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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右丞相 ...


  •   丛渊是个很简单的人,晨起上朝,下了朝就回到相府里处理公文。他治理国事的时候极认真,半分不敢怠慢,丛渊深知自己年纪小,和一群而立不惑之人入朝为官处处受人排挤,不管是资历还是阅历都少人了一大截。

      不过丛渊认真处理公文是有莫大的奖励的,就是眼前这碗,陆听竹亲手做的,亲手端到他面前的莲子汤。

      丛渊放下书简,将脸放在冒着热气的莲子汤上,外头又是在下雨。

      “听竹,启安总是在下雨。”丛渊抱怨着,“我走路的时候不仔细,朝服边上落了水特别容易坏。”

      陆听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见了只当听见,没回应他什么,一个人坐在边上吃自己的梅子糕。

      “那你走路得小心点。”夜里陆听竹抱着朝服走到丛渊的书房,将丛渊的朝服挂在衣架上。丛渊看书正是眼冒金星,抬头看见自己朝服边上好像开出花来,忙上前查看。

      “天啊——”丛渊捧起朝服的衣角,“听竹,你的手艺这么好了!不光帮我补了擦破的口子,还加了这些硬丝线的金花挡着,这样就不容易磨破了!”

      陆听竹点点头,“从前我也有这毛病,这样不容易破。”

      丛渊拿起腰间的鸳鸯香囊,“你少吹牛了!肯定是背着偷偷练了,你看看你上个月的作品!”丛渊笑着闹陆听竹,陆听竹接住他,“你公文要看不完了。”

      “是哦…”丛渊看着案牍上累着的厚厚文牒,这些大臣像是有意在检验他的能力,总是将问题说的犀利刁钻,好些事情丛渊要想好久才能作答。

      “那你先去休息吧,我这怕是要看到后半夜了。”丛渊耷拉着脸,声音有些委屈。

      “我早些起来,给你做你爱吃的桂花糕。”

      丛渊的眼睛划过一丝神采,随即又暗了下来,“可是我想你陪着我…”

      陆听竹没应他,往外走了出去。

      丛渊只好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坐回自己的案牍边。也许是和家人彻底断了联系的缘故吧,丛渊心想,陆听竹这半年来整日闷在家里,不爱说话,总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送去的豆沙饭团也不碰。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再见以后,陆听竹像是永远都处于那个生人勿扰的状态,几乎没再在丛渊面前笑过了。

      丛渊望着奏折发呆,脸打蜡着很是难看。

      突然身边有些响动,丛渊赶忙回过神来,看见陆听竹搬来一张竹榻,“你看你的,我在边上睡会。”

      原来你还是在意我,只不过不善言辞罢了。丛渊咧着嘴笑哈哈地看着陆听竹,“听竹,还是你最好!”

      陆听竹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红色的请柬,“白日里御史大夫的下人送来请柬,明日傍晚给他的小女儿举办生辰宴。”

      丛渊支着脑袋看着奏折,“哦…你放着吧,以后这种东西还是直接回绝的好,我也不是很擅长和年长许多的人交朋友…”

      “我替你应下了。”

      “什么?”丛渊抬起头,苦着脸,“我不想去嘛…”

      “你入仕就该知道,官场上必须结交朋友,”陆听竹把请柬放在丛渊的眼底下,“何况御史台都是人精,你拒绝的了一回,也拒绝不了第二回。”

      丛渊望着陆听竹对自己说教的神情,“听竹,这好像是我来启安,你对我说话说的最长的一次。”

      陆听竹像是抓了机会,又开口道,“御史大夫的女儿今年刚刚二八,大好年华,人也灵秀漂亮,与你年纪相仿…”

      丛渊皱起了眉头,他有些生气了,“陆听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听竹坐在竹榻上撑着膝盖,“可你堂堂大宥丞相,总该结交新旧贵族,若是能够结亲,对你往后的仕途是再好不过。”

      啪——奏折被丛渊一股脑全推在陆听竹的脚边。

      “你回自己屋子睡去!明早我不吃桂花糕了!”

