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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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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衔星头回觉得失策 ,他这人向来尊重朋友,只要对方不做出格的事情,托他办事他从不刨根究底。
温知许都快要没命了,他要的又不是天上的星星,不过是托人带句话而已,又有何难?
至于为什么带这句话,他跟对方又是什么关系,这不重要。
而他现下能几乎感受到那水贴着脖颈的冰凉触感,先前他还觉得无用的水网散发泠然杀意,如小蛇般黏腻缠人。
沈衔星试图参悟,而已知信息过少,他参悟不过来:“尊者说诓骗是什么意思?”
无华道:“此物与我无关,我也不识得你说的那人。”
怎会如此?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听温知许的口吻,他明明跟无华是交情甚笃,不然怎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投奔?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沈衔星斟酌着言辞,冷静道,“既然尊者不识得此物,便当我从未来过。”
纯金铸就的金叶子分量颇沉,叶纹清晰,边缘锐利,手指拂过其上时,叶缘锯齿不小心刺破皮肤,沁出抹鲜红。
奇怪的是,那抹鲜红如水滴入海,霎时被叶片吸收。
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待微麻痒意被无华注意到时,豆粒大小的血珠已被叶片吸收殆尽,它又恢复干净如初的模样,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冥冥之中,似有一线微弱感应牵连着他与这金叶。
无华终于有了点兴致,他抬起手用力划向锯齿,刺啦声滚出条血线,掌间血流如注,而那金叶宛如张小嘴似的,贪婪地将那血尽数吸收,一点不剩。
无华一点都不觉疼似的,也不止血,就任由它这么喝。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沈衔星:……
他是不是有病?
吸完血后,金叶容光焕发,周身亮起淡淡灵光,叶片中间显出个模糊形状。
无华问道:“给你这金叶的,是什么人?”
沈衔星没有吱声,既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温知许与无华的身份便只剩玄门与妖物之分,是敌非友,多说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是个来求仙问道的少年,兴许是想攀附凌霄峰,还许了我不少好处,”沈衔星张嘴就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幸好尊者及时察觉,才免我被奸人所骗,回头我便驳斥了那少年去。”
金叶上的形状逐渐成型,是棵结满果子的果树,树下有个面容模糊的人躺在凉椅里,手捏把竹扇,好不悠闲自在。
“哦,”无华笑了,“原是个梨花妖。”
沈衔星抬起头,茫然不解道:“尊者怕是认错了,哪里会有什么梨花妖呢?”
“既是妖物,那便好办了。”无华语调轻扬,心情似乎不错。
他一拂袖,撤了水网,一阵风将沈衔星送到殿门之外,精美绝伦的殿门骤然在他面前合上,便是送客的意思。
沈衔星一时间只觉汗毛倒立,无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去抓温知许?
殿门厚重,隔音效果好,叶鹤澜对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见沈衔星忽而出来,面色有些难看,他道:“你闯祸了?”
沈衔星想也没想:“自然没有!”
此下也顾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先去找温知许,让他知道目前的情况。
他与往常无异道:“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叶鹤澜望了望已然关闭的殿门,又转头望沈衔星,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同无华尊者说了些什么?”
“像无华尊者此等仙人,我仰慕至极,自然向他剖白了些我私下的一些濡慕尊敬之情,”沈衔星轻轻巧巧一笑,“师兄要听吗?我可以再说一遍与你。”
叶鹤澜:……
回去自然还是乘坐雁鸟,缩在灵泉边小憩的雁鸟见了沈衔星,又是一通激愤的叽叽叽,两条长腿朝着他奔来,想要低头拿嘴拱他。
雁鸟向来以脾气好出名,从不与人结怨,能让它有如此大情绪波动之人,沈衔星是百年来头位。
不复来时的心情,沈衔星此刻没功夫逗这傻鸟,见它鸟喙啄来,抬手便要打出道灵力。
灵力还未成型便被单手截住,一道雪白身影飘到他身前,抬剑用剑鞘格挡住雁鸟鸟喙,那人回头,淡淡道:“门规第十二条,不可伤害山中任何生灵。”
明明是它先啄他的!他看不见吗!
沈衔星气得在心底把这鸟和叶鹤澜一同炖鸡,面上微笑道:“好呢,师兄说得是。”
待叶鹤澜继续转过身安抚雁鸟时,沈衔星立刻朝雁鸟做了个拔毛抹脖子的动作。
雁鸟呆了呆,瑟缩了下,旋即原地用力跳起,羽毛全然竖起,叽叽得更狠了,若此刻有人身,它怕是义愤填膺滔滔不绝。
将鸟越安抚越狂躁的叶鹤澜顿了顿,第一时间回头望去,青衫少年背着手,微风拂过他颊边毛茸碎发,身后山川云岚皆沦为陪衬,他朝他笑,澄净柔和。
这瞬叶鹤澜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顺了顺鸟羽,他道:“走吧。”
*
子时,万籁俱寂。
寝庐内,倒塌的床榻已然修好,床幔因损毁严重,再也无法修复。
青竹挂檐下,叶鹤澜正在打坐,他双手搁在膝上,背脊笔挺,灵力自四周流转,慢慢朝之聚拢。
灵压之下,衣袂翻飞,那沉静五官如玉如琢,容颜胜雪。
护山大阵加强时,他在一旁守阵,翠微长老语重心长地道:“观尘,你可知为何我们要动护山大阵?”
