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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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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荷火急火燎地找上方文斌,却换来方文斌哈哈一笑:“夏禾妹子,你也想太多了!你放心,鱼塘经营得很好,啥问题都没有!”
此时方文斌正是志得意满,在村里得人心,干鱼塘又赚了钱,处处都是赞美之声,走到哪都春风得意,方夏荷这一句莫名其妙的“鱼塘指定要出事”无异于天方夜谭,叫他如何相信?
看着方文斌那张带着点不以为然的憨厚笑脸,方夏荷心里那叫一个急火攻心!前世那个被撸掉职位、灰头土脸、郁郁寡欢的父亲仿佛就在眼前重现。
“方大哥!这鱼塘不是小事!选址!技术!账目!哪一样出了岔子都能要命!”方夏荷的语气斩钉截铁,“你想想,投进去多少队里的钱?万一鱼苗死光光,你怎么跟乡亲们交代?还有......”她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如刀,“那个魏星!你仔细想想,真没得罪过他?哪怕是无心的?”
方夏荷不得不透出了老底,前世魏星可是实名举报,一封信扳倒了方文斌。
方文斌被她这严肃劲儿弄得有点懵,挠了挠头,努力回想:“魏星?村西头那个?平时闷葫芦一个,见人也就点点头。他婆娘跟秀英还一块儿纳过鞋底呢。能有啥过节?”
“夏禾妹子,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想多了?那鱼塘选址是请了公社技术员来看过的,账目我亲自记的,清清白白!咱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自信。
“清清白白?”方夏荷无语,“方大哥!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你觉得清清白白!魏星......他恐怕会实名举报你吃回扣!把你拉下了马!”
“啥?”方文斌瞪大了眼,“魏星举报我?凭啥啊?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他只觉得方夏荷是操心过度。
方夏荷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必须找到证据!她把目光投向了正在院子里和小夏荷一起跳格子的何田。
“田田,过来!”方夏荷招手,把何田叫到跟前,蹲下身,“你最近多去找村西头魏星家的魏小军玩,跟他套套近乎。”
方夏荷嘱咐道:“留心听听,看看他爹魏星最近有没有啥不对劲?比如......有没有念叨你姥爷?或者鱼塘?或者......有没有跟啥不常来往的人走得近?”
何田点点头:“妈,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何田就成了魏小军的“铁杆玩伴”。两个小身影在村里疯跑,挖蚯蚓、掏鸟窝、玩泥巴。何田嘴巴甜,又大方,时不时从方夏荷的诊所“顺”两颗甘草片当糖分给魏小军吃。
“小军,你爹最近忙啥呢?老见不着人。”何田一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画,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我爹啊?”魏小军舔着甘草片,“老叹气!说鱼塘要完蛋,白瞎钱!还老跟我娘吵架,嫌我娘多嘴,嘴上没个把门的......”
何田心里咯噔一下:“鱼塘咋要完蛋了?”
“我爹说,那地方下面有暗沟!水存不住!还有那买的鱼苗,贵得要死,说不定是病苗!他偷偷去看过,说蔫了吧唧的!”魏小军童言无忌,“我爹还说......还说文斌舅舅被人当枪使了,账本记不清,到时候黑锅全得他背!”
何田的心砰砰直跳!
“那你爹为啥不直接跟文斌舅舅说呀?”何田继续引导。
魏小军撇撇嘴:“我爹说,说了也白说!文斌舅舅现在被人捧着,听不进真话!还说他......说他......”魏小军挠挠头,“说他心是黑的!只顾自己!那年地震,粮站老李把救命的消炎药先给了他!我奶奶发烧烧了三天,硬是没等到药,后来落下了病根,整天咳咳咳......我爹说,他永远记得这事!”
何田心头剧震!消炎药!地震!奶奶的病!这信息太关键了!
另一头,成刚早已被成秀英像押重犯似的,从镇上派出所一路揪扯回了正阳村。
他脸上挂着彩,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活脱脱一头被强行塞回铁笼的困兽。
成秀英这回是真发了狠:“再敢往外跑一步,老娘打断你那条好腿!让你这辈子就在炕上瘫着当个废人!看看你自己,对得起老婆孩子吗!”
