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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漕运船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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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先大夫人,母家姓米,乃河汇望族出身,眼前这位米阁主,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出兄长。米丰年从小待商逸安亲厚,后米夫人逝世,近乡情怯,两位便再未见过。
米丰年一见商逸安,眼眶微红,连声道:“好,好,幺儿…幺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泰清帮临江歇着的老堂船上,钱九归垂手而立,黑发未束起,长垂着,更添了几分昳丽。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烛光下映出一老一少的人影。
许久,年少的影子起身请辞,随后房门一开,商逸安望着他,颇为惊讶,说:“等了多久了?”
“不多时,”他回道。
新出来的人用手指缠了下他的发梢,责怪说:“头发未干,这天儿可是要生病的。”
他心里一暖,那只手却像云一样飞去,抓也住不住。敛了心神,钱九归问:“米阁主答应了?”
“舅舅应了入帮的事,只是我要他立刻开香堂,这有违帮内的规矩。我必得帮他一件事,他才肯答应。”商逸安说。
“什么事?”钱九归问。
商逸安笑了笑,说:“银子的事。定风帮去岁以来抢了不少单生意,有些主顾赊的帐许久不还,再加上官老爷的盘削,帮里已欠了不少银子,若不补上,这上万的帮众弟兄,合该喝西北风了。”
钱九归说:“要多少,我回天地镖局看看,先叫帐房…”
话没说完,却发现那双晶亮的狐狸眼瞅着他,大运河的风帆晓月,尽数拓印其中。钱九归呼吸一滞,呆傻了一样,说不出话来。狐狸眼转过去,并未察觉到他的失态,商逸安笑着说:“我可不敢,私自调用,那些大小镖师恐要将你生吞活剥了。还是得从漕运本身入手。”
米丰年将几本要紧的账册给他看了,他一目十行,全收在脑里。商逸安边向前走,边说:“不过有件事,还是得问你。之前咱们去浪城采买,我看你对那魏氏布庄有些了解,能不能详细说说?”
“怎么突然问这个?”钱九归说。
“看看能不能要上帐。”商逸安小虎牙俏皮地一闪。
“欠了多少·?”
商逸安手指一伸,比出一个三,“这个数。”
“这么多?”钱九归眉一蹙,“怎么来的?”
“很少一部分是运货的费用,其他的,灰色生意,不干净。”商逸安的手顺着向下,搓了搓自己的衣角,“你告诉我,以锦绣的财力,还不还得上?”
“那你别想了,布庄的生意还是不景气,眼瞅着关门大吉。况且,即便有银子,他乐不乐意还还两说。”钱九归替商逸安拉紧了外衣,“不干净的生意,泰清帮不敢向官府张口,锦绣就只当他没有。”
“呵,”商逸安轻笑,“真不是个东西。锦绣不是个东西,舅舅也不是个东西,扔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是想借我的手动粗吗?”
酒楼今日的戏在码头上早传遍了,钱九归怕回徐宅不方便,早早命人将徐家二公子接入天地镖局名下的客栈。他扯着商逸安的袖子,引着路,口里说着:
“泰清帮颓了这么多年,说到底,还是米阁主太软。瞻前顾后,任由人蹬鼻子上脸。此番,说是用你,倒不如说是试你。”
商逸安颇感意外,说:“试我什么?”
交谈的功夫,二人已到了房门口。钱九归挑挑眉,每个字从唇舌里过了一遍,极为不舍地吐出口,说:“想试试逸安,有没有临危受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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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布庄的总店中,魏守宗看着坐在大堂里的人,一阵无奈。
前一日,布庄里进了三位凶神恶煞的汉子,什么也不买,就往大堂中央一坐,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死盯着选购的客人。
青天白日,屋里站着三尊苦大仇深的罗汉夜叉,店里的生意大受影响。魏守宗压下心中的气愤,耐住性子,满脸堆笑地说:“不知三位壮士光临大驾,有何贵干?”
三个汉子又聋又哑,任他怎么说话讨好,嘴里就是不放一炮。轮流解手休息,自备饮食,困了就往大厅正中一躺,呼噜声能把房顶掀掉。
魏守宗急了,请来巡城的官兵,怎奈三人只是在店中坐着,并未触犯任何一条戒律,实在是无可发作。折腾到第三日,魏守宗头发都掉了好几根,其中的一位汉子才走上前,压在他耳边说:
“魏老板,阁主让我们来问一声,欠的银子,还是不还?”
