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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请兵 ...

  •   大齐国都汉中

      春夜未央,乌突的云层仍笼罩着大齐的国都汉中,巨大的城池中在春夜仍带着寒潮的风中矗立着,纹丝不动。昭明宫前铜漏的滴水声越过六十六级殿阶一下下落在武青心上。
      武青今日未着朝服,而是换上了作战时穿的甲胄。这半年来边关的局势越来越不容乐观,赤狄部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齐,这场战争已经酝酿了二十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爆发。
      天子死社稷,如今朝上没有再多可用的将才,只有他为父王分忧。
      武青已经在昭明宫前站了近一个时辰了,晨钟始终没有响起。饶是久经沙场的他,二十斤的银丝甲胄披在身上也不是好玩的。站了不多时月白绸内衬便汗湿了,被凉风一吹便是透骨的寒意。但武青脊背始终挺得很直,身形也不见动摇。
      家国在心里,如何能动摇?
      东边的云层里终于透出来一点白,那白似鱼肚一样,朝阳转瞬间便跃了出来。凉凉的日光打在武青的眼皮上,晨钟从远处钟楼上水起涟漪似的散开,天终于亮了。
      武青在心里舒了口气,但是随着昭明宫的宫门一点点打开,这口气又提了上去。
      “宣长平王觐见~”
      常侍一声宣打破了宫前的宁静。
      昭明宫前的六十六级白玉殿阶武青走过无数遍,这却是第一次走得如此沉重。赤狄部如今马肥兵壮,再加上关外有恶匪做乱,这场仗并不好打。他这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到父王膝下承欢。
      武青一入殿便看见正中两人合抱的黫黑的楠木中柱,柱身上描了朱红五脚盘龙戏珠的花样,仿佛游动一般,两侧也各有五根巨柱作为支撑,都是龙腾祥云的图腾。殿内四面悬挂金丝龙凤绸帐,中间设了桌案,以供臣子上朝列坐。虽然天色尚早,但是殿内却不显得昏暗,殿顶之上夜明珠星罗棋布,十二星宫俱在其上,莹莹的珠光映得殿内金碧辉煌。
      鎏金落地莲花香炉里泛着袅袅的青烟,重重珠帘后的人影看不大真切,但是武青知道,这便是他的父王武珩了。
      武青伏在地上行了个礼,“儿臣特来请安。父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珠帘被常侍掀开,穿着黑底赤色祥云常服的武珩迎出来,拉住武青的手,“青儿这么早便来请安,吾心甚悦。今日怎么穿了甲胄来,可是要去演武?”
      “父王,这几日关外的捷报儿臣有所耳闻,赤狄部屡次冒犯,可是天威岂容冒犯?儿臣愿请兵,驻守鬼门关。”
      武珩神色陡然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青儿有这个心极好,可是边关苦寒,就是父王想让你去,你母后定也舍不得你。”
      “还请父王答应儿臣的请求!”武青跪倒在地,“社稷为重,儿臣是父王母后的儿臣,更是大齐的儿臣。做儿臣的不敢贪恋汉中安逸。”
      “此事朕还是要与你母后商议再做定论。”
      “求父王成全!”
      看着武青倔强的后脑勺,武珩的双眸不由得眯了起来,瞳孔颜色极晦,让人看不真切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此,朕便许了你,给你十万大军。”武珩挥了挥手,“章桧,去把朕那件金丝软甲拿来,赏给长平王。”
      一旁的常侍闻言转身去了,回来时手上便捧着一件老黑金丝织就的甲胄,那软甲极轻极薄,成年男子可以握在手心里,但是却折不坏。
      武青惶恐的低下头去,“父王的赏赐太重了,儿臣愧不敢当。”
      “这软甲是二十多年前吾偶然所得,如今举国也难寻了。若保我儿平安,那也算没辜负了吾一片心意。赏了你,你便收着。来,换上给父王瞧瞧。”
      甲胄上身严丝合扣,轻软简便。武青不过十八的年纪,还没有把喜怒都藏在心里的本事,得了这么漂亮的甲胄,不由得露出小孩子般的情态。
      “嗯,青儿果然有大将之风。”武珩拉着武青的手道,“这两日没来宫中,也没空见你母后,她终究是记挂你。今日既然得了闲,还不快去瞧瞧。穿着这甲胄,也让她看看,青儿也长大了,都知道替父王分忧了。”
      武青道了声诺,便欢喜的朝内宫去了。

      芷阳宫是皇后萧文房居住的宫殿,位于在昭明宫正北,其间有阁道相连,还算是近便。天色突然变得阴暗,一场春雨似乎就要来了,武青怕春雨来得及,走得便快了些,一刻间便到了。
      “殿下安好。”皇后身边的女官采蘩一早便在殿外候着。
      “采蘩姑姑好,母后近日可好?”