方文斌看着小舅子这副落魄样,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顾念亲情,在村里给成刚寻摸了个轻省活儿——看仓库兼记工分。
活儿是真不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可那点工分换来的口粮钱,薄得可怜。对在镇上野惯了、好歹能自己挣几个零花的成刚来说,这无异于钝刀子割肉,是明晃晃的羞辱和枷锁。
成刚每天耷拉着脑袋,像被抽了魂似的去仓库点卯。干完那点活计,就木头人一样挪回家,对着晓芹和孩子,嘴巴像被缝上了,一句话不说,两只眼发直。
这个家,曾经是港湾,如今成了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
晓芹呢?经历了那次天塌地陷般的打击,心早就凉透了半截,只是麻木地操持着家务,伺候小的吃喝拉撒。
两口子同在屋檐下,却像隔着万重冰山,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冷得扎人。
就在这死水一潭的压抑里,成秀英自个儿的身体却起了变化。先是浑身没劲儿,老犯困,后来连灶房飘出的油烟味儿都闻不得了,一闻就翻江倒海地恶心。
起初她只当是累狠了,没往心里去。直到那天在灶房门口择菜,一阵天旋地转让她扶着墙干呕不止,她才猛地惊觉——那月事,竟迟了快俩月了!
成秀英怀孕了!这消息像道亮光,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脸上难得地透出喜气。连着生了两个丫头片子,这第三胎,她可是卯足了劲儿盼着是个带把儿的!这可是给老方家传香火的指望!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全村。大姑娘小媳妇们闻风而动,都涌到方家来串门,七嘴八舌地围着成秀英的肚子打转。
“哎呦秀英姐!快让我瞧瞧!啧啧,这肚皮尖尖的,跟揣了个小炮弹似的,指定是个小子没跑儿!给文斌哥凑个‘好’字,儿女双全!”
“就是就是!酸儿辣女,秀英姐,你最近嘴馋啥?是爱吃酸杏儿酸枣儿不?”
成秀英坐在炕沿上,难得地显出几分腼腆:“嗯……好像是,总想咂摸点酸溜溜的味儿。”
一屋子女人顿时炸开了锅:“听听!爱吃酸!这不明摆着是个大胖小子嘛!错不了!”
方夏荷正好进门,听见这满屋子的热闹,心里头暗暗叹了口气。她们哪里知道,妈肚子里揣着的哪是什么小子,分明是她那三妹方冬草!那个打小就倔,头发剪得比小子还短,活脱脱像个假小子的老三!
至此,方家三朵金花算是齐活了,一个个都得在她方夏荷和闺女何田的眼皮子底下,重头再过一遍童年。
大姐方夏荷,天生的操心命,卫校出来在机关单位摸爬滚打,转正的路磕磕绊绊,最后嫁了个穿警服的何栋梁。
二妹方秋菱,模样生得白净俊俏,偏偏长了张刀子嘴,和自家男人在一个单位,从高薪厚禄到勒紧裤腰带,下岗又就业,日子反倒越过越踏实。
三妹方冬草,当了老师,嫁给了邻村飞出去的大学生,后来那大学生几经折腾,真成了人物,当年的假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养尊处优的阔太太。
姐妹仨,三条道,各有各的甜酸苦辣咸。
至于成秀英啥时候才真怀上儿子方春阳?
方夏荷记得清清楚楚——那正是在方文斌鱼塘出事、被撸掉大队干部帽子的半年后!
那时,小夏荷刚满五岁,懵懵懂懂地被送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妈妈挺着个硕大的肚子,正艰难地拉扯着两个哭闹的妹妹。
而她自己,方家的大女儿,兜兜转转一圈回来,却像个突兀的外人。
何田把从魏小军那里套来的话,尤其是关于消炎药和魏星奶奶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夏荷。方夏荷听完,如遭雷击!
