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错》昭夙

1、刻骨铭心，却似黄粱一梦

　　明城郊外秦禾园
　　余洛初躺在摇椅上，闭眼假寐，摇椅慢慢的晃着，整个人安静静地，周身散发的气质仿佛沉淀多年，厚重的让人琢磨不透，就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经历了一辈子，变成了个迷。外面的佣人时不时悄悄开个门缝看一眼，她们的这位太太，这几天有些安静的可怕，她们怕她出什么事。
　　慢慢，余洛初睁开了眼，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手如柔荑，指如葱荑，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肤如凝脂。这是她这几天常有的动作，余洛初一次次验证这是不是幻觉，可每一次真时的触感都告诉她这不是梦，眼里的震惊慢慢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悲痛，她看着下面被雨水击打着的玫瑰，眼里的破碎不禁又让她闭上眼。
　　几天前的余洛初确实还是一位躺在医院里的老人，她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眼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失望，她的丈夫又去国外了，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他每次都去半个月或一个月之久，后来才慢慢好些，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到了这个年纪，他还是很忙。
　　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余洛初听到这个声音，眼里带了些惊喜，是他回来了吗？她微微起身看向门口，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动作一顿，又躺回原来的姿势。
　　不是他，是别人。
　　“你来做什么？”余洛初表情恹恹的，语气淡淡的。
　　“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说话的女人和她年纪相仿，脸上画着浓妆，可怎么也遮不住老态，甚至极力的掩饰让她显得更为滑稽可笑。
　　“我不需要，不要在这里假好心，出去。”余洛初看着她一步步进来心里莫名有些些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所以厉声呵斥。
　　“别急啊，余洛初，我来这，”宋兰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余洛初的眼睛里带着得逞和嘲讽，“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的。”，她坐在了病床旁，轻抚了抚无瑕疵的白被。
　　“宋兰，出去。”余洛初心里的不安扩大，伸手去摁呼叫器。
　　宋兰制止了她，反握住，余洛初甩开。
　　宋兰也不恼，随后拿出手机放到她面前，随后，照片出现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余洛初僵住的身体，宋兰笑容放大，别着急，还有更精彩的呢！
　　手机上照片里的男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他低头看她，眼里温柔刺痛了余洛初的眼，她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他，从来没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兰划到了下一张，那个女人靠在荀措的肩上，这是上一年的冬天，他脖子上还围着她亲手给他织的毛衣，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场景好不温馨。
　　下一张，又下一张，宋兰划的越来越快，她看到余洛初唇色苍白，映着照片的眸子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支离破碎，长睫毛颤着，用那只插着输液针的手去扣开她握着手机的手。她没法再看下去，余洛初真的没法再看下去。
　　这些年来他频繁的离开早已让她察觉，她怎么不会心生怀疑，只是她不想捅破那层纸，那层极其薄的一触就能看到她不想看到的事实。
　　她小心翼翼的维持了好久好久……
　　“你想干什么？”余洛初声音已经有些抖了，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她没法镇定。
　　“我不想干什么，余洛初，我只是很同情你，同情你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好可怜啊！”宋兰站起来笑着说，眼里有些疯狂。
　　“这么多年了，余大编剧顺风顺水，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令人艳羡。”宋兰刻意咬重“家庭美满”四个字，后退几步，背对着她，“事业上你永远要压我一头，该属于我的荣誉统统被你夺走，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终究不过是个替代品。”，最后一句宋兰带着些发泄和咬牙切齿。
　　说完，宋兰就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对她笑着说：“哦，对了，那个手机里全都是荀措和我姐的照片和视频，你可以看看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病房里重归于静，余洛初眼里失神，呆愣着看着那个手机，这个手机一看就是那种过时的，不过看它没有一点划痕的屏幕，就知道这是被好好珍藏了。过了几分钟，余洛初大脑回过神来，举起微微颤抖的手狠狠地把那个手机扔到地上，视它为瘟疫，这一举动仿佛消耗了她很多力气，身子往后无力的倒在床上，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下隐入枕头，悄无声息却又热烈狂放，很快就洇湿了一片。她低声呜咽，那声音里的痛让旁观者听了都泪目，或许她紧紧抓住被单的手可以证明。手机被扔在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的响，像是胜利者般躺在那里，地毯的颜色衬的它更为刺眼。