      “皇后一切都好,只是挂念着殿下。”
      一进芷阳宫便有一股幽雅的香气萦绕在鼻翼,这是以椒和泥涂墙才有的味道,世人称作“椒房之宠”,宫中妃嫔无数,有这份殊荣的也只有芷阳宫而已。
      芷阳宫便没有了昭明宫那般大气磅礴之势,入殿只有四根大柱,描的是龙凤呈祥的图腾,殿内挂着莲花样纹路的素娟,清新雅致,殿顶悬着许多玉翁仲,颜色藏古旧熟,风吹来或人走过时便玎玲作响。正中间摆着一个东窑青釉五足香炉,只是尚未燃香。
      母后身体一向不好,如今时节不好,一到下雨阴天的时候腿上旧疾便会复发,他嘱咐过婢子一定要燃壁炉,今日却冷冷清清的,定是那帮婢子由仗着母后性子和软就不用心。
      采蘩替武青扬起珠帘,“娘娘,殿下来了。”
      萧文房穿着石青曲裾翠蓝祥云滚边的长袍,头发松松的绾了一个发髻,并未戴首饰,正侧卧在床榻上,两个婢子跪在一侧捶腿。见武青进来,萧文房招招手,道,“青儿来了?”
      武青跪倒在床榻一侧,伏在地上行了礼,“母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快起来。”
      采蘩忙上前扶起武青,萧文房屏退了婢子,“都出去吧,我和青儿说说话。”
      武青坐在榻上给萧文房捶腿“母后可是旧疾又犯了?婢子偷懒母后该训斥她们,要不她们乐得不点壁炉。”
      “如今朝中局势你也知道,连年打仗征兵,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母后是一国之母,我节俭一点,你父王在前朝也好拿我做表率,朝中的人也就不忍铺张了。”
      武青打仗的时候统领千军万马也不胆怯,可是到了父母亲面前却总是露出孩童般的娇憨,武青伏在萧文房膝上,“青儿知道母后爱民如子,可是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看母后疼痛,做儿子的看着也疼。难道母后只心疼别人家的儿子,不心疼青儿了吗?”
      “好,母后答应你,一定保重身子。”萧文房爱怜的抚摸着武青柔顺的黑发,“这么大人了还跟母后撒娇,以后上战场还不被兵卒笑话?”顿了顿,又道,“今日怎么穿了甲胄便来了?采蘩说你不到五更就在昭明宫外候着给你父王请安,可是有什么大事?”
      “儿臣...儿臣求了父王要去鬼门关守关,不日便要走了。”
      “你说什么?”萧文房一惊,“你可知道边关苦寒非常人所能忍受?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来与母后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昨日儿臣听舅父说赤狄部屡次进犯,可是舅父年事已高,朝中又没有可用的将才,儿臣就想为父王分忧。儿臣不怕苦,幼时太傅便教导儿臣,梅花开在寒冬方能香的彻骨,儿臣不愿做娇嫩的花朵,只愿效仿梅花品格。”
      “你这孩子,”萧文房叹了口气,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刚才说,这件事是舅父告诉你的?”
      武青不明所以,道,“是啊。”
      萧文房忧心忡忡的看着武青,“既如此,这次去便去了,你父王一向多疑,以后断断不要再去探听朝中的事,即便有人告诉你,你也只装做不知道。”
      武青不解,“儿臣不过是想替父王分忧,刚才父王还赏了儿臣他最心爱的盔甲,母后,儿臣做错了吗?”
