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莫问潇湘》林陌桑

35、华山终诀别

　　《葵花宝典》失手后，因五岳各派伤亡众多，门中掌门长老便都留在华山派养伤善后，议衡山派退出之事。

　　嵩山派虽然处处针对顾言湘，但她真提出要退出剑盟，却也是万万不肯。宁中则也带伤出面劝顾言湘，然而她竟是心意已决，华山绝顶之上，一时陷入僵局。

　　顾言湘倒也不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成日里带着弟子们练剑习武，顺便游山玩水。短短几日，除后山禁地外，华山五峰倒被她走了个遍。

　　这一日，几人下山在城中逛了逛，回得山上时已是入夜。

　　华山向来以奇绝陡峭著称，山道乃是从如刀削般的崖壁上开凿而出，常人只消低头望一眼，便是腿抖身颤，两股战战，顾言湘艺高人胆大，趁着心情好，竟在直上直下的石梯上来回飞纵，江湖中无数人艳慕不已的绝顶轻功竟被她拿来玩乐，看得人心惊胆战。

　　“师傅，你小心些。”刘正风一向稳重，不由提醒道。不过顾言湘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足见她眼下心情着实是如释重负。

　　退出五岳剑盟对于衡山派而言，的确也是艰难做出的决定，但如今衡山派蒸蒸日上，实是五岳剑会更需要他们。

　　莫问潇沉默不语，只悄悄跟在她身后，防止她出意外，唇边不由也带了一丝微笑。

　　正在此时，空山之中忽地响起一声瑶琴铿音。

　　莫问潇脸色陡然一变，顾言湘也倏地停下身形，向琴音来处望去。

　　“是你的那位朋友？”

　　莫问潇沉默点头。

　　“日月教长老几天前才重伤而逃，他还敢出现在华山地界，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顾言湘好奇道。

　　“可能有要紧的事，师兄不去看看么？”刘正风问道。

　　莫问潇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也随我去。既是我的朋友，不碍事的。”

　　顾言湘想了想，知道莫问潇是想向他们证明，他与曲洋并无背叛之举，她倒也好奇此人冒死前来所为何事，便点点头。

　　三人向琴音来处折返，几个起落之间，已落到山谷谷底，那琴音却愈加缥缈虚无，若隐若现，似是想将他们引到什么地方。顾言湘以眼神征询莫问潇，他坚定地点点头。

　　行不多时，琴音歇止，三人环顾四周，见此处是谷底的一处凹陷，身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眼前却正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此时已是深秋，洞内幽深，寒气逼人。

　　又是铿然一声，正是自洞中传来。

　　莫问潇抱紧胡琴，当先走进洞口。

　　洞内萧瑟冷清，却不算大，只五丈见方，见到熟悉的驼背身影，他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我的师傅和师弟，曲长老找我所为何事，直言无妨。”如今他已全然知晓曲洋的身份，说话之间倒真有些不自然了。

　　驼背老汉曲洋从山石上站起身来，卸下伪装，露出一张端正清逸的脸，行礼道：“如今情势危险，在下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引你前来。”

　　“前日曲谱之事，多亏曲长老读懂琴中深意，解我衡山派之忧，在此谢过。”莫问潇还了一礼。

　　他当日让秦氏送给曲洋的曲谱，正是名曲《十面埋伏》，本意是为暗示衡山派的处境。当时祝融峰已被团团包围，他不能明言留下把柄，只能用这等婉转的法子。

　　“哈哈，好说，”曲洋点点头，眼中不由露出些感慨，“你我说话，如今也只能客气生分至此了。”

　　说着，他向顾言湘微微躬身道：“姑娘想必就是莫大的师傅顾女侠，久仰。”

　　顾言湘倒是没想到，他身为日月教长老之一，言行举止潇洒有度，却与那些凶神恶煞之人颇为不同，不由心下暗暗称奇，便点头道：“久闻曲长老大名。”

　　“呵，”曲洋苦笑一声，“怕不是什么好名声罢？”

　　他随即正色道：“在下冒险引你前来，实是有几件事要交代。这首要一件，既然顾女侠也恰好在此，我便一并谢罪。”

　　他双手抱拳，长躬至地，顾言湘疑道：“这是为何？”

　　“我收到莫大的曲谱，知道衡山派有难，但以我的身份，不能直接出手相助，原是想派手下教众佯攻华山，围魏救赵，以解祝融峰之围，”曲洋答道，“却不想教中十长老听到风声，将计就计，将佯攻变为了明抢，以致《葵花宝典》失窃。”

