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忆》熠墨程

7、心痒

　　琴房的门关上后，空气凝固了整整十秒。

　　沈颜的唇还残留着裴贺的温度——虽然那根本称不上一个吻，只是两片嘴唇轻轻一碰，像蝴蝶掠过花瓣般短暂。但足以让他耳膜轰鸣，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擂鼓。

　　裴贺先退开了。他垂下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琴边缘。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侧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和微微颤动的喉结。

　　"那个..."沈颜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裴贺突然站起来，动作太急差点碰翻琴凳。"我去看看昙花。"他说完就快步走向门口，却在握住门把时停顿了一下，"...要一起吗？"

　　沈颜几乎是跳起来的。

　　温室里，那株昙花确实开了。洁白的花瓣层层舒展，在暮色中散发着幽香。裴贺站在花前，背影挺拔如竹，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

　　"我妈说..."沈颜凑近一步，闻到裴贺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昙花只在夜里开，看到的人会有好运。"

　　裴贺轻轻"嗯"了一声，伸手触碰花瓣边缘："我妈妈说过同样的话。"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但不再是琴房里那种令人窒息的静默，而是漂浮着某种轻盈的东西。沈颜偷偷瞥向裴贺的侧脸，发现他嘴角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饿了吗？"沈颜突然问，"厨房应该有曲奇..."

　　裴贺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温室里亮得出奇："你妈妈真的不介意？"

　　"介意什么？"

　　"我在这里...我们..."裴贺的耳尖微微泛红，没再说下去。

　　沈颜突然福至心灵，咧嘴笑了："她要是介意，刚才就不会找借口走了。"他大胆地碰了碰裴贺的手背，"而且她喜欢你，从你高二给我送作业那次就..."

　　话没说完，温室外传来管家的喊声："少爷！夫人找您！"

　　裴贺像受惊的鹿一样缩回手。沈颜遗憾地看着两人之间突然拉开的距离，提高声音回应："知道了！"

　　走出温室时，暮色已深。裴贺刻意落后半步，沈颜却故意放慢脚步等他并肩。鹅卵石小径只容两人勉强并行，他们的手臂时不时相碰，每一次接触都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你睡客房还是我房间？"沈颜状似随意地问。

　　裴贺猛地咳嗽起来："我...回图书馆。"

　　"这么晚？"沈颜拽住他的手腕，"而且你答应教我物理的，后天就开学摸底考了。"

　　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沈颜的物理虽然比不上裴贺，但绝对在年级前二十。但此刻他无比感谢这个突然想起来的借口。

　　裴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挑眉："你上次物理考了89。"

　　"所以需要冲刺90啊！"沈颜理直气壮，"而且...昙花还没谢呢，现在走多可惜。"

　　最终裴贺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冷玉修"恰好"出现在花园，热情邀请他共进晚餐。沈颜在餐桌下偷偷给母亲竖大拇指，换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晚餐后，冷玉修体贴地表示要去书房处理文件，把客厅留给他们"补习物理"。沈颜搬来笔记本电脑和课本，两人并肩坐在长沙发上，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二十公分。

　　"这道题..."裴贺指着屏幕上的电路图，声音平稳专业，仿佛下午那个吻从未发生过，"关键是要找到等效电阻。"

　　沈颜心不在焉地"嗯"着，注意力全在裴贺的手上。那双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处有常年写字留下的薄茧。他想起这双手在钢琴键上跳跃的样子，突然很想知道它们插在自己发间会是什么感觉。

　　"沈颜。"裴贺敲了敲桌子，"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等效电阻嘛！"沈颜猛地回神，胡乱在草稿纸上画了几笔，"这样？"

　　裴贺看着那个完全错误的电路图，叹了口气："你连电源符号都画反了。"

　　他倾身过来纠正，肩膀贴着沈颜的肩膀。这个姿势让他温热的呼吸正好拂过沈颜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沈颜的耳朵立刻烧了起来，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

　　"专心点。"裴贺低声说，声音里却没了责备的意思。

　　时针指向十一点时，冷玉修来提醒他们该休息了。她安排裴贺住在二楼客房，就在沈颜卧室对面。互道晚安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同时移开。沈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盯着天花板，回忆着裴贺嘴唇的触感——比他想象的更软，带着红茶的微涩。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水声，应该是裴贺在洗漱。一想到两人只隔着一道墙，沈颜就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尖叫。