      “你没有错,”萧文房摇摇头,“好青儿,母后知道你性子至纯至善,可惜你错生在帝王家,从来帝王多薄情啊。母后年纪也大了,护不了你几年了,不求你以后承袭大统,你看你父王便知,终日忧思,多少年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母后只盼着你娶个良家子,平平安安的便是了。”
      “儿臣没想...”
      武青确实从来没想过要做君王,他今年不过十八岁,凭着一腔热血打过几次胜仗,他热爱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的痛快,喜欢和兵卒毫无顾忌的喝酒吃肉,更爱关外的云沙风山,大漠无边,野心和抱负从来不是拖拽他后腿的理由。母后的话,让他心里生出一丝丝莫名的委屈来。
      可巧采蘩来传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采蘩问道,“娘娘,今日备了殿下爱吃的八珍糕,可否用膳?”
      “摆在外殿吧。”萧文房坐起来,武青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先去用膳,忙了一早上,别饿坏了身子。”

      昭明宫里的香烟聘聘袅袅的燃着,武珩不动声色的站在香炉前,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扬手打翻了案上的竹简,连着笔筒也飞出去几丈远。
      皇上动怒的时候一向不喜人多,常侍章桧忙喝退一旁伺候的宫人,跪倒在武珩脚边,“陛下息怒!”
      “哼,你瞧瞧,这便是朕的皇子!朕还没死,他便敢探听朝政,还敢来做朕的主。这大齐皇帝,朕不如干脆让给他来做!”
      “陛下,长平王殿下也是为了社稷着想啊。”
      “社稷?朕的社稷何时轮得到他来替朕着想。”
      “这...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您赏了长平王定会高兴,您就算不顾及长平王,也要顾及皇后娘娘啊。”
      武珩斜了一眼跪倒在地的章桧,一口气憋在心中上下难平。世人都道他武家仰仗萧家才有胜仗打,当年大将军萧兖凭借两万人便击退了匈奴十万大军,立下鬼门关,换来大齐二十年太平。
      他感激萧家,封了萧兖为丞相,日后子孙均可承袭,立了当时的萧贵人做皇后,这么多年来也算是举案齐眉。
      只是自己这些年来对萧家人也是太宽厚了些。
      军中函书一向秘而不宣,就连萧兖那里自己也未曾透露,武青从何得知边关涉险?如此看来,萧兖必定早早在关外藏了眼线,一出事消息就传到了宫中。自己身体如今尚且大安,武青就知道勾结他的好舅舅,好母后来讨兵,若是哪日自己抱恙,或是朝事上存在争议,这江山岂不是要一朝易主?
      他怎能不气?
      只是眼下萧兖在朝中党羽众多,自己一时也难奈他何,若是逼急了拥兵称王,内忧外患,怕是要出大乱子。
      章桧偷偷抬眼瞧了瞧武珩,武珩面色已经稍缓了些,便小心翼翼道,“陛下,诏书还拟吗?”
      武珩定定的看着章桧的眼睛,眼中的情绪不明,章桧怕自己惹了皇上不高兴,忙伏下身子求饶,“奴婢多嘴,求陛下息怒。”
      “哼,”武珩冷哼一声,“朕何时生气了?青儿知道替朕分忧,朕高兴还来不及。”
      “陛下说的是,长平王殿下孝心可嘉,那诏书...”
      武珩将手覆上案上玉玺,拇指轻轻擦拭,思索片刻,道,“诏书便写,景翊有德至材,长平王武青中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狄屡犯边,任意鸱张,专行诡计,衅开自彼,公论昭然。著长平王严饬率兵十万,以拯边民於涂炭。”
      章桧很快便领了诏书去了,武珩独自一人跪坐在案前。
      几声春雷远远的传到昭明宫的大殿里,风从殿外灌进来,青铜胡人捧莲坐烛台上的火苗被吹的抖了抖,无声无息的灭了。刚才天还是晴的,转眼间就要下雨了。
      就像大齐的局势一样,说不定转瞬之间,天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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