      陆听竹收拾起地上散乱的奏折,重新整齐地叠放在丛渊的案牍上。“那你早点休息。”便出了门。

      丛渊望着门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起巨酸,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不知道哪里不对了,陆听竹除了很少笑,他的陆听竹的感情明明和从前一模一样,纵使对他态度像从前大多数时日那般冷淡,可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丛渊干脆缩在木椅上埋头哭了起来。

      哭累了头又些发胀发晕,丛渊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隐约觉得有人抱着自己,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陆听竹抱着他走着,轻轻将自己放在卧室的床上。

      陆听竹替他揶好被子,正要转身离去。

      丛渊抓住了他的手。“听竹,我想你陪我睡。”

      陆听竹的身子顿了顿,抽开手去,“我习惯一个人睡。”

      陆听竹要走,丛渊用力拉住他,“那你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睡,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掉,好不好。”

      陆听竹没回应,只是坐下,将丛渊的手放回去,重新帮他塞好被子。“嗯。”

      丛渊方才哭过了劲,眼睛疼的厉害,看着坐在一旁的陆听竹又不舍睡,睡了陆听竹就不在自己身边了,他强撑着眼睛,看着陆听竹垂下来的睫毛。

      “听竹,你的睫毛真好看。”

      陆听竹的脸在烛光下好像红了一点,丛渊看不真切。

      “从前没人夸过。”

      “是啊…因为只有我夸过嘛…”丛渊迷迷糊糊地说,睡意袭来,他彻底撑不开眼睛,丛渊抱着陆听竹的手沉沉地睡去。

      熬了夜外加哭疼了眼睛,眼下又被逼着参加御史大夫的家宴,坐在上席的丛渊已是神魂分离的状态。席间的黄酒他从前都没喝过,喝的时候明明甜甜的,怎么没过多少时候就开始爬上他的头顶,弄得他浑身酥麻。

      还好崔文新这个社交达人也来了,此时坐在席下,看见了丛渊初醉的端倪。

      “瞿大夫,”崔文新起身行礼,“右丞相大人似乎不胜酒力有些薄醉,我带他出去吹吹风,免得打搅到大家的雅兴。”

      “丛渊,你扶着我点。”崔文新拉着丛渊去水池边醒酒。

      “文新…你在大理寺过的好吗?”丛渊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崔文新笑出声来,“你这话说的,还以为我犯了事被关进大理寺了。”

      “文新,听竹好像变了,”丛渊蹲在池边,捡起身边的石子往池塘里丢,“又好像没变。”

      崔文新听不懂丛渊的话,只得陪他一起蹲下,两个高官厚禄的大臣就这样像两个孩子一样蹲在池边丢着石头,幸好是入了夜又是家宴少有闲人,要不然传出去,怕是整个启安都能笑话上三年。

      “从前的听竹总是冷着脸,对我爱答不理的,可是他总是过些时日,就会主动来找我说话,和我一起吃饭团,和我一起谈天说地,”丛渊闷闷不乐,“可是来了启安,他倒是每天都挺认真听我说话,可就是不爱搭理我,就和他从前冷着脸的样子一样。”

      “听起来,只不过是他心情不好。”崔文新安慰道,“他和家里闹翻了,心里也许正难受,你也别老顾着自己,多照顾着他的情绪。”

      “可是我总觉得…”丛渊的声音小下去,爱人的眼睛不会骗你,可你爱他的心却会选择去相信一切,“我不知道…文新,听竹明明是他,可我觉得不是他。”

      “嗯…”崔文新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从前在书塾,陆听竹也就只会和丛渊聊天,本就是一张生人勿进的脸,独来独往一个人,书塾里有些门第好的不屑于与他攀谈,其他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又觉得陆听竹不好相处,自然近而远之。

      崔文新不了解陆听竹,只是偶尔读书无聊了,发呆的时候望着丛渊逗弄陆听竹。有时候陆听竹不需要丛渊过去找,自己就像是带了轴承一样好像夫子是在丛渊身后讲学。可大多数时候都陆听竹更像一个沉默的罐头,丛渊怎么逗他,他都只是冷淡地回复。