　　第二天清晨，沈颜顶着黑眼圈下楼时，发现裴贺已经坐在餐桌前，正在帮冷玉修插花。他穿着沈颜偷偷塞进客房的休闲T恤——浅蓝色，衬得他脖颈如玉。

　　"早。"裴贺头也不抬地说，手指灵巧地将一支百合插入水晶瓶。

　　冷玉修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裴同学连插花都会，真是全能。"

　　"我妈妈喜欢花。"裴贺轻声解释，"每周都会买..."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百合花瓣。沈颜立刻想起照片里那个抱着小提琴的温柔女子，心头一紧。

　　"我们今天去阁楼吧！"他突兀地提议，"那里有好多老照片，说不定能找到你妈妈和我妈的合影！"

　　冷玉修的手顿了一下："阁楼很久没整理了，全是灰尘..."

　　"正好大扫除嘛！"沈颜已经拉起了裴贺的手腕，"走，换件旧衣服！"

　　阁楼比想象中整洁，但确实积了薄灰。阳光从圆形天窗洒落，照亮漂浮的尘埃。沈颜翻出一个老式留声机，裴贺则发现了一箱黑胶唱片。

　　"这是你妈妈大学时的收藏。"沈颜吹掉唱片上的灰，"她以前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

　　裴贺小心地取出一张德彪西的《大海》，放在留声机上。悠扬的旋律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带着时光沉淀的细微杂音，却更显温暖。

　　"我妈妈也喜欢这首。"裴贺说，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打膝盖。

　　沈颜在另一个箱子里发现了相册。翻开第一页，是年轻时的冷玉修站在舞台上演奏钢琴的照片。他快速往后翻，终于在中间位置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张集体合照，冷玉修身边站着穿白裙子的林妍，两人头靠着头，笑容灿烂。

　　"真的认识..."沈颜喃喃道。

　　裴贺凑过来看，他的发丝擦过沈颜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沈颜屏住呼吸，假装专注于照片，实则用余光描摹着裴贺近在咫尺的侧脸。

　　"这是...江城音乐学院？"裴贺指着照片背景里的校徽。

　　沈颜点头："我妈说过，她大二时在那里交换过一学期。"他指着照片角落，"看这个戴眼镜的男生，是不是有点像我爸？"

　　裴贺突然僵住了。他的手指点在照片边缘另一个模糊的身影上："这是...周教授。"

　　"谁？"

　　"我妈妈的导师。"裴贺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也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沈颜震惊地转头看他。裴贺的眼睛在昏暗的阁楼里显得格外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

　　"他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裴贺平静地说，"妈妈离开学院后才发现的。"

　　沈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裴贺的手。这一次，裴贺没有抽走，反而回握了一下，力道很轻，却让沈颜心跳加速。

　　"这张照片..."裴贺突然从相册封底抽出一张对折的纸，"是什么？"

　　展开后，是一份手写的乐谱，标题是《致小林》。落款是冷玉修，日期是二十年前。

　　"我妈写的曲子？"沈颜凑近看，"从没听她提过..."

　　楼下突然传来管家的喊声："少爷！有您的快递！"

　　两人吓了一跳，裴贺的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茶杯，水洒在乐谱上。他们手忙脚乱地抢救，手指在湿漉漉的纸面上相触，又像触电般分开。

　　"对不起！"沈颜抓起乐谱拼命甩动，"希望没毁掉..."

　　裴贺接过乐谱，小心地铺在阳光下："应该能救。"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模糊的音符，"这是首二重奏...钢琴和小提琴。"

　　沈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要...试试弹出来？"

　　裴贺惊讶地抬头："我不会小提琴。"

　　"我会一点！"沈颜兴奋地说，"小时候被逼着学的，虽然很烂...但我们可以试试钢琴部分！"

　　他们带着乐谱下楼，在琴房忙活了一下午。冷玉修回来时，听到的是断断续续但依稀可辨的旋律。她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孩子头碰头挤在钢琴前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红。

　　晚饭后，天空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沈颜站在门廊下，看着如注的雨帘："这么大雨，你怎么回图书馆？"

　　裴贺看了看表："等雨小一点..."

