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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四十二章 平地雪山(中) ...

  •   五皇子府。
      不明所以的李显智、欣喜好奇的李景然、食不知味的高懿懿,围坐成尴尬的一圈。五皇子抱着猫,眼神示意李景然,问他这又是搞什么。六皇子自己也不明所以,只是微笑地安抚他。
      话说高崇武和高懿懿发现祁王挟天子前往韦王府意图不妙那会儿,为时已晚。手足无措之际,偶遇怀抱五皇子偷溜宠物、准备登门送还的六皇子李景然。高崇武灵机一动地想起来五皇子府身处韦王府后不远,是此刻唯一的突破口,于是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在热心宫民六皇子的带领下一同做客。期间高崇武借故如厕,离席翻墙而出,徒留高懿懿坐镇周旋。
      下人汇报,门前停一高大棕马,背覆带有勤王府标识,无人看管,驱赶不离。高懿懿闻言蹭地跳了起来,抱手欲离。那显然是发送给她的信号。
      李显智还没跟上思路,想提醒她一下还有个人在他家蹲坑呢,被李景然无声了然地按下。“……行吧,”五皇子决定先把勤王府这群大神送走,再向六弟闭门讨教,“那本宫送送?”他懒懒道。六皇子心领神会地接上:“皇兄可先看管好怀里猫主子吧,臣弟代为送客便是。”
      只是高懿懿不等他们,自己蹦蹦跳跳就出了门去。六皇子根本没赶上。

      ——————————————

      大皇子府,内院,偏殿。
      武朵扶手门扉,垂头半晌,终于稳定心神,开门步入卧房。抬头找了一圈,才见大皇子立于屏风旁边,一手背后,一手持扇挑着她的盖头打量。听到她的动静,李业成好笑不笑地回过身来:“被单?”武朵小脸一红,窘迫战胜了忐忑,径自上前,虽还是迟疑了一下,到底避开对方的袖口,将那临时救火的道具给收进怀中:“事发突然,没得办法。”
      李业成将对方低头撇开视线、又在手里将那布料揉搓成一团挡住的动作尽收眼底,无言收手撤开、背后挑起嘴角。服饰更衣的侍女鱼贯而出,捧着餐食酒水的另一批便顺势涌入。“坐。”大皇子指了下对座桌案,自己则走到窗边的矮榻上撩袍斜靠,“不饿?”
      这屋本是他搬出后院前读书作画的地方,因为就他的原本卧房极近。李业成没想到妻子把武朵安排在了这里。看着被清理堆砌在门外的典籍收藏,他估计其中多少带有几分掩盖在纵容体贴之下的脾气性子。这屋子到底是他熟悉得很,在武朵还愣着的时候,大皇子已经展开那随手翻到的折扇赏玩。夜色迷人眼,就着暧昧的昏黄,只得那应当出自王家的手笔。
      “殿下……”对面那人似乎缓过神来了。李业成停下动作,静候几秒,不见后文,于是收了扇,摆正坐姿,抬眼看去。“谢殿下屈尊,及时救场。”
      李业成就是听得出这里面的话里有话,虽然隐晦,但可以推断是他印象里的那般先谦后骄。于是他又倒向一边,一肘枕着扶手托头,轻松道:“不谢。”
      武朵抬眼,迎上大皇子好整以暇、类似看戏一般的眼神,沉吟片刻,再度开口:“殿下二次救民女于水火,理应倾力相报。只是……不知殿下需要什么。”
      李业成轻笑反问:“你觉得本宫……会需要什么?”
      对方竟然又把皮球踢回,只是现下确实是她比对方心急彷徨。武朵抿了抿嘴,只好积极分析,坦然应对:“勤王与我等相聚韦王府,祁王与陛下闻讯前往。殿下出现,时机及时,准备妥帖,可见殿下对我们双方的行踪都了若指掌。大皇子府比武德殿距离王府更近,殿下若想避免两王冲突,大有各种间接周旋的方式可选,可殿下偏偏选择了亲自出面、当于众人引民女入府,想必其中定有殿下深意。敢问殿下冒险召民女进内室,所欲为何?”
      武朵没敢抬头,所以没能分辨李业成变淡的笑意。那不是愠怒,而是由欣赏从轻视手中解救出来的严肃。但他并未着急回应,而是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三四皇子斗得头破血流,韦王死则尔顺遂自由、勤王坐枕无忧。尔等又缘何自讨苦吃、弄巧成拙?”