　　顾言湘原本暗自揣测，莫问潇为救衡山派而传信于曲洋，曲洋是得了围攻的消息，知道华山此时必然空虚，才派人去夺秘籍，不过《葵花宝典》的归属她本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可惜了那么多枉死的弟子人命。

　　如今此事其中真相由他娓娓道来，竟是误会一场。其中赢家，向来不过都是阴谋诡计者而已。

　　思及此处，顾言湘不由笑道：“看来五岳剑派与日月教，也没什么分别。”

　　曲洋见她话中似有深意，心生佩服：“顾女侠不因我是魔教中人而刀剑相向，已是心胸开阔至极，这话一出，倒是大家所见略同了。”

　　顾言湘但笑不语。莫问潇微微点头，说道：“初识曲长老之时的确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如今知道你身为魔教中人，人品、性情反在所谓名门正派之上，倒更加敬重不已。”

　　“哪里，”曲洋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我本以为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今日已不会前来，只是你我知音一场，向来是君子之交，我不愿你对我心有龃龉，误会我是那等背信弃义之徒。”

　　他抬眼望向洞口处微渺的月光，不由长叹一声：“这第二件事，便是此后你我恐怕再无结交之机了。实不相瞒，我此次实是前来告别。”

　　莫问潇心头大震：“为何？”

　　“嵩山派和泰山派在五岳剑会上刁难你们，我已有所耳闻，此事实是因我而起，”曲洋淡淡一笑，“我曾说过人与人结交，不应以身份地位论断，但我身为日月教长老，而你是衡山派首徒，未来还将登上掌门之位，虽然我二人问心无愧，却难免徒生纷争。若从此断绝来往，对你我对这江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虽只是几句轻描淡写，但话中似有无限苍凉之意，令人不由感慨万千。几人一时沉默，竟都说不出话来。

　　“曲长老光风霁月，与日月教作派实是格格不入，”顾言湘叹息道，“我衡山派已提出将退五岳剑盟，曲长老为何没有动过退出日月教的念头？”

　　曲洋似乎并不意外她有此一问，淡淡答道：“非是不想，而是不能。任教主对我恩重如山，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仅此而已。”

　　顾言湘点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诸位前日在华山大败我教长老，白猿神魔张乘云更是伤重难救，至今生死未卜，”曲洋说道，“衡山派纵使能退五岳剑盟，日月教恐怕也忍不了此等耻辱。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

　　“多谢曲长老善意提醒，”莫问潇沉默多时，不由心生感慨，“你我身份终究有别，我理解你的苦衷。”

　　“若我们有幸生在一个更好的江湖，或许能再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曲洋起身，飒然笑道，“在那之前，言尽于此，山难水险，各位日后更要多加小心。”

　　莫问潇肃然点头，三人退出洞口，他走在最末，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曲洋抱琴而坐，手抚七弦，脸上又浮起他曾熟识的温和笑容。

　　甫出洞口，山风袭来，其时明月在天，鸦声呜咽，洞中悠悠传出瑶琴之声，奏的正是一曲《高山流水》。

　　“与君相识一场，不胜荣幸，此后江湖陌路，善自珍重。”

　　刘正风站在洞口回望，只觉琴音之中似蕴有无限悲怆，不由怔忪良久，忍不住取出怀中玉箫与之相和。箫声与琴音缠绵悱恻，时而清越，时而沉吟，月色之中胜似良景。

　　莫问潇站在谷底，长风穿山而过，他只觉天地寂寥，心中空落无比。

　　“你向来性情清冷，不喜与人结交，今日一见，曲长老的确是性情中人。”顾言湘不由赞道，“人生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只是这偌大的江湖，竟容不下几根琴弦。”莫问潇摇头。

　　琴声渐渐歇止，唯有月上中天，秋风瑟瑟。

　　几人从谷底寻了小道上山，曲折盘桓，一路无话。

　　顾言湘忽地说道：“曲长老所说，有一点我倒不太赞同。”

　　莫问潇抬头，不解地望向她。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这话不错，但江湖如何，终究皆由其中人决定，”顾言湘沉吟道，“我若不幸生在不好的江湖，那便去粉碎它，改变它，直至创造出一个我们梦想中的天下。”

　　“很难，但未尝不可一试。”她在上方山石上回头，向莫问潇伸出手来，唇角带笑，眼中眸光闪闪。

　　莫问潇原本今次与曲洋一见，心中半是感慨半是悲凉，此时似是被她话中所藏的锋芒与壮志所鼓舞，胸中愁绪一扫而空，不由微微一笑，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纵，跃上陡峭的山道。

　　秋意寒凉，掌中温润的触感虽稍纵即逝，却留下无限暖意。

　　天地寂寥，长路漫漫，但若有人同行，纵山难水险，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