叶鹤澜回道:“自是为了护佑弟子们。”
“此为其一,其二是梨花妖确然来了咱们旭阳峰,”翠微摸着胡子,眼神慈祥,“此妖无恶不作,手上有五六十条人命,人人得而诛之,他手底下的妖侍听闻风声,已在想方设法赶来相救,所过之处百姓们叫苦不迭,掌门已然下了令,三日内要拿此妖问斩,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叶鹤澜道:“除魔卫道,理应如此。”
“你手持落冰神剑,承担的责任自该比旁人重些,我现要你守阵,以你灵息入护山大阵,若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
叶鹤澜一丝不苟道:“是。”
打坐时,白日发生的种种一幕幕在脑海划过,最终定格的,仍是少年束起发间那根红珊瑚发带。
梨花妖该死,若万一,沈衔星当真……
冰霜凝结,在他周身开出片片霜花,叶鹤澜睁开眼睛,面无表情。
——护山大阵察觉到了妖力波动。
瞬息间,他提剑消失在原地。
再度出现时,已然是山脚下海棠树边。
月如钩,夜如墨,唯海棠满树粉白,摇曳生姿。
他提剑找去,落冰剑轻颤不已,那是嗅到妖气的兴奋,白.冰顺着妖气在草丛中凝出条路,不消片刻,以叶鹤澜为中心,寒冰遍地,冻结一切。
隐隐有风声,落冰比风还快,箭般飞驰而出,死死钉住那个方向。
叶鹤澜只是淡漠地看着,单手抵在唇边,吐字道:“杀。”
罡风四起,漫天遍地的飞雪全化为刀刃,往妖气最集中之地涌动,天地为之一静,那暴风雪由白变红,血腥味漫开。
一道低低闷哼声响起。
叶鹤澜足尖点地,前去查看。
那般暴戾血腥的风雪,在他身后乖顺地缩成一团,欢快地漂浮着。
那片空地,除了染血的草之外,再无其他,竟是又让人逃了。
这是第几回了?
叶鹤澜垂眸望着那块血地,过了会儿,缓慢转身离开。
落冰讨好地凑过来,想要缩回他手心,却被他制止。
“脏。”
*
两边风景在急速倒退,温知许耳边灌满风声,一张嘴便吃了满嘴冷风。
他身后是少年人温暖的怀,除了体温之外,还有血的温度。
温知许呆了呆,他扒住少年衣襟,急切问道:“你没事儿吧?”
回应他的,是沈衔星不以为意的一声笑,“配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旭阳峰自山脚到半山腰足有数百丈高,山的背面尽是悬崖峭壁,月色下,那道青衫在峭壁上攀援,身体灵巧如燕,那如削绝壁,于他而言如履平地。
寻至一洞口,沈衔星将温知许放到地上,这洞口开在半山腰,人迹罕至,深三尺长五尺,一个成年人躺下都尤为勉强,并不适宜长期待下去。
温知许本体的木头比初见时要大了些,他借着月色打量沈衔星身上伤势,拧眉道:“你快别管我了,回去找些金疮药吧。”
刚才刺过来那剑是冲着他来的,若是不管他,沈衔星本可以毫发无损,偏偏他想也没想地便挡了过来,那剑刺中他肩膀,拉出好长条豁口。
温知许急得不行,但却也知道,此刻他帮不上任何忙,同时他也只想叹息,怎的十年过去了,当日那么傻的孩子,长大后变得更傻了?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沈衔星盘腿坐下,从储物袋里找出瓶灵药,那是青女为他炼制的永偆丸,他将其捏碎,右手绕过肩膀凭直觉洒到伤口处,当即疼得他龇牙咧嘴。
温知许当即道:“你说。”
沈衔星便将先前去送金叶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复述了遍,他讲出自己的疑惑:“无华不像是见过金叶的样子,他是不是不记得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温知许如遭雷劈,喃喃道:“怎么会?那可是他取自己心头血做的法器,一个人会见谁都剜心头血吗?”
沈衔星琢磨了会儿这话,联想到无华那放自己血眼睛不眨一下的劲儿,眉头微蹙:“有没有可能,他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比如,就爱放血玩,给的人太多了,他自己也不记得都做过些什么了。
这个念头浮现时,沈衔星沉默了下,又觉颇为离谱得很。
“我们曾是朋友,他濒死时我救过他,后要离开时便以此物为报。”温知许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乖乖答道,“据我所知,他没什么隐疾。”
“你如何救的他?”
“他伤得厉害,我便用了三百年修为。”
“当时他什么反应?”
温知许想了想,时间过去太久,他努力回忆道:“……他活了后便去□□,后来又被打趴下,在我悉心照料下,才得以康复,后面就对我挺感激的。”
以沈衔星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来看,被人打死后再度被打趴,此等经历对于无论谁而言,都是永生难忘,无华不该不记得,总不能是修炼突破时连脑子也一块破了,选择性遗忘这段黑历史。
思索半晌,沈衔星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手指在膝上轻点,他道:“找他报恩是不能够了,算了,你还是指望我吧。”
温知许两眼泪汪汪:“你真好,不像他。我日后再不随便乱救人了。”
既然管了他,沈衔星便将退路全然替他打算好了,他道:“我三日后得进秘境,在此之前我会将你送走。你且在这里先休息,待我寻到时机再说。”
温知许连连点头:“好。”
本退出山洞了,沈衔星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用手刨了些土,将温知许这半截木头埋住,露出个让他呼吸的口子,又拿出疗伤药粉洒到土里。
堆出个小土包后,他扯了两片叶子给他当棉被,免得他着凉,最后才用灵力化出保护伞。
“你快些长吧,我走了。”
温知许被熟悉的土壤包围,一时间只觉安全无比,此番逃亡耗费过多心力,他沉沉睡去,边睡边咕哝道:“谢谢你啊……”
“小溪止。”
一壁之隔的山洞外,一连飞了数十丈,远离温知许后,沈衔星撑不住偏头咳出口血。
血染红他唇角,他闷声抹去,脸色苍白,闭眼靠在山壁间休息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