魏守宗浑身一激灵,且不说布庄如今生意不景气,就是在鼎盛之时,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也是伤筋动骨。他眼珠子咕噜一转,料定米丰年是个软柿子,不敢轻举妄动,在暂且将心搁住。
只要再等些时日,等他为官的表兄从华都述职回来,米丰年再有花招,也只能咽到肚里,做个哑巴。他打定主意,硬着头皮道:“什么银子?我从不赊账。”便转身离去。
或许是流年不利,魏守宗午睡时身下一痛,定睛一看榻上竟有一根绣花针;用膳时解开碗盏,汤面上竟落着一只瓢虫;晚上窗外的布谷鸟也一直叫个不停…
他顶着眼下的乌青无精打采地翻开账册,里面赫然夹着一封字笺:魏老板,瓢虫的味道好吗?
翌日,又一封信压在茶碗底下:魏老板,西门街的猪肉脯,贵公子吃着还好吧?
魏守宗忍无可忍,冲着店里的汉子怒吼:“你他妈的告诉米丰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要真是个汉子,就跟我来硬的,整天耍这些鬼把戏,学鸟叫,我就当是听曲了!放绣花针我就当他是挠痒痒,他丫的比绣花针还小!”
河汇城中,商逸安听到这话,笑得一脸灿烂,说:“他这样说的吗?对我不满意,还想和我玩点硬的?“
钱九归慢慢喝了口茶,说:“漕帮里面,黑吃黑是常事,欠钱不还也有的是讨债的法子。米阁主不肯硬来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布庄的钱压在货和房产上,且锦绣如今经营不利,实在讨不出来什么;二是投鼠忌器。”
商逸安挑眉,没半分愁容,他伸手拉了拉钱九归的衣角,笑着道:“漕帮的崽子笨手笨脚,你借我两个人吧?”
钱九归看了他一眼,说:“要我绑到哪?”
“哎,跟你说话,半点关子都卖不得,”商逸安咬了下嘴唇,翻了个白眼,“借下你的地界儿,绑到这客栈里。你说过,这下面有个地窖,办事方便。”
说罢,他嘿嘿一笑,“佣金先赊着,以后补给你。”
“得了吧,”钱九归摇摇头,“我赌你会和魏守宗一样,欠钱不还。”
商逸安贴近他的耳朵,轻笑说:“那你就也把我绑了,关在地窖里啊。”
嬉皮笑脸的狐狸一拂袖离开了,留下另一位呆坐着,紧咬着下唇,眼角染上可疑的水红色。
天地镖局一向麻利,清早魏守宗还沉浸在没人来布庄闹事的喜悦之中,冷不丁脑袋上挨了一棒槌,被人塞进麻袋里,拖死狗一样拖上了车。他醒来时,嘴里还含着一块脏兮兮的布,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
奔驰了大半日,他感觉到劫匪停了下来。两人熟练地将他抬起,送到一个阴嗖嗖的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气,静待片刻,有人点了一种香,清雅一室,提神醒脑,让魏守宗昏昏沉沉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他等了很久,一直到屁股都坐麻了,终于听到了门响声。来人摘下了头顶的麻袋,借着烛火,他看到了那个青年笑眯眯的狐狸眼。
商逸安将他口中的布取了,做了个手势,说:“魏老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那手势是泰清帮的请安礼,取得是无畏印。魏守宗气得眉毛要立起来,大叫道:“是米丰年让你绑我来要帐的吗?你们好大的胆子,私扣囚禁可是犯律的!”
“原来您知道自己欠帐啊,”商逸安缓缓说,“我还以为魏老板贵人多忘事呢,这不,特意把您请来,想提醒提醒。”
他拿起茶杯,轻轻吹着,微笑着打量魏守宗,说:“那您,怎么忘了还了?”
魏守宗向后一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昂首说:“我是欠了泰清帮的银子,但那银子什么来路,你们自己清楚。今日将我绑来,不过是想以我为质,向魏家要钱。魏家可是一分银子都没有,我劝你啊,识相的话,立刻将我放了,不然”,他洋洋自得,“这样冒失将我绑来,若是有三长两短,上面追查下来,你们可脱不了干系。”
商逸安点点头,说:“魏老板是个良善人,还替我们想着呢。只不过,现在满浪城都知道,您看中了华都的一批皮货,连招呼都顾不上打,就一路向北去了。这北去路上,匪寇众多,万一有什么不测…”
他笑着说:“应该也没人会怀疑吧。”
说罢,他不再言语,一双眼睛阴森森地瞅着绑在凳子上的人。红唇上翘,如同毒蛇吐信,叫人头皮发麻。
魏守宗声音一颤,“我…我从未说过,谁,是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