一段被她忽略的碎片清晰起来:地震后混乱的公社卫生所,紧缺的药品,粮站老李和方文斌的雨夜换药,以及后来隐约听说的魏星母亲因为高烧不退落下严重肺病的消息......原来根子在这里!
而此刻的方家小院,却沉浸在一片喜庆里。
方文斌意气风发地吆喝着,指挥着几个公社电器维修站的师傅,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蒙着红绸布的“大箱子”搬进了堂屋正中央。
全村第一台电视机!这是他方文斌能力的象征!
“文斌哥,真弄回来了?”
“乖乖,这就是电视啊?”
“以后晚上可有地方去了!”
闻讯而来的村民挤满了院子,言语间充满了羡慕。
方文斌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拍着胸脯:“以后晚上都来!都来看!”他完全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
成秀英挺着还不太明显的肚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少有的温柔笑意,一只手无意识地抚着小腹。村里女人们围着她:
“文斌哥这下可是事业家庭双丰收啊!”
成秀英被说得心花怒放,只觉得日子从未如此有奔头。
方夏荷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父亲志得意满的笑脸,听着母亲对未来满怀希冀的话语,再想到何田带回来的消息。这虚假的繁荣终将被深埋的仇恨撕毁!
这次,她不得不戳中那个最痛的伤疤!
趁着方文斌指挥师傅调试天线,暂时得空走到屋角喝水的功夫,方夏荷立刻拉着何田挤了过去。
“方大哥!”方夏荷的声音带着冰冷。
方文斌正沉浸在电视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中,有些不耐:“夏禾?又咋了?你看这电视多好,一会儿就能看了!”他指了指雪花点闪烁的屏幕。
“电视是好,但鱼塘更要紧!”方夏荷没时间绕弯子,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田田,把魏小军说的,关于他奶奶的事,告诉你文斌舅舅!”
何田立刻上前,清晰复述:“舅舅,魏小军说,他爹魏星说您心是黑的,只顾自己!还说......还说那年地震,粮站老李把救命的消炎药先给了您!他奶奶发烧烧了三天没等到药,落下了咳不停的病根!魏星他爹说,他永远记得这事!”
何田特意加重了“永远记得”几个字。
方文斌端着搪瓷缸子的手一抖,热水溅了出来烫到手背也浑然不觉。
他当时只顾着自家人的安危,欢天喜地地把药拿回去了,哪里会想到,这支药,早已经长在魏星的心里?魏星那沉默寡言背后,埋藏着这样滔天的恨意。
“他......他胡说!”方文斌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干涩发颤,“药......药是老李给的......我哪知道......我......”他想辩解自己不知情,想说自己家也可能需要,但在魏星丧母之痛的事实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不知道?!”方夏荷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方大哥,换做是你,你的亲人因为一支被别人优先拿走的药耽误了救治,落下重病甚至......你会怎么想?你会轻易原谅那个优先的人吗?”
“尤其当这个人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鱼塘赚钱,电视进门!魏星看到的不是你的成功,是踩着别人痛苦爬上去的得意!他举报你,不仅仅是泄愤,更是要撕下你这层清清白白的皮!把你拉下来,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方夏荷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方文斌心上。
他重重靠在土墙上,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方队长”,而是一个被巨大的道德愧疚和随时到来的毁灭性报复镇住的男人。他看着方夏荷,眼神里满是惊惧:“那......那怎么办?夏禾......我......我当时真不知道啊......”
堂屋里,电视调试成功,激昂的片头曲和人群的欢呼声如浪般传来。屋角,方文斌面如死灰,浑身发冷。成秀英似乎察觉到了丈夫极度异常的状态,挺着肚子,脸上的笑容消失,满是担忧地望了过来。
何田紧紧抓着方夏荷的衣角。
电视屏幕的光影明明灭灭,映照着方文斌失魂落魄的脸。
那热闹的电视声浪,此刻听在方文斌耳中,却像是为他即将崩塌的世界奏响的哀乐。
他看清了,鱼塘下面不仅有暗沟,更埋着一颗由他无心之失种下的、名为仇恨的炸弹。
而引信,已经被魏星攥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