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不》Se7ven

66、第六十二章

　　司渊感觉白疏尘的手紧抓着自己，听见了水灌进他喉咙里的声音，当即出手点了他的穴道，拽着他逆流而行，向来时的方向走。

　　——刚刚湍急的水流是从后来的，他顿时想起来，不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随波逐流地往前走。他们已经是这江湖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水下尚且如此艰难，如果是百毒教里以驭虫见长的教众，哪能屏息憋气这么久。一定有其他路可走。

　　司渊一面拉扯着白疏尘，一面伸手向上摸，头顶的水位确实如他预想一般变浅了，而且越来越浅。不多时，他的手指挨到了水面，再往前，似乎有什么平面处——

　　他立刻伸手攀上去，靠着一只手的腕力带着自己与白疏尘两个人向上攀缘。

　　水流还在将他们向下冲刷，他单是停在原处就已经是件难事，怀中的白疏尘知道他的意图，想要松开他的手自己向上摸索……司渊没肯，他不敢脱手白疏尘，生怕松了手一点点，白疏尘就会与他走散。

　　他咬着牙将白疏尘向上托了托，搭在平面处的手用力向下一抓，直到五指都嵌入了石板中，脚下一登，一口气带着一起白疏尘掠出水面，狼狈地瘫倒在水道上方的一个平台中。

　　“咳、咳咳——咳咳咳！”

　　白疏尘刚一吸入空气便立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干哑，听起来都知道肺部已然受损，有种撕裂地疼。可他自己都没缓过来，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拽着司渊的衣角站起来，伸手去够司渊的背部。

　　司渊将他整个人紧抱住，低头去吻他的唇。

　　这一吻极深，一点光都没有的黑暗里，司渊的呼吸在发抖、捧着白疏尘脸颊的五指冰凉，他探取着白疏尘的气息，声音全在了喉咙里。

　　“拔箭……”

　　“箭上有毒，不能不拔。”

　　白疏尘被他环在怀里，双手摸到了司渊背脊上的两支箭——箭镞全都没入了皮肉里，手在四周围一抹，全是血。

　　司渊还在细细密密地吻他，一下轻一下重地，像是只要这么做，他就不知疼不知痛。

　　白疏尘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无数个处理箭伤的方法，可他们现在在百毒教危机四伏的地下蛇窟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些许犹豫之后，他迎着司渊的吻，一口又一口地，轻咬啃噬着司渊的唇侧。就在这瞬间，他的手攀在了司渊背上，五指中的四支夹起两支箭矢的羽部，一口气将它们拔起——几乎是同时，点住了司渊背部的几处大穴止血。

　　司渊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下巴抵在了白疏尘的肩上。

　　“我要问你一件事。”白疏尘扶着他，声音忽而冷了三分，“阎一人呢？”

　　司渊笑了一声，不敢答话。

　　白疏尘重重地将司渊向前一推，司渊被他推得后倒了两步，弓着腰叹了口气。

　　“这一趟来百毒教，无论如何阎一定会想要跟着一起来，可他非但没提过这件事，还一口答应了楚铭和他们一起上轩阳观。我当时心想，泠音武功不好、楚铭又折了大半内力，他若是在，是稳妥一些。可楚铭传给三娘的信里，只字未提阎一。”白疏尘又上前，扯着司渊的衣领不松手，“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司渊知道这回哄不好他，只得捡着实话说一半藏一半，“阎一赶在我们前面到了这，替我们清了清道……否则我们一路过来，怎会如此顺利。再者，蛇窟毕竟危险，我让他守在外面，假若我们两个时辰还没出去，他就下来救我们。”

　　白疏尘很冷静，“这没什么不可告诉我的，你还有事瞒我，继续说。”

　　司渊故作不经意地淡淡丢了一句，“锁心蛊。”

　　白疏尘微怔，锁心蛊？

　　司渊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这种蛊，可以保人心脉完好。即便人已经死了，心脏都能照样跳。”

　　滇南有些偏僻的村落里流传着活人赶尸的传闻，用的就是这种蛊。

　　白疏尘猜到他想做什么，一瞬间寒意直从骨头缝里生出来，半晌说不出话。他第一反应是恨，可紧接着又被巨大的无望所吞噬，心中只留下一片深不可见的沉默。

　　他甚至摆不出任何表情，没来由地想笑，“你既然已经准备好要把心脏换给我了，想过我之后要怎么活了吗。”

　　司渊也不知如何面对，唯有苦笑。

　　可世上唯一能救白疏尘的方法，就是以心换心，以命换命。

　　平台下的流水越发湍急，不断上涨，已经将两人的足下浸没。司渊拉着白疏尘往平台深处的洞窟里走，“这里很快就要被淹了，先离开。”

