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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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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白剑华走在寂静无人的深巷,青玉默默跟在他的背后。
半个时辰之前,他们刚刚在本地最后一家客栈前吃了闭门羹。
剑华走得累了,索性席地而坐两眼一闭,说:“今天晚上看来要露宿了,你还是变回去吧。”
青玉也在他的身边坐下,只将一双美目看地,柔声道:“道长难道又忘了青玉也是妖怪,岂会被凡夫俗子欺负?”
“终究是女儿家——女妖也罢——我是个大男人,有失体统。”
听白剑华说得一本正经,青玉忍不住偷笑,抬眼却见他双目紧闭,面带倦容,心下一动,便不再坚持,乖乖化了原形。
很快,剑华的呼吸趋于平稳,已经睡得很熟了。
于是包袱里那方古砚又偷偷化为了人形,坐回剑华身边,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长夜漫漫,妖类原本就不需要这许多的睡眠。
白剑华百余年的修行,在青玉面前便如顽童一般不值一提。看这人几日奔波劳碌已是如此疲倦,青玉轻轻叹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你既嫉恶如仇,如何又心软如绵;你想要解救这尘世苍生,却对人情冷暖一无所知;你立志要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可曾想过你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对手么?
念及此处,青玉不禁又轻叹一口气。
白道长啊,白道长啊,你这般天真善良,叫我如何忍心看你自寻死路啊。
午夜已至,阳气散尽,阴气始盛。
白剑华忽地瞪大眼,看见青玉呆呆地坐在自己身边,也不斥责,只是低声喝道:“快退!”
“道长——”
晚了。深巷的入口处,一条黑色的影子时隐时现,不知是人是鬼。
青玉见到那条身影身形瘦削,黑纱蔽体,只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如月光般璀璨,在风中轻轻舞动,美的人心醉梦迷。
“你是……”青玉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但看外形,又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快退!!”
正迟疑间,只闻剑华一声大喝。那条黑影已经冲到面前,伴随着尖锐的叫声,青玉只见到锋利的爪牙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随后一声钝响,九风的寒气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将那黑影生生逼退几步。
一击失利,那妖物不再纠缠,化作一道黑烟遁去。
“白道长!”
眼见剑华也一个趔趄,青玉惊恐地扶住,只见他肋下三条深深的伤口,竟是被连皮带肉抓下来一大块。
“无妨。”剑华压住伤口,冷汗涔涔。
青玉面露忧愁,望着那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群芳馆内,冰蝶正在镜台前悠然自得地梳妆,那白日的贵公子在一旁倚墙而立,注意力却没放在身边的美人身上。
闺房大门被突然撞开,巨大的响声,把正在顾影自怜的冰蝶吓了一跳。
“吵死了吵死了!这么晚才回来,还不学着安静点!——”冰蝶刚生气地嚷嚷两句,便噤若寒蝉。
一个人影倒伏在地,如瀑的银发洒在黑纱上,上面的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冰蛾——”方才还心不在焉的贵公子一个箭步过去,抱住倒在地上的人。
“我没事。”低沉的声音从那团黑纱中传出,随后伸出一只惨白的手,将那贵公子推开。
冰蛾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被白剑华打伤,虽然已经恢复人类的面貌,面颊上仍泛着青气,看起来阴森可怖。
冰蝶脸上关切地神色转瞬即逝,她重新坐回梳妆台前,故意高声说道:“我对你说不要单枪匹马去找那道士,你不听我的——罢了罢了,我就是道行浅见识短。炎哥哥,这回我没说错,你说可是?”
冰蛾铁青着脸色,不跟冰蝶争执,只对那贵公子冷冷道:“炎祸,我看到熟人了。”
炎祸看冰蛾已经恢复三分常态,面露释然,便只笑道:“你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再出去了。”
冰蛾一个白眼:“你不问我看到谁了?”
炎祸无奈地附和:“我知道,可是那石姑娘?”
冰蝶闻言,又是很大声地嗤笑一声:“石姑娘?你说石姑娘跟那个道士在一起?”
冰蛾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道士拿着张文宣的剑,他还有——还有那面镜子。”
炎祸走过去,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银发:“你不要想得太多,先养好你的伤,这几天不要再出去,知道么?”
冰蝶几次插话都被冷落,心里恼怒,“啪”地将桃木梳子重重拍在案上。冰蛾见状,冷冷一笑,将炎祸一把推开走出了房间。
炎祸无奈地挑挑眉毛:“你们姐妹不和,倒叫我夹在中间好为难。”
冰蝶只赌气梳头。
炎祸摸摸冰蝶的头发:“以后不要再和蛾姐吵架,知道么?”
冰蝶皱起修得弯弯的新月眉:“炎哥哥,你们只把我当个小妖精,什么都不和我说,也不和我商量。”
炎祸宠溺地看着她含愠的双眸,笑道:“你就是我的小妖精,还有什么不满的?”
