辽阳称王,却并未改变她的赤子之心。“其实可敦您料的没错。我当年确实存了观望之心。那些逼近上都的人,是我的血脉至亲,也与我麾下众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安代的话让冼英兰睁大了眼睛,她望着身边的同袍,用脚碰了碰她的牛皮靴,希望她闭上嘴,不要忘了面前的人是谁,那可是没费一兵一卒就杀死了辽王的宝音忽都。老姐姐怎的年纪大了,脾气怎的还这么直?怎能把肚里的话都讲出来呢?可安代和以往一样,还是没有搭理她,之前是战场上甩下她冲在前面,现在是直抒胸臆,将憋了许久的话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而且,当时我不知道,不知道您会不会将权力交给当今大汗。说实话,您毕竟是当年在嘉州差点要了安格尔汗命的人,后面却成了我们的可敦。对此事,我们着实困惑不解。但因着大汗信您,将权力与您分享,您也不负众望,与她一起重建了大元,让咱们,让元人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好日子,所以我们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您越是强大,我们便越是疑虑。当年,一听说安格尔汗不在了,我这心里不知怎的,就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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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害怕我还执念着恢复汉室?害怕我会篡元自立?”)

      安代的汉语并不是母语,喋喋不休半天,却还是说不到点子上,周芷若这一句打断她的蒙语,倒是让这位镇守苦寒之地多年的元帅浑身一凛,沉吟片刻后,还是不怕死地点了点头。冼英兰蒙语不好,没能听懂,只是根据二人的面色猜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便站起身来,跪下道:“太后,平倭王她性子直率,如果冒犯天威,还请太后饶她一命。她对大元忠心耿耿,绝无叛逆之意,臣愿以性命担保!”

      周芷若却只是抬眼,烛火在她瞳仁里跳了跳,面上并无任何表情。“英兰,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此间不是朝廷,你我也不是君臣,只是老友。你的腿伤经常发作,还不赶紧起来,老实坐好?”

      冼英兰听了,便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又作了回去,转头却见自己的老战友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恐怕是当山大王当久了,脾气比年轻时,更烈了。

      “安代,你的顾虑并非多余。我这大半生,确实是为了峨眉的祖训活着:驱逐鞑虏,兴复汉室。但自从遇见了她,我便慢慢寻出了一条新的路。我开始想:兴复汉室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天下人都吃饱穿暖吗?如果后者能够实现,那坐在宝座上的人到底是汉是蒙,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如今的大元,兆庶之繁,累至二亿,其中一亿有余都是汉人,这样不是兴复汉室,怎样才算的上是兴复汉室?”

      周芷若的手指依然摩梭着颈间戴着的乌鸦骨,一言终了,烛火恰好跃动,把她瞳仁里的光晃成碎金。安代咽了咽口水,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气。案上的供香不知何时燃到了底,最后一缕烟笔直地往上升,恰好穿过月光漏下的窗格,像道无形的线,把明月的光、烛火的暖、乌鸦骨的凉串在了一处。

      安代皱眉思索了良久,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当年跟随赵敏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结局,只要初心不变,为民护国,便是荣耀万代,千秋传颂。而赵敏死后,这位继续守护天下的薛皇后,也确实仁至义尽。哪怕察觉她有了二心,也只是卸去她的兵权,依然保留王位,连她的一双儿女也未受丝毫牵连,依然在朝中担任要职。自己因为失去军权而生的那点怨怼,现在看来,确实太过小气,不知大局了。

      “是臣误解了太后。太后当年对臣的看法,是对的。收回臣的兵权,也是对的。其实,当您放下一切,归权于当今大汗,随镇南王前往成都筹集军饷粮草,准备万里奔袭雪原援救布让时,臣就知道,安格尔汗汗并没有看错人,您确实是我大元最好的可敦,一如安格尔汗是我蒙古最好的汗一样。”这位镇守辽阳二十五年的老王忽然站起,并没有跪下,而是右手抵肩,按在左胸,弯下身来,高傲的头垂向地面。这是蒙古人的规矩,见汗时指尖要触到第三根肋骨,那里藏着心跳,能让长生天听见心底的虔诚。

      “安代不必多礼,我只是希望...” 周芷若声音里带着点发紧的沙,“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日里,与你二人,与她麾下的众人间,再无芥蒂。”她抬眼时,睫毛上沾了点月光,像落了点点星子。安代直起身来,凝望眼前的女人许久,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进月光,竟和周芷若鬓角那缕白发一般,有了几分相似的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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