　　从上午到日落，这个病房无一人进出，余洛初取消了惯例的身体检查，医生知道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也就没多说什么。她一个人，也就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待在这，形如枯槁。手机从地上被她捡起，她翻完了这里面几千张照片，听完了他们恩爱的语音，看完了属于他们的春夏秋冬。
　　走向阳台，深秋的冷风割她的脸，脑子里想到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余洛初面部朝下，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
　　在我青葱年少时，我很爱你，唯愿与你长相厮守。
　　在我知命花甲年，我怕继续爱你，所以必须了断。
　　……
　　几日后，明城新闻报道：10月6日，著名编剧余洛初先生在明城医院因病去世，哀悼！
　　*
　　余洛初又一次回想自己失败的人生，随后喝完茶杯里最后一口茶，轻放下，落杯无声，安静极了。
　　有些事，总要解决的，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就拖不得。
　　余洛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给荀措打电话的阿姨，电话接通了。
　　“喂？”阿姨道。
　　“你好，我是总裁的特助周铎，总裁现在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可以稍后再联系。”电话那头的人公式化的说。
　　余洛初招手让阿姨把电话拿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让她无比熟悉，上一世余洛初有时给荀措打电话，基本都是周铎接的，周铎有时不但不告诉她，有时还会故意给她说错地方，害她扑了个空。
　　记得有一次她问周铎荀措在没在公司，她去找他商量些事，得到肯定的回答，当她到公司的时候却被告知荀措在一个小时前已经离开。
　　现在想想，荀措特助难道不清楚荀措的一天的流程，未免也可笑了些。
　　“周铎，荀措在的话你让他下班回家，到时候我问他的时候如果他说不知道我让你转告的消息，你就会被辞退。”余洛初声音果断冷硬又直接。
　　周铎听到这话，移开耳边的手机看了看屏幕确认是荀总家里的那位，心里有些惊讶，可嘴上却更快一步:“好的，夫人，我马上转达给荀总。”
　　周铎虽然不舒服的说出了这句话，可心里却清如明镜，余洛初有这个能力。
　　晚上九点，余洛初坐在客厅等到了荀措，她从那通电话结束后就一直坐在这里，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上一世好像也是这样，她就坐在这里等，漫无目的的等。
　　她正陷入回忆的时候，开门的声音把她拉回来。余洛初转头，看到了那个让她前世想念了和深爱了好多年的男人，其实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相处很少，她甚至都没有机会认真看一看他的容貌，可哪怕过了几十年，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还是深深印在余洛初的心上。
　　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冷静沉着又条理清晰的姿态，让她臣服。
　　“周铎说家里有事。”他表明来意。
　　余洛初如梦似醒。
　　她看着荀措坐在她右手边的沙发上，又看了看这个人，说出了那些话:“荀措，我们离婚吧！”
　　原来这句话很容易说的出口。
　　“离婚？”荀措仿佛听错了，这几年她眼里的爱慕他不是看不到。
　　“嗯，你没听错，离婚协议书过几天拟好就会送到你手上。”余洛初看到他诧异的眉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荀措看着她，没说话，他在看她的眼睛，从商的人看人狠毒直接，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是否做虚弄假。
　　他看到，她眼里的爱意，没了。
　　“最近出什么事了？”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
　　“没有，只是觉得我不喜欢你了，三年的婚姻该结束了。”及时止损好过体无完肤。
　　余洛初坐在那里依旧表现得毫无瑕疵。
　　“好，你准备好了让周舟给我就行。”他说完就走了，没有停顿。
　　余洛初听到关门声后，上半身靠在沙发上，稍稍放松。
　　可还没过几秒，突然的开门声让她来不及掩藏。荀措本来这次回来还要拿一份资料，可他听到余洛初和他说离婚就把这事忘了，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余洛初看向这里，好似受惊一样，可他也捕捉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的恨。
　　是谁？谁让她这么恨？他心里问出声。
　　但他什么也没说，上楼拿了资料后离开。
　　大厅的主灯没开，余洛初看着旁边的柔和而微弱的光发呆，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洛初，过几天要开始选演员了，你有空就过来看看，毕竟是你写的角色，更好的选一下演员。”
　　这个时候的余洛初28岁，即将拍的这部电影让她小有名气，获得了很多人的青睐，也揽获了很多奖项。
　　余洛初听着导演的话，应了下来。
　　挂掉电话后，余洛初起身上楼，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余洛初，这一生，不要再那样了，不要再那样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前世她身体力行了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