冰蝶含羞带喜低下头,轻声道:“炎哥哥,你不要骗我,我的道行不如你,你要是骗了我,我是勘不破也放不下的……”
这厢,冰蛾走出冰蝶的房间,伤口却愈加疼痛。
她认识那把晶莹剔透的九风,更忘不了那明晃晃的无明宝鉴,在锁妖塔中不日不月的岁月从心底深处被翻出来,瞬间激起所有的新仇旧恨。
冰蛾伸出枯骨般的手指,覆上冰冷惨白的脸颊……
若不是那炼狱一般的地方,她又怎么会失去娇美的容颜,变得如此丑陋!
怒上心头,只激得伤口更加痛楚难当。冰蛾咬牙揭开身上的黑纱,只见那创口触目惊心,九风的圣气在血肉内翻腾吞噬妖力,叫她难以自愈。
“张文宣!!——”
冰蛾再也无法忍受痛楚,尖锐的指甲深深戳进自己的皮肉,和着血泪狠狠吞下这三个字。
“嘶嘶嘶——”
青玉将研细的药粉撒上伤口,疼得白剑华倒抽几口冷气。
青玉看他疼得脸都扭曲了,心里忍不住腹诽。
本来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的事,这固执的小道士偏要循规蹈矩寻医问药,害她也看得瘆人。
“白道长,伤口恢复需要一段时日,你这几天要多担待。”
剑华点点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出神,这药粉刚撒上去的时候奇痛无比,只一小会儿,居然全无感觉了。
青玉看他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里笑道:“呆头呆脑的道士,是麻药啊。”
笑完剑华,她却想到自己。
冰蛾……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冰蛾了。
印象中,那一只蛾子一只蝴蝶形影不离:冰蝶妩媚妖娆,冰蝶冷艳高傲,只是记忆里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昨天晚上看见的白骨嶙峋的恐怖鬼影联系起来。
锁妖塔锁妖塔,你当真是救世之塔么,若不是你,这一般妖怪隐逸山间逍遥自在,又怎么会出来搅乱世间?
青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拨弄着手指,偷偷看了一眼仍在出神、不知道又在筹划什么除魔大计的白剑华。
冰蛾既然出现,那两只想来也在附近了。
白道长,我既与你同行,他们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青玉念及此处,垂下眼去,轻轻摇了摇头。
白剑华脑中此刻,想的却恰恰不是什么除魔大计,而是白日在群芳馆中所见的贵公子。
其实那人的形容身段,细看之处与张文宣并无任何相似,但乍一眼之间,活活像师傅站在自己面前似的,才叫剑华一见之下看得呆了,连冰蝶什么时候跳完舞下的台来到自己身后都没主意。
再细细想去,该是他双眼角的一抹玫红,才让剑华想起师傅临终前的最后一面,那张被妖气侵蚀的脸,那一幕就像烙在心中一般,每每回想起都一身冷汗。那颜色红得过于妖娆,不仅不该出现在男子脸上,就是一般的凡人女子,也是无法承受。只有这贵公子,天生这样的颜色,不仅不显得粗俗,反而更衬得风华绝代,他必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白剑华暗暗后悔,只怪当时全部心思只被冰蝶的妖气吸引,完全没主意此人的来头,是敌是友,是仙是妖,也许多说几句,便能见分晓。
“青玉,你今天在群芳馆外,可曾感应到里面的是什么样的妖物?”白剑华下意识问出心中疑惑。
没有回答。青玉把头埋在膝盖里,竟已睡着了。
剑华讨了个没趣,自嘲地笑笑,抬头看看天色,东边已经隐隐有微光,现在要小睡一会儿,也是来得及。
这么想着,他也自然而然的睡着了。
群芳馆内,天将破晓,正是告别繁华、闭馆歇息的时刻。
花魁小蝶放出消息,说那日在高台歌舞,不小心扭伤了腰,所以这几天都不接客,只在房中静养。
房内,冰蝶已经换了柔软的睡衣,倚窗而立,对炎祸冷嘲热讽:“如此说来,岂不是我一人救了你们两个?”
炎祸不与她恼,点头微笑:“这么说也是没错。”
冰蝶闻言,生气地瞪着一双眼:“这不公平!只因为我道行浅,不懂的收敛妖气,便要做他的靶子,这是何道理啊?”
炎祸跟她解释:“你暴露形迹,已是既成事实,所幸的是那道士还摸不清你们的底细,相信他不会冒然动手。这里是人类的地方,你在这群芳馆一日,便是花魁小蝶,他无法奈你何。”
冰蝶冷笑道:“怕是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蛾姐被他打伤,要掩人耳目更加困难,我保得了她一时,保不了她一世。若是她真被抓了出来,难保那小道士不趁机来兴风作浪。”
炎祸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那道士我自会处理,你要对他避而远之,万万不可主动招惹。切记他越不了解你,越是投鼠忌器。”
“还有,冰蛾暂时见不得人,这几日她的补养便要麻烦你去为她寻来了。”炎祸笑道。
冰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冰蛾此刻正躺在床上,看似睡熟,其实清醒。方才冰蝶和炎祸刻意压低声音说的话,一个字不差地传入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