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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静夜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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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苍雨茫茫,听着雨声,当中还带着雷霆的怒吼,还有枝叶颤抖抖的低鸣。
冷得牙关打颤的周朝歌走进出洞后就闭着眼睛卷缩在洞穴的一角,两手抱紧自己自己双膝试图让自己温暖些,原本洁净的薄衣早已染上泥尘,因淋雨而变得湿漉漉的,冷湿的布料紧贴在身上,令他觉得很不舒服。
风离却早已脱掉碍手碍脚的湿衣,精壮结实的上身犹凝着水珠,湿透的黑发就这样披在肩后,一身清爽,看起来洒脱不羁,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是个十六岁少年。
本想在洞里捡索一些没湿的柴枝生个火,可是找到的柴枝都是幼细一类,没有带任何生火工具的他如果想钻木取火也不知要钻多少个时辰。
风离不爽地将手里的枯枝都扔去跟他的湿衣作伴,瞥见朝周歌像是只怕事的小猫瑟缩在一旁,啼笑皆非的道:“朝歌,你就打算这样耗一晚?”
“不、不然……呢?”耐不住寒冷的周朝歌说起话来也是舌尖打结的。
“过来。”
周朝歌微睁开眼看了看他,将自己抱得更紧。风离一撇嘴角,心里一口怨气无处可宣泄,气呼呼的走到周朝歌身边,用力将他的衣服给扯掉,粗暴的动作自然惹来他的一番挣扎,两人纠缠了一会,风离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压着周朝歌一同摔在地上。
衣衫半褪的周朝歌后背被地上的沙石弄伤,痛苦的呻吟声自他口中轻声逸出,看到风离仍不遗余力地扯掉他半褪尽的衣服,不禁又羞又怒,“你这是在干什么,快走开!”
风离不屑地冷哼,“大家都是男人,干嘛像个婆娘般别扭?你再穿着这身湿衣,明天肯定会冷病。”
“我知道,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碰我而已。”
风离摸着周朝歌瘦削苍白的胸膛,漫不经心地说:“不习惯吗?过了今夜你就会习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感觉到对方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周朝歌惊呼道:“你要干嘛——住手!住手!”
风离邪邪地笑起来,一脸奸险的凑到他面前,刻意放轻声音道:“你说呢?”
突如其来的白光照亮了风离的俊脸,随之而来是一声震动大地的雷响,周朝歌看清风离眼中的嘲弄神色,更是恼羞成怒。
“哈哈,我是山鬼,现在要把你吃掉!”
“你给我滚开点,别靠过来!”
“偏要!”
风离才不理他的挣扎,伸出双臂将他抱入怀里,身上的湿气早已被两人身体互相磨擦的热度驱走,可是自懂性以来就自己照顾自己的周朝歌从未跟别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现在被风离抱着,他换了几个姿势也睡不好,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感觉……就像是所有空气被抽走似的。
风离忽然启口:“睡不着?”
“都是因为你,你放开我。”周朝歌闷闷地应着,明明人很累,但偏偏没有睡意,都怪这个害人精。
“那么就和我说些话吧。”
“滚开!”
风离用下巴磨蹭着他的发顶,他本不想回应他,可是他却对他毛手毛脚,弄得他极是不耐烦。
“朝歌,如果将来有一天皇上或太子想要我的命,你亲手杀了我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胡话?”周朝歌一愣,硬生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皇上或太子是你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
“你明明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风离像是挑逗小动物般搔着他的下巴,笑眯眯地道:“难道你入剑谷不是为了我吗?究竟老皇帝是命你监视我,还是干掉我呢?不过应该还是前者吧,始终路上你杀我的机会多的是。”
周朝歌莫名其妙生出一丝心慌,但还是强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风离没有深究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语重心长地道:“你早晚还是会知道的,因为你这辈子就只是为‘三宫总管’这个身份而活,像个傀儡般任由懋帝摆弄!”
周朝歌喘着气,内心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是的,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三宫总管,但你现在不要将这邪恶的头衔加诸在我身上!”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皇帝的手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
从他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入宫开始,三宫总管双手沾上多少血腥,那双手是如何的骯脏,他早就要自己不要去想,也不要去记得究竟有多少人死于他们周家之手,而所谓的三宫总管,究竟为完成一个帝王的命令,扼杀多少人的希望。
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亦不愿自己的人生处处受制于人,但他的路打从出生开始就被注定,没有选择的余地。
周氏,永远是宋懋的附属品。
风离不想放过他,用力捏紧他的下巴,不断咄咄逼人:“那么现在你想做什么?一直只为宋氏皇朝活着的你,现在究竟算是什么?”