      “丛渊,你是不是从没问过陆听竹的事情。”崔文新想来想去,只能从家庭问题上找原因。

      “问过吧…他和我说他家特别复杂,母亲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母亲,而且他说他的母亲特别厉害,甚至有些独断专权。”

      “听起来,到像是个皇子。”崔文新打趣到,“保不准那母亲是天后。”

      “你胡说什么,小心隔墙有耳。”丛渊这回倒是聪明了,捂住崔文新的嘴,“陆听竹怎么可能是皇子,你不是在大理寺吗,你查查看?”

      崔文新张大了眼睛看着丛渊,“你现在真的很有官老爷的做派了。”

      “你就看看,陆听竹家里都些什么人,或者…”丛渊的酒劲又有些上来了,他的脑子一开始犯迷糊就转不过来,“或者你就看看天后有没有这个叫陆听竹的儿子…”

      崔文新被丛渊的脑回路逗笑了,“我方才逗你的,你还真听进去了,皇子哪有这么容易大摇大摆的在你的相府里安然待着的吗。”

      丛渊一屁股摔下去,“文新,这个酒…醉的慌。”

      崔文新叹了口气,将丛渊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抚着他往外走,也不知道入了夜可有马车,丛渊的车夫也不知在哪,崔文新站在府门外张望着,看见一袭蓝衣走来,手里提了一包东西。

      崔文新隔着夜色看去,是陆听竹漏夜过来。

      “是你。”崔文新如释重负,将丛渊放进陆听竹的怀里,陆听竹驾着丛渊的手,虚虚地扶着,崔文新喝的薄醉,有些没明白,但还是让丛渊赶快回去要紧,“你快带他回去,他从前不喝酒…呃,你知道他不喝酒吧?”

      陆听竹点了点头。

      “那行,你这袋是…”崔文新眯着眼睛去看陆听竹手里的东西。

      陆听竹没有给崔文新展示的意思,只是垂着手,崔文新鼻子都快碰到了,他硬着嗓子说了句,“醒酒汤。”

      “你倒是会照顾他。”崔文新这下放了心,“快回去吧,夜里凉。丞相大人生了病可不好。”

      陆听竹行了个礼,算是道谢,扶着丛渊往回走。

      丛渊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体温,夜风吹着他的脸颊滚烫,他往陆听竹的怀里靠了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听竹…你背我。”

      陆听竹低头看着怀里再不肯挪动一步的人,夜深了,宵禁的更鼓打过,街道上四下无人,过会没准还有官兵的来巡逻,陆听竹叹了口气,将人放在了背上。

      丛渊趴在陆听竹的背上,闭着眼睛,两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陆听竹…下雨了…”

      陆听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话,只能回他没有,“只是起了风。”

      “听竹…昙花好看吗?”

      陆听竹皱了皱眉,丛渊的酒量这么差,他嘴角提了提,喝醉了确实挺可爱的。

      “你说,我们种昙花好不好。”

      “三皇子在世的时候,将后花园里改种了遍地的昙花,”陆听竹说道,“那里的花好看…下次我找个机会,翻墙带你去看看吧。”

      “不要,我不要看别人的花…”丛渊的声音像是上了小脾气,“听竹,我想看我们的昙花。”

      “我们…本就是昙花。”

      “听竹你说什么…”

      陆听竹将滑下去的人往上抬了抬,“没什么,到…你家了。”

      那晚丛渊做了个梦,是从前,不知是具体哪一天,不过是陆听竹心情特别好,愿意主动来和他说话的某一天。

      “丛渊,你在看什么书。”陆听竹转过来,开始拨弄丛渊的课本。

      丛渊收拾好笔墨,“看的史论。”

      “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假的。”

      “假的?”丛渊不解。

      “都是后朝的史官按着当朝的皇帝意思撰写的罢了,”陆听竹一副了然的样子,“你看当今皇帝是女子,按说该有批评反对的声音,可如今的书籍里,断没有半点不好的声音。”

      “我觉得…”丛渊若有所思,“若是女子为帝,只要能如之前的优秀帝王一般,治理国家,百姓安康,国家昌盛,也未尝不可呀。”

      陆听竹摇了摇头,“天下百姓不管谁当,只要是能让自己日子过得好,百姓当然鼎力支持。”

      “难道不应是这样吗?”

