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知否》月光海儿

24、第二十四章

　　周一，晓曦和沈馨趁下班天黑前的空暇去逛附近的商业街。和沈馨的交情已经亲昵如斯。她是一个活泼聪慧的女子，人又生的美，美的又不张扬，只要嫣然一笑不论男的女的都会深深折服。脾气性格也是率性之致，很对晓曦的味。相较之下，晓曦倒觉得自己的性子太晦暗了，仿佛搞笑电影里的倒霉鬼，头上总顶着一团乌云，走到哪里都会下雨，让看得人不知是喜是悲。她也有过青春飞扬、明媚无忧的时光，只是那个董晓曦随着那个混乱、委屈的炎夏早早的离开了自己。
　　“自从那件事以后你就不快乐，比以前沉默的多。”这是朗臣轩上周末对她说的话，那天在酒吧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从来没对她说过那么大篇幅的、很严肃的话。虽然这么多年，他们在一起时，她还是没心没肺的，但还是被他看出来，她不想掩饰什么，如果连在最好朋友面前都要带上面具，未免活的太累太失败。所以她喜欢美丽精明的沈馨，而沈馨呢，一方面是性格所致，另一方面，人和人一旦分享了秘密就会有了羁绊，朝夕相处，她对晓曦的友好和依赖益发“严重”起来。谁人真心待你好，心都能仔细分得出来的，再纸醉金迷、名利至尚的社会，总有真情在，不能因为有过不好的曾经，就把自己装在套子里，裹足不前。辜负了那些真诚的人、真挚的情。可是，偏偏当你想通一些事情并为之雀跃的时候，就有另一件事来扰乱你的好心情。

　　公司附近的商业街，来逛的大部分都是周边写字楼的年轻白领们，周一的街道人不算多，沈馨和晓曦边逛边讨论着今年的流行元素，准备趁着提前下班置换几件冬衣。没过半小时就撞见了好久不见的骆某人，隔的不算远，晓曦先看见了他，骆敬轲臂挎大美人，呃…还是个洋妞，粟色头发，白皙的皮肤，眉眼的轮廓很深邃漂亮，骆敬轲似乎和她说了什么，她笑的好开心。金童玉女总是容易惹来围观的，何况是跨国恋的情侣们走在街头。

　　恩，看来吵架是件双赢的事。晓曦不知道骆敬轲看见她没，只是拉着沈馨急急进了手旁一家精品店，等他们走过去才出来，周一和周五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她可不想在最遥远的这头就寻晦气，同时也为了给外国友人留下一个美好的中国公民印象，所以．．．没心情逛了，拉着不明所以的沈馨打道回府。
　　“董晓曦，你老鼠见了猫啊？躲谁呢？”
　　“没谁。看见一个上次在公交上企图对美少女不轨的大叔。”
　　“那美少女是你？”
　　“才不是！我见义勇为来着。怕他再见着我打击报复。”晓曦嘴上编的圆溜，心里却很忐忑，说谎的孩子会变长鼻子啊！长鼻子！对不起啦，沈馨，可是我真的没准备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骆某人。急急惶惶的逃掉，吃饭的时候还是心不在焉的，晓曦自己觉得有点可笑又懊恼，沈馨见她那个样子早猜到了什么吧，不过她有一点很好，从来不问她不想说的事。吃过饭就和晓曦告别，打电话叫她男朋友来接。为了保住晓曦那里作为沈馨的“敌后根据地”，晓曦只好自己回去。

　　结果说谎的报应来得也快，晓曦觉得自己头顶的乌云也看不下去她那个纠结劲儿，干脆再加点料好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晓曦还在公寓附近的那个公园逛，入秋的时候，参加完贾思璇的婚礼，她和骆敬轲曾经就在这里坐了很久，回顾背诵了《西游记》，混在一群小孩子里，弹着吉他唱着歌，后来他们奔去冰激凌店，要了最大只的香蕉船。突然觉得今次和好似乎没那么容易了，本来她自己最近玩儿的太欢乐了，几乎忘了那一天的不愉快，再说即使没吵架的日子，他们也常常会一两个月不见面。可是今天见到他，晓曦觉得事情可能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自己果然是凡胎一个，俗女一枚啊，凭什么自己过得这么舒坦还非要别人过得水深火热才甘心，董晓曦你真是心眼比针眼还小啊，鄙视你！