“我是朝歌。”他用尽全身气力地拉开他的手,字字有力地道:“只是为了你而忘记自己姓周的朝歌。”
明明早已习惯对命运逆来顺受,但压抑在心底里多年的情感,最终敌不过那突如其来的质问。
风离像是松一口气,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但不会弄痛他,表现得有些孩子气。
“那好,我收回刚才的请求。”他定定地看着他,问:“可是我能提出别的请求吗?”
“你说。”
“你可不可以宠我?”
“可以。”
“你可不可以疼我?”
“可以。”
“你可不可以爱我?”
“可以。”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周朝歌在发楞。
风离也很惊讶自己会对周朝歌说这样的请求,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原来他也是如此渴望有人在意,有人惦记,有人为自己流泪。那些是别人垂手可得的一切,但对他来说只是求不得之苦。其实他也渴望被人宠、被人疼、被人爱。
“离儿,你这样唤我好不好?不,你一定得这样唤我。”他的口吻既霸道又温柔,一松一紧绑住周朝歌。
“风离?”他搞不清这是什么一回事,但这称谓实在太矫情,他叫不出口。
“离儿。”风离很有耐心替他纠正。
周朝歌红着一张俊脸,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唤你好奇怪吗?”枉他还兴致勃勃的叫别人这样唤他。
“不觉得。”风离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颔,“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你就大发善心,叫我一声离儿吧。”他像是只向主人撒娇的大狗,在周朝歌身上磨蹭着。
从没有人这样唤他?他的真正身份究竟是……周朝歌在这里打住,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风、离儿……”周朝歌有些饶舌地唤道。
风离满足地轻喃:“朝歌,为我而忘记自己姓周的朝歌,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歌。”风离将周朝歌不久以前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一遍,再多加一句注释。
小歌……周朝歌听着,觉得有些恍惚。
说起来,除了他娘亲,从来没有别人以这种亲昵温柔的语调去叫一声小歌。娘亲死后,面对冷漠的亲爹,他不敢要他抱,不期望他会对他露出像娘一般温柔的笑靥,就连要他叫他一声小歌,他都觉得非常奢侈。
忽地,他觉得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眼皮也愈来愈沈重。
周朝歌含糊地说道:“你不要太放肆……”
“对你这家伙,我会更加放肆的。”风离事无忌惮吻了一下周朝歌的额角,感到双唇有些烫热,有些叹息地说:“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要出现在我眼前?你就不知道这么短暂的相逢,赔上的,就是我们的一生吗?”
周朝歌虚应他一声,开始进入梦乡的他并没有听清楚风离在说什么鬼话。
※ ※ ※
翌日,风离醒来时睁开眼就看到脸颊绯红的周朝歌,伸手轻触对方的额际,知道对方在病着。
他低声道:“小歌,你为什么想知那支曲叫什么名称?我说了,你真的明白曲名的含意吗?”
多年以来,他总是孤独吹奏着那曲,可偶尔闯进他世界的每一个人,包括高雨霁,从来只会匆匆走过,没有人停留,也没有有注视,更没有问他那曲的名字。
只有周朝歌停留过,只有周朝歌注视过,也只有周朝歌开口问过。
如果没有那次的相遇,周朝歌没有问他那曲的名字,那么周朝歌对他来说不过是懋帝的一条走狗,即使与周朝歌待在剑谷一辈子,他也不会记挂周朝歌,想得到周朝歌。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风离的指尖假在周朝歌脸上游移,一眉一眼描绘着对方的五官,暴雨稍为停歇下来,天空依然灰暗一片,可是微弱的光线穿透云层而来,穴外的景物已经是清晰可见,他二话不说背起熟睡的周朝歌下山去。
如有一天,他真的要死在周朝歌手中,他不会觉得有任何怨恨。如果可以选择,他亦希望结束他生命的人会是周朝歌。
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性命。他只是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放不下对某些人的怨恨,亦放不下一直坚守的尊严。现在,他忽然发觉除了这些,他还放不下周朝歌,他想周朝歌记住他,但又想对方忘掉关于他的一切,心里矛盾至极。
只是,那会是他们遥远的未来所发生的事吧?
或许到了那一天,他和周朝歌已经忘记今天的一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日的恩仇,哪需他现在来猜度?暂且将他们身后的一切都搁下吧!
他们,都年轻。
眼前此刻,他是他的小歌,他是他的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