      “可是皇家的人,却为了这天下牺牲太多了。”

      “皇家的人,得了许多特权便利,有所牺牲也是应当吧。”丛渊说,“不过,皇家的人,大约是没有真正的情谊的…”

      陆听竹抬手敲了敲丛渊的脑门,“就数你知道的多,皇家的事也知道。”

      丛渊从梦里醒来,嘴角仍是挂着笑,他睁开眼,外头天光大亮,“糟了!早朝!”

      陆听竹从外头端着一碗粥进来,见丛渊起了,便拿来小桌几,将热粥放在上面。“昨日你喝醉了,我差了门童去给你告了假,御史大夫亲自请的你,喝醉了上不了朝他也有责任,旁人也不敢轻易议论你。”

      丛渊拉过陆听竹的手,“多谢。你吃了吗?一起吃?”

      陆听竹今天倒是还好说话,坐在床边看着丛渊,“你自己吃吧,我坐着陪你说会话。”

      “听竹,我刚刚做了个梦。”丛渊吹着勺子里的烫粥,“梦见我们从前讨论着皇帝该不该女人当。”

      陆听竹的拳头下意识握紧又松开,“如今不正是天后掌权的朝代。说这个并无意义。”

      丛渊点头道,“有。听竹,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皇家人为了天下苍生放弃了太多,并不是每一个生在皇家的人,都是贪慕权势的,也并不是每个皇家人都会如三皇子那般为了权利,甚至母子反目,公然谋反,最后人头落地。”

      “你不了解,就不要议论三皇子。”陆听竹的神色有些阴郁,“三皇子人很好。”

      丛渊抬起头,盯着陆听竹看了一会,陆听竹不自在的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你和三皇子从前…认识?”

      陆听竹没出声,当作默认了。

      “那我不该说他坏话的,对不起啊,”丛渊道歉着说,“史书上也没有三皇子这个人,我改天亲自去大理寺看看卷宗…”

      “人头都落地了,”陆听竹打断他,“史书上不会有三皇子了。”

      丛渊静默着吃完了这顿饭,陆听竹见他放下勺子揉着肚子,便起了身收拾,“若是太撑,我下回少做些。”

      “听竹。”丛渊喊住他,“我知道了,是不是从前你是替三皇子做事的。”

      陆听竹双手端着置碗的盘子正要转身,他停下来,片刻,回应道,“嗯。”

      丛渊翻身下了床,踩着没穿进去的鞋子挪着脚踱到陆听竹跟前,“你从前同我说是你家里的事要回启安,其实是要帮三皇子做事吧?”

      陆听竹有些意外丛渊如此直接的问自己,他看着丛渊投来的目光,点头道,“是。”

      丛渊看着他面色认真地说,“我是当朝的丞相,三皇子是叛贼,可是尘埃落定,我和你不会因为三皇子的事情产生嫌隙,你从前同三皇子的关系我就当没听说过,”

      丛渊抿了抿嘴,“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小心行事,切莫让他人知晓了抓了你的把柄,我如今根基未稳,护不了你太多,朝中树大基深的人若是联手,我人头落地都是须臾之事。你得再躲在我的府里多些时日。”

      陆听竹听完丛渊说的这么大一堆话,走了会神,又突然笑了起来。

      很淡很淡的笑,丛渊看着陆听竹的笑,时隔那么久,又好像第一次见他笑一样。

      “你笑了。”丛渊也笑着。

      陆听竹的笑容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我去收拾碗筷,过些片刻该有人送今日的奏折来府上了。”语罢,陆听竹转身向厨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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