　　"别走了。"沈颜脱口而出，"反正客房空着，而且..."他指了指裴贺脚边的书包，"你作业还没写完吧？"

　　裴贺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物理作业一个字都没动。"

　　"所以需要家教嘛！"沈颜理直气壮地揽住他的肩膀，"包吃包住，工资用吻结算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太过了！会吓跑他的！

　　但裴贺只是轻轻推开他的脸，耳尖微红："一小时辅导换一小时游戏时间。"

　　"成交！"

　　那晚，沈颜抱着枕头溜进了客房。裴贺已经换上睡衣，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明显僵了一下。

　　"别紧张！"沈颜把枕头扔到另一边，"就是来打游戏的，我房间电视太小了。"

　　这是个拙劣的借口，沈颜卧室的电视足有六十寸。但裴贺没拆穿，只是默默腾出位置。

　　他们玩了会儿赛车游戏，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时不时相碰。沈颜故意输了好几局，就为了看裴贺获胜时眼角微弯的样子。

　　"你让我的。"第三局结束后，裴贺突然说。

　　沈颜装傻："哪有！是你太厉害了！"

　　裴贺放下手柄，转头看他。暖黄的床头灯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睫毛的阴影落在脸颊上，像两把小扇子。

　　"沈颜。"他轻声说，"为什么..."

　　问题没说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停电了。

　　"靠！"沈颜下意识抓住了裴贺的手臂。

　　黑暗中，他感觉到裴贺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又一道闪电亮起，他看清了裴贺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不安。

　　"怕打雷？"沈颜轻声问。

　　裴贺摇头，但下一声雷响时，他不自觉缩了一下。沈颜慢慢挪近，直到两人的手臂完全贴在一起。

　　"我小时候也怕。"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妈就会弹钢琴给我听，说是'用音乐盖过雷声'。"

　　裴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妈妈...和我妈妈，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颜思考了一下："我猜...是很好的朋友？那张照片里她们看起来多亲密啊。"

　　"可为什么从没听我妈妈提起过？"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沈颜看到裴贺脸上罕见的脆弱表情。他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裴贺的手：

　　"明天我们直接问我妈吧。"裴贺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但没有抽走。雷声渐渐远去，但雨仍敲打着窗户，像某种轻柔的催眠曲。沈颜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歪在裴贺肩上，而对方也靠着他头顶，呼吸均匀。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为裴贺的睡颜镀上金边。沈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在距离他嘴唇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不行。不能偷吻。

　　他轻轻退开，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裴贺早就醒了，正静静看着他。

　　"早、早安！"沈颜弹开半米远，差点摔下床。

　　裴贺的嘴角微微上扬："早安。"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未说出口的话语和未完成的动作。最终是楼下的门铃声打破了沉默——齐名辰冒雨送来了沈颜落在学校的课本。

　　"卧槽！裴贺真在你家啊？"齐名辰在玄关处瞪大眼睛，"班里都传疯了，说你被家里软禁，裴贺去救你..."

　　沈颜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点！"

　　早餐桌上气氛微妙。齐名辰狼吞虎咽地吃着 pancakes，眼睛却在沈颜和裴贺之间来回扫视："你俩...？"

　　"补习物理。"裴贺平静地说。

　　"同住一个屋檐下~"齐名辰挤眉弄眼，"沈哥你行啊，这么快就——嗷！"

　　沈颜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雨下了整整三天。这期间，他们一起完成了暑假作业，复原了《致小林》的大部分旋律，甚至帮冷玉修整理了花园。每天晚上，沈颜都会找各种借口赖在裴贺房间，而裴贺也从最初的抗拒变成了默许。

　　第四天清晨，阳光终于破云而出。沈颜推开客房的门，发现裴贺已经收拾好了背包。

　　"要走了？"沈颜靠在门框上，努力掩饰失落。

　　裴贺点点头："图书馆的工作堆积太多了。"他顿了顿，"而且...明天就开学了。"

　　是啊，开学。沈颜这才意识到，沈慈生随时可能回来，而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即将结束。他走到窗前，看着花园里被雨水洗过的紫藤："下周...还来吗？"

　　裴贺站在他身后，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重叠。沈颜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后颈，轻柔得像羽毛。

　　"如果你需要家教的话。"裴贺轻声说。

　　沈颜转身，两人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为裴贺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梦境中的剪影。

　　"我需要。"沈颜的声音有些哑，"不止是家教。"

　　裴贺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微微前倾，就在沈颜以为他要吻上来时，却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他歪掉的衣领。

　　"物理90分，"他说，"换一个答案。"

　　沈颜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突然喊道："裴贺！"

　　裴贺回头。

　　"你那天...在琴房。"沈颜的心脏狂跳，"为什么亲我？"

　　阳光在裴贺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嘴角微微上扬：

　　"物理90分，换一个答案。"

　　门关上了，但沈颜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冲向书桌，翻出物理课本——不就是90分吗？有什么难的！

　　窗外，雨后的第一只蝴蝶落在紫藤花上，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作者有话说

　　写了整整3个小时哇！！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