      武朵想到大皇子当是洞察他们的行径,于是有所准备地接上:“杀韦王获自利,与背负刺杀韦王的重担,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昔三四皇子相争,勤王尚且于长安之外,消息不达、反应不及。而殿下先于祁王手下将我转移,且巧妙作弄韦王的联络网,如此神机妙算,显然置身两王顶上,或许两王纷争……才只是冰山一角。”武朵不再垂首,而是坦坦荡荡地盯视对方的表情。大皇子依旧放松,而她话锋一转,“而殿下方才又言勤王无忧。民女不懂,是怎么个无忧法呢?韦王不死,于如今勤王而言,又有何威胁?”
      “……”李业成的笑意加深了。他垂头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可能有意亦可能只是一时失言的透露而感慨,“表妹聪颖过人,应知勤王千好万好,仍无力守住你们二人。”武朵又羞又惊。羞得她下意识小声否认对方的误解,惊的是对方大方承认的对元伯身份的明晰。
      大皇子撑着膝盖起身,踱步走至武朵对面,负手低头看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出利不利,无能为力。”前一句讲她,后一句点评高懿懿所代表的勤王,温柔且权威。武朵无力反驳,低头眨了眨眼,又忽地抬头:“殿下知韦王于狱中重伤乃勤王所为,而狱中当时除刺客、韦王本应别无他人。这岂不是说明殿下的人手同样在场?”在李业成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武朵颤抖地试探询问:“殿下人手目击刺袭,却未在勤王人手离开后出手干预。难道殿下……想置韦王于死地?”
      “嗯?”李业成已就坐,自顾自地斟酒酌饮,闻言抬手制止,煞有介事地挑拨,“人是勤王的人动的手,想置韦王于死地的人自然是勤王。于本宫而言,杀韦王获自利,与背负刺杀韦王的重担,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悉数奉还。
      尽管大皇子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但这种行为无异于大方承认了他确实由此图谋,只不过是刚好跟高懿懿撞号、被抢先了。武朵惊讶地盯着对方,完全不受控制地问出:“殿下……为何?”
      大皇子夹了一筷子半冷的小菜,兀自垂眼优雅地咀嚼着,转而迎向武朵难以置信一般的眼神,凝视半晌,沉默咽下。“你觉得本宫的答案会是什么呢?”声音沉重,了无笑意。武朵被问得一懵,眼珠子茫然地四下转动。那在李业成看来,不像是在寻找真相,反倒是像在匆匆为他找寻一个契合完美的托辞。武朵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和他府上那忠心不二、忍辱负重的将士们别无二致。李业成看不过眼地偏开头,在武朵就要说服自己之前,打断她的幻想:“因为本宫找不出‘不为何’的理由啊。”
      什么意思?武朵疑惑。因为没有不杀他的理由而选择杀了他?理智告诉武朵,对方给予的回答有些深奥,还需精力仔细分辨。而直觉动摇武朵,说无论如何,这绝不是对方应当产生的想法。
      绢罗幞头,素领朱衣,大气五官,俊秀面庞……明明是不曾改变的模样,却令武朵莫名明白过来,那只是李业成毫不费力就营造出来的海市蜃楼。在无数人熟悉、无数人感叹的外表之下,武朵深深望进去,暗无天日。窒碍重重,危如累卵,但无一丝疏漏地堵塞住已经干涸的血海瘢悬。
      比起武朵的湿润眼眸,大皇子又完全恢复到波澜不惊的微笑表情就显得异常平静了。堪称一潭死水。李业成抬了抬下巴,示意武朵看向他夹进碗中的小菜:“不吃吗?忙活一下午,今日三顿不还差上一顿?”武朵闻言苦笑,她何尝听不出对方缓解她情绪的刻意调侃,只是大皇子搞混了心大豁达的对象,而武朵此时全然没有顺势解脱的意思。
      “既然无需理由便可落井下石,”武朵再次抬头盯住大皇子,倔强道,“那殿下何故救我?”在李业成顺着笑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种种借口之前,武朵抢先强调:“如若有事借力于我,大可在绑我那次不必放人。如若为牵制勤王或其他什么人,亦是如此。如若没有理由,大可任由祁王手下将我掳去。殿下救人又放人,何必自讨苦吃,就不怕弄巧成拙吗?”针锋相对。
      李业成于今日第二次感觉自己被怼到有点难以招架。他思维发散地收回了对李疾霆的偏见,甚至转而感同身受地想要替三皇子伸张无甚冤屈。怪不得韦王防着武朵,这小丫头片子确实不易对付,总是先表现出温驯无害的弱小可怜,然后趁人不备,时不时就亮出锋利无比的爪子,稳准狠地刀上那么一下,入木三分。