　　晓曦在公园里转来转去，冬天的椅子冰冰冷冷的，不能久坐。结果再一次被乌云雨淋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熟悉的很久未出现的贾律师和自己狭路相逢了，晓曦不是勇者，所以又起意作逃兵，那人还是看见了她，却出乎意料的脸上带笑由着她走远。晓曦被看的如芒在背、一阵恶寒，走了几步旋即停下，乖乖站在一株光秃秃的树下等他过来。贾念琛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就告辞朝她走来。
　　“晓晓，你怎么在这儿？”他从明亮的路灯下走过来的，身后带着毛茸茸的光晕，暖黄色的。
　　“呃…好久不见了，那位是你的委托人？”
　　贾念琛并不建议她规避他的问题，回到“恩，我过来帮他做一些法律方面的咨询。”
　　“哦，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贾念琛听了这一句竟然大笑起来：“晓晓，你避猫鼠儿啊。连请你喝咖啡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当然不是，我很荣幸。”晓曦觉得自己心情已经一团麻，本来不想和他过多纠缠，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吃饭了么？”贾念琛问
　　“我刚刚才回来的，在这边散步。”
　　“哦，我从中午忙到现在，还没吃呢，能陪我去吃一点么？”
　　晓曦答应下来。贾念琛带她去了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家餐厅，菜很快上来，贾念琛再次询问她要不要吃一点，这家的菜味道还不错，晓曦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就端着茶杯开始品，贾念琛吃饭一如往昔的斯文，也不再和她客气，吃到一多半的时候，终于开始说话，“晓晓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怕影响你吃饭。”茶杯里的热气蒸腾熏得眼睛有些湿。

　　“哦。没事，工作原因，我早习惯了。我们聊点什么吧，这样坐着很奇怪，不觉得吗？”

　　“我住在那个小区。”晓曦讪讪的开腔。

　　贾念琛停下手中的筷子，脸上是明显疑惑的表情。

　　晓曦反倒觉得轻松，“公园北边，你大概也猜出来了吧。”何苦作出那样的表情。

　　他再次笑出声来，“精明的丫头。我很开心你能自己告诉我这个。”

　　“上次的事是我太莽撞了，对不起。不过后来我认真想过了，过了这些年我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对你，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好意。崇拜或者喜欢、暗恋都结束了…”

　　“我知道，多年不见，我太冲动了一点，我以为…”

　　“我和骆敬轲只是好朋友，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甚至前不久我们还为此大吵了一架。我那时候只喜欢你。”

　　贾念琛为着晓曦的坦白而怔住，原来那时候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些年也是。

　　可晓曦接着说：“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喜欢你，我本来打算报考你所在的大学的，以为那样我们就有机会，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哪怕你有女朋友，我也要把你抢过来，可是后来是你亲手毁掉了我的所有计划。”想起少女心事，剩下的好像只有唏嘘，那时候的自己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多么孤勇无畏。
　　“对不起。”贾念琛完全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面向晓曦，道歉。

　　晓曦摇摇头，“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的，贾律师你明白吗？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觉得在那天的事情之前，我对你、以及你对我，我们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美好的，甚至在你怒气汹汹的吻我的时候，我都带着几分甜蜜和雀跃，当时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所以你后来骂我骂的那么凶。”那些话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难听，她不想回忆，贾念琛的记性明显也没那么坏，脸色变得很难看，沉默着不肯说话。

