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子》楚风烛

3、曾是惊鸿照影来

　　那一年的雪来得特别迟。逼近年关，才看到灰白的云层跌落几丝细雪。

　　什锦说，那年细雪一直下到翌日清晨。寒风朔朔，雪层之下隐隐露出的是一角衣袖。
　　原昭初见离笑嫣便是在这无边无际的皑皑雪原中。他还未来得及伸手抚开掩人的绒雪，便见雪层一阵松动，从雪下爬起来的人有着一双清澈的眉眼，即便脸色羸弱而苍白却依然绝色非凡。
　　离笑嫣是谁，无从可知。原昭将她带回府邸养伤，每日细心照看。待她伤情好转已是半个月后的事。这期间，他风流不羁的尧国世子仿佛变了各人似地。这点他自己也有所觉，一把这扇轻轻拍在栏杆上，目光则投向腊花花影深处，那边站着位绯衣女子，柔美的翦影落入眼里，心神微微一动。
　　离笑嫣的话极少，绝大多时候她都孑身站在一地，静神望向远处，就似个翩然入世的仙人。而原昭，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只要在远处安静看她的影子亦觉得是件十分美好的事。然，这份美好却在三日后的雪夜里悄然破碎，那就是离笑嫣的不辞而别。如同没有谁知道她是从何而来那样，亦无人知她的去向。
　　府内的人只说。那日来了位男子不晓得跟离笑嫣说了些什么，大概过了些时间，她便同那人走了。
　　离笑嫣离开时，眸眼里都带着笑意。
　　原昭听到这，折扇的扇骨被他捏得粉碎。雪寂静下着，落满整个搂头，心底仿佛燃着千重火焰正奋力叫嚣。他命人寻找离笑嫣的踪迹，这一找便是三年。
　　他们寻了三年未果，却带回了一张画像，画上的人似极了离笑嫣。什锦抬眼看向帘后端坐的女子，眼底尽是森冷的光，继续说道，正是雍国的嘉仪公主。
　　冷不禁心底一颤。一杯茶险些打翻，意识到自己失态，白槿愣愣，半晌才正色开口说道，为何跟我讲这些？
　　什锦轻笑一声，她慢慢拍去裘裙上的碎雪，说，公主心里恐怕比谁都明白。
　　什锦的身影渐没在一片百茫中。雪还在簌簌落着。白槿记起她初来尧国也是这样的天，漫天的雪花倾下，仿佛簇簇绽放的白腊花。她亦记得，在帝都蓬莱客栈里见到原昭的情景。
　　那日他搂着妩媚妖娆的女子与拾级而上的她不期而遇。三人挤在一处，白槿眉头微蹙，为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声呵斥，还不快给本公子让开。
　　满身酒气。白槿掩鼻看了眼他，随后跟来的侍卫连忙厉声道，大胆！竟敢对我家公主无礼。
　　那人许是听到“公主”二字，饶有兴味的抬起那双惺忪的眼，却在瞬间愣住。
　　他骤变的神情，多年后的今日忽然清晰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
　　灯火照到雪原上折出淡淡的蓝。帝都繁华，哪怕是在这样的天。朱雀道上熙来攘往，再往前去就能看见偌大的世子府，几盏通明的灯笼轻轻摇曳在风雪里。
　　她眸中闪过一丝错愣.不待她细细回味这异样。便看到前头缓缓行来一辆车辇，在经过身旁时有清雅的梅香萦散开来。她心中一跳，紧接着就听见车内的人令了声，停！一把这扇探出将帘子打开，自车上走下的人双眼微眯，望着她，柔声道，槿儿……
　　白槿回身去看唤她的人。本是柔情缱绻的一幕，她始终不觉欢喜。耳旁全然是白日里什锦说过的话。
　　正当她失神，原昭已牵起她的手，引着她上了车。他看着她，眼里全是深情，这么晚这么出来了？冷么？
　　白槿怔怔望他。他瞳子定是映着她的模样，又或者是张极似离笑嫣的脸。想到这，她心中一紧，不由冷冷说道，我突然想起前日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在你书房里。
　　白槿的冷淡原昭并不介怀，只笑了声，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嘉仪公主亲自来取？玩笑过后又听他在那温声说，要是想见我的话，直说便是。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白槿意识到什么猛然抽回了手，目光微寒。
　　原昭还保持着先才的动作，呆呆了片刻，笑道，到了。

　　原昭推开门，点燃架上的灯。白槿注视着那一张檀木桌，之后很多年她总是能想起灯下她为他研磨的情景。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是原昭清朗的声音，说完便开始翻找。
　　白槿淡然看了眼他，转而从画架上取下一幅还未装轴的画，慢慢打开。
　　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画上描绘的是场雪景，细雪，白腊花，以及身着绯衣的女子。
　　离。笑。嫣。
　　原来真的如什锦说的那样，他待她千万般的好，只因为她那张脸。
　　这时原昭走了过来，看了看她手中的画，沉默了片刻，方道，还是被你看到了。
　　白槿抬起眼，是啊，还是被我看到了。随而冷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知要被你骗到几时。
　　槿儿，你在说什么？原昭不解她话中含义。他的手紧握住她的双肩，眼里写满真诚，到了今日你还在怀疑我对你是不是出于真心？
　　不。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我只是在怀疑自己。
　　一时静默。
　　雪花落满夜色。白槿想起，那日亦是这样落雪的夜，是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无人的荒原。想起他为救她而被刺客的一把剑没入肉骨，那时他鲜血淋漓浸湿了整片衣衫。
　　然而这些，这些真的是为她做的嘛。白槿怀疑着，一个离笑嫣亘在心间，像根无形的利刃，稍稍碰触便会疼得厉害。她听不清原昭在那说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夺门而出跑到雪地里，任风雪穿透心脾。
　　身后有人在撕声喊她的名，她一路跑着不回头。

　　此后，白槿与他再没相见过。

　　就似做了场惊鸿掠影的梦。带着几丝细雪纷飞的凉意，这薄凉里白腊花适时荼蘼。
　　在回雍国的途中，她听闻五年前刺杀先王后的女刺客被伏诛。而那名女刺客的名字，就是，离笑嫣。
　　那刹。白槿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片白腊花旋转着落入她指尖，最后落入尘土。

　　出神的时候,她发觉队伍忽然停了下来。掀起帘子望去，忽然间怔住。
　　那个人锦衣华服，一匹马就停在路边，而人，风姿绰绝，朝她轻轻一笑。
　　什锦跟我说了一切，其实那不过是她自编自说的一出戏罢了。只是不知槿儿你能否静下心来听我解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