      为何救人?大概是念及对方母亲与窦氏的那点儿姐妹旧情吧。为何放人?也许是不想牵扯她进这连自己都不敢说事事可控的崩坏走向吧。李业成沉默地思考着。于武朵而言可能很难理解,就算是对昔日位列副天子、身为太子的他,重表姊妹和一众兄弟之间、每个活生生的人之间都有着天壤地别的区分。而这区别,不过是在经历了东宫风雨之后,因众叛亲离而深刻,被置之死地而畸形罢了。
      到底为何救人?大概因为对方是如今唯一能令他将目光投射到母亲影上的媒介。到底为何放人?也许是……不敢去看吧。李业成扪心自问。
      “殿下,将军来找。”门外传来年轻侍卫的轻扣提醒。大皇子迟疑片刻,才想起来自己今夜的其他安排。此刻宫人的突然插入,倒像是及时解救他于水火的侥幸。李业成支腿起身,抬眼对上武朵不依不饶、执拗等待的眼神,可他已被剖白地失去了直面这虚影幻象的勇气,也许再久一点,他就彻底撑不住被一众人等所依附仰仗的游刃有余了。于是他绕开桌子,向武朵伸出手去。
      武朵为对方的沉默并不满意,但终究只是伤感失落、并无怒意,依旧习惯顺从地迎上那意味不明的引导。大皇子依旧是握着她的衣袖,耐心地借力给她起身,而后缓缓施力。在武朵小鹿乱撞的惊讶眼神中,李业成轻易地放弃,转为自己举步凑近、倾身覆上一个笼罩掩护意味的怀抱。
      “依斐,本宫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如今就连本宫自己也看不清了,究竟该如何回答你呢?我等缠身其中、挣脱不净的泥沼,你又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一潜到底呢?”李业成如释重负地无声叹气,短暂地躲避于这不必相视的局面,“倒不如,怨恨我等吧。看还残剩什么,随尔拿去挥霍,权当赔礼。”武朵双眼亮得惊人。湿润眸光闪烁不止,终于被目盖藏起。稍显娇小的身躯主动舒展分支,围拢在他背后。武朵稍微靠进这温厚的怀中,慢慢扬起头去,眼角无法承载的泪珠从颤抖的睫羽边缘滚落,逆势相行,犹如被命运裹挟选中、引颈就戮的哀鸿白鹄。大皇子意识到她的意图,微微偏开头,方便她毫无阻碍地够到足以耳语的高度。“我不想怨殿下。殿下是我为数不多的同病亲人了。如若殿下不知,请让依斐继续自己寻找答案吧。”
      窗棂纸薄,柔光将室内紧紧相拥、耳鬓厮磨、喁喁私语的身影环绕呈现。高墙月下,除了门前的一位跽坐将士,院中还有一队队侍女仆从,同样低眉敛目、无声驻候。
      “好,本宫不拦你。于这府中,你可畅行无阻;出了本府,你行事要小心,本宫亦会尽力护你。”
      “我可……自由出入府邸?以何身份?”
      “呵。这就忘了?你是本宫众目睽睽之下领回来的侧妃。”
      “侧妃还能随意出府?”
      “大概不能。但你可以。”
      “为何?”
      好奇小鹿一时忘却恐惧,全神贯注于亲近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无意识就撞进胸膛。
      “你的身份是宠妾,日常最喜欢恃宠而骄了。啧啧,着实让人头疼。”
      被无情践踏出缝隙的雪面还能如何,不过是随之松动,抖落掉棱角,覆盖上轻飘飘的一层纵容。
      “呵呵呵,这便是殿下请我来办的事?那我可得想想怎么作妖才好。”武朵舒坦地揪着自己柔顺的发缕在手中把玩,又想到,“诶?那我真是宠妾吗?以后该怎么称呼殿下?殿下怎么宠我?”
      小鹿愈发兴奋地扑腾玩闹起来,溅起的洁白雪花漫天四散。
      “……不是。”李业成无奈地把人转回来搂着,“本宫是表兄,你是表妹。本宫还唤你依斐,你亦唤本宫麟辅。我们有时在一起游戏。你赢了,我赠你稀世珍宝;我赢呢,我赔你亲笔授印……”
      在缺乏经验的小鹿毫无知觉地遁入失温难过前,年长的种群首领低头用殊形妙状的长角翻出浑身是雪的调皮鬼。与年青的无畏和冒昧抗争,亦不乏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的种种手段,但他终究不是……雪。
      “……你是我遗憾又珍贵的同病亲人。”
      寒风呼过,瞬间填补上小鹿留下的一切痕迹。雪地再度充满诱惑,危机四伏。而他刚找到一处合适的洞穴栖身,小鹿就趴在他肚皮处取暖酣睡。雪只余下一个冬天,而他应当还能陪她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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