　　晓曦也没在意，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好多年都没法发泄，亟需找到出口，“这么些年其实我设想过很多次，你回来找我，或者我们像电影里的情节那样，多年后在茫茫人海相遇。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可是我没想到你会维持原判。一个罪犯尚且有权利为自己申辩，你一个懂法知法的律师怎么就连这个权利都不给我？你实话说说这是为什么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些把深深埋藏起来的话语，只有对着他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前段时间思璇给我打电话了，本来我们聊得还不错，可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发了脾气，我就是气不过你们那样对我，从始自终，我怨恨的都是这一点，为什么你们兄妹要把那些想法强加给我？上次她婚礼上，我承认我表现的很没礼貌没教养，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找不到一种心平气和的方法去对你们，我记忆力很好，当然我也很记仇，女人都很小心眼的。你自己做错了事情，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就算现在后悔了也来不及。我一直以为那时候你就算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至少也是知道的，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人，可是这些我的喜欢变成了你伤害我的利器，我们早就错过了。”

　　贾念琛继续沉默着，拿过茶杯抿了一口，又低着头思索了一下才重新抬头面对晓曦，“是我错过了你，这些年过的不好的又岂止是你呢，只是我醒悟的太迟，错过了回来的最佳时机，这时候才想起道歉和挽回在你看来一定更不可原谅，最遗憾的是我错过了你的成长成熟，却还把你当做我认识的那个13,4岁的小女孩，以为凭着一点昔日的情谊，至少还有机会的，今天听你说这些，我很开心，真的，同时又觉得难过，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你再也不需要我教你解题，再也不需要带你去游乐场，也不需要再有那么多为什么攒着问我。是我自己的错。其实你完全可以去告我。”

　　晓曦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你明知道我不会。”

　　贾念琛似乎对这个诡异的笑很难招架，愣了几秒才叹息道：“是啊。可是今天以后我该给自己判刑了，我现在陷在了自己设定的圈套了，如果现在告白我爱你，我想给我们一个机会，还来得及吗？晓晓。”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你的愧疚忏悔，只是希望把这些年的纠葛解决掉，然后我们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行不行？！”晓曦着实有些摸不着他的态度，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更没想到听到这句话自己会这么的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懊恼他的唐突。

　　“那…你的意思是从此不相干？”

　　这明显是不善的语气，看着他皱起眉头，依然有她曾经热爱的浅浅的“川”字，晓曦却懒得再猜测，只顺从自己心里的想法回应：“我不知道，也许吧。但是我们若真的像今天这样偶遇，我不会再想着逃跑，或许…请你喝咖啡吃饭，坐着聊聊天也没那么难。”

　　“也是。我曾让你那么伤心，你还能这样善待，我也该知足了是不是，晓晓谢谢你，不管是过去你对我的喜欢，还是今天你能坐在这里陪我吃饭，跟我说这些话。以后，我尽量…算了，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晓曦起身，拿了外套，贾念琛去结了账，回来又变卦说事务所有工作上的事叫他赶紧回去,没法送她了，晓曦善解人意的说自己可以一个走。贾念琛微笑着先告别，她等在他后面,跟着走了几步，只觉得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那个颀长的背影消失，晓曦才转身往住的地方走，她知道，这一次她总算猜对了，贾念琛他没有急事，也许只是幡然醒悟不该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远不如从前重要，那么送与不送有什么差别呢。刚才他说给两个人一个重来的机会，大概是真的，只是时过境迁之后才到来，真的没办法再像多年前一般搅乱一池春水。二十岁的时候得到自己十岁时心心念念的玩具，有什么意义。终是迟了一点。

　　路灯将晓曦的身影拉的很长，她踢踏着步子回到家，一开灯满室光辉，热气环身，家具摆设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没有他的这些年，学业、工作、成长一样也没落下，生活靠的是经营。耿耿于怀很多年，一朝一夕晨昏转换，其实也是一个逐渐放逐的过程，不然呢，日子总要过，生活总要活，为难自己，为难别人，从不是她想做的事。想到这里，她从浴室出来，裹着被子窝在床头，打算给骆敬轲去个电话，按下拨号键又急忙挂断，春宵一刻值千金，也许他此刻并不太乐意接到她的问候，想想还是作罢，拿过床头为读完的小说开始了分享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