　　白疏尘任由他拉扯着，走进洞窟里、沿着石阶向上，一步步深入蛇窟最深处。

　　司渊无奈的声音响在黑暗里，“你我都知道，这蛇窟里不会刚好就有寄心蛊的解药。我们来这一趟，只是想找个由头走完你最后一程。”

　　白疏尘确实这么想，他也清楚司渊心里早就明明白白，所以他不做什么不说什么，权当这点不动声色是两人间应有的默契。

　　“司渊啊……”白疏尘无话可说，“不愧是你。”

　　他说话间就想松开司渊的手，可司渊拽着他，就是不松开。

　　“这里黑，我看不见。”他对白疏尘说，“我看不见……你牵着我走。”

　　白疏尘就依着他的话，紧紧地扣住他五指，细细聆听黑暗里的每一点声响，牵着他一步步走。

　　“背上疼吗？”

　　“背不疼，头疼。”

　　“等毒入肺腑，四肢百骸都会疼。百毒教什么稀奇古怪的毒都有，也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

　　“你尝遍了百毒，就不能把着我的脉猜一猜？”

　　“我要是有这等本事，还当什么无瑕谷的谷主，索性就做百毒教教主了，还能独霸一方。”

　　司渊不再说话了。

　　他牵着白疏尘的手从掌心相对，一点点在抽开，变成手指勾连，到最后，握也握不住，只能用食指轻轻勾着白疏尘的指关节。

　　毒发了。

　　若是只有毒，他还可以撑上一时三刻，可他体内还有蛊。

　　白疏尘转过头去，伸手抚过司渊的眉眼。

　　他张开双手去抱司渊，在黑暗里将脸埋入司渊颈侧，“剖开我的心，你就能活。”

　　毒素在体内扩散，司渊早已头疼欲裂、脏腑纠结，他连抓着白疏尘的指尖都冒着冷汗，可此时此刻，他清楚听见了白疏尘的话。他竭力去抱白疏尘，控制不住双手的轻颤，就试着拽紧白疏尘的衣带，不敢让怀里的白疏尘脱了手。

　　“白……”司渊拿头抵着白疏尘，他额头滚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念念叨叨重复着，“白疏尘，白疏尘……”

　　除了这名字，他什么都说不出了。

　　白疏尘转头看向未知的尽头。

　　前面究竟有什么早就不重要了。千里而来，他只是想与司渊一起翻翻山路、看看星夜罢了，他想得完满，走完这趟蛇窟，他也没命再回无瑕谷了。就让司渊将他埋入青山里，司渊要是想在这守他几年，好山好水，也是个世外桃源。

　　他还是看轻了这疯子，这些年他脾气变了，性子没变。

　　“我不要你的心，也不把心剖给你了。”白疏尘紧拉着司渊的手，“我们索性就死在这吧。”

　　“这里是百毒教禁地，手札上说的百蛇之首，没准是什么剧毒的蛇，寄心蛊再神通广大，总有吃不下的毒。我让它咬上一口，我们一同死在这好了。”白疏尘搓着司渊发冷的指尖，暖着他正慢慢变冷的唇畔，“我不会走，生时不会，死也不会。”

　　他扶着司渊往深处走，一步步地踩过石阶。

　　司渊扶着石窟，随着白疏尘的步伐一步步踏上去，脑海里中有无数画面闪过：酒楼上对饮、雪地里练剑、桃树下对弈，他们行过江湖上每一处旖旎景致，手里的长剑映着夕阳红霞。

　　若是停在这一刻，也很好。

　　他转过头面向白疏尘，只可惜这里太黑了，没有一点光，他看不见白疏尘的脸。

　　他的师弟，犹似皑皑如雪、不沾尘烟，任谁看一眼，都要将整颗心陷进去的。

　　“……白疏尘。”

　　他还在喊他的名字，每个字都粘连着沉重的气息。

　　白疏尘扛着他全部的重量，“在呢。”

　　司渊用余下的力气伸出手，用指缘揩拭白疏尘额前的薄汗，“我们歇会……”

　　“不许歇。”白疏尘想都不想就反驳他，“不许歇。”

　　真小气。

　　司渊在心里还嘴，总是要死的，怎么还挑地方。

　　“司渊。”

　　“司渊？”

　　他听见白疏尘喊了两声，但他答不出来了，他手里还牵着白疏尘的衣带，绸缎顺滑的料子被他握在手心里。

　　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