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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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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玥琅接过酒袋复又饮了一口,甘酒入喉,却只觉得涩得慌,只道,“身子不好便注意些吧,还喝凉酒,半点不知道自己个儿保重。”
沈轩不接话,仰颈对月长笑了两声,继续喝酒。
忽而,西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像是是府上老妈子来院里巡夜。
东方玥琅又是一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药方和一个小木瓶,道,“如今换季,我斟酌着给你原来的方子上又添了几味药,这瓶里是回心丹,实在难受时吃一丸,虽治标不治本,多少好受些。”
沈轩接过东西,道,“谢了。”
“记得吃!”东方玥琅嘱咐着,“要是缺了什么,就派个小厮去永安巷子的回春堂找一个姓陆的大夫。”
“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什么时候成老妈子了。”沈轩用手肘支着脑袋打趣道。
“谁?是谁在那里?”查夜妇人提着灯笼向这边喊了一声。
东方玥琅只得匆匆向墙外跃去。人影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被踩过的竹枝伴着夜风摇摆。
“是我。”沈轩懒懒得出声,“难得天气好,出来赏赏月。”
“哟,原来是沈先生,夜里凉,我派小丫头子去给您拿件披风吧。”老妈子关切得问道。
“不用了,张妈,我略坐坐便回去了。”沈轩答道。
“行,那您快些回去吧,险些着着风。”张妈问候完便领着一众丫头媳妇向别处走去。
回到房里,烈酒的后劲才缓缓发出来,沈轩也不大感到冷了,越性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了吃。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京城里也有橘子树,只不过没这么甜。沈轩记得小时候,王府院子里有好几棵橘子树,每年果子没熟,他就跟着哥哥们上树去摘下半青半黄的橘子,然后被酸得互相做鬼脸。
酒意混着橘汁的甘甜,迷迷糊糊得就把人引入梦境。
“轩儿,爹爹前锋被敌军切断,我必须带军支援,你留在这里守城。”
“哥,你放心,我一定守住昭关,等你和爹爹凯旋!”
“小王爷!敌军兵临城下了!属下定护送小王平安退守!”
“圣旨到!圣上令小王爷退守庸城!小王爷,快走吧!”
一阵鸡鸣将沈轩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洇湿了寝衣,额发也都黏在了脸上。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被噩梦惊醒,沈轩睁了眼,胸口却仍剧烈得起伏着。
然而还没等梦魇的心悸平复下去,被溺死的胸闷和心口剧烈的绞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沈轩大口喘着气,艰难得从枕下摸出了白瓷瓶,吞了颗保心丹开始入定运气。
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体内的真气才算被顺过来,堪堪压过了这次毒发。
日子转眼便到了年尾,顾宅上下都是一副喜气洋洋迎新春的氛围。按照江南的习俗,过了腊八便是年,每年腊八这一日,顾家都会在铺子门口搭棚施粥。这一年的腊八,天还刚蒙蒙亮,宅院里便热闹了起来。熬粥的各类果脯谷米是头天晚上便浸上的,沈轩一推开房门便闻见了满院的甜香。
顾盛的母亲过世得早,嫡妻也早早得不再留恋红尘,老来难免显得孤寂。等入了冬,顾盛再次病倒之后,竟也个把月没再一大家子吃过饭。但这日是需得吃的,喜庆的日子总要做出一家人团圆欢庆的样子来。
进了大堂,王瑶和李金桂并几个通房大丫头都已经在了,争奇斗艳得带了满头珠翠。贺氏仍怯生生的,衣着打扮仅守着规矩。那队双胞胎女儿被各自的奶妈带着,似是没睡看着不大精神,头上的金丝风也跟着摇摇欲坠。女孩儿家常常得等及笈才得长辈赐个证据名字,这么点大常常是用着小名混叫。姐姐被唤作妮妮,妹妹唤作喃喃,正凑了耳畔呢喃的意头。
顾渊仍坐在最不起眼的末位,摆弄着一盏红枣桂圆茶。
沈轩一进门,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经过半年的相处,王氏和李氏见着他似乎都有些发怵。怕是真的怕,看不上也是真的看不上。
沈轩只是淡淡得笑了笑,给两个小姑娘一人一罐蜜荔枝。
“谢谢小妈。”呢喃俩姐妹笑得眉眼弯弯,立刻就精神了。
双胞胎姐妹互相看了一眼,又一人从自己那罐蜜荔枝里头舀了一勺给顾渊,“四哥,张嘴吃果子。”
虽然当家的王瑶不待见顾渊,但架不住顾渊长得好,又常常给她们带零嘴,俩小姑娘私下里还是一口一个四哥,亲热得很。
“你们四哥也有。”沈轩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了一罐蜜荔枝搁在了顾渊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摊了摊手心道,“这下真没有了。”
“妈把我当小孩子了。”顾渊刚想拿去给俩小的分了就听沈轩说,“你可不就是我儿子嘛,人家有的你都有,以后妈疼你。”
顾渊攥着瓷瓶的手突然就顿住了,他盯着沈轩的目光顷刻间变得清亮起来,目光灼灼的样子像极了只护食的狼崽子。
顾潮和顾清俩兄弟片刻后也到了,顾潮外头批了件灰鼠皮披肩,顾清则套了件貂裘的大袄,把原本就便圆的身段裹得更像是一个球。
两兄弟一到,便热闹了起来。王瑶几日不见儿子更是瞧瞧都好,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着称赞。
拜高踩低,顾渊打小见惯了,没去凑他们的热闹,甜滋滋得?蜜荔枝吃,要不是不能久放,他原本是想拿个锦盒装起来留到天长地久的。
顾盛前夜加重了药量,靠着一支千年人参吊着,再一干人的簇拥下笑声朗朗得进了门。他的目光在沈轩身上藏青的袍子上扫了一眼,又看向了桌上的荔枝核,微一皱眉便又恢复了慈爱的面容。
众人皆起了身,问候老爷安好。顾盛坐了上座,笑呵呵得招呼着开席。里头开了宴,外头的粥棚也开始了腊八粥的发放。临时搭的窝棚前,早就排了几列长队,尤其以八九十来岁的小鬼为多,好些都是天不亮就来等了。来得早,打完能去队尾再排一次,运气好能打上两碗。
于是一大清早,整条巷子里都氤氲着腊八粥的热气,到处都回荡着糯米枣香。
沈轩不爱吃甜食,只意思着吃了两口,便用茶漱了口,另添了两个烧饼吃。顾渊却是嗜甜的,往原本的粥里整整加了两大勺花蜜,看得沈轩直皱眉。
早宴快散时,门外突然嚷嚷了起来,管家匆忙跑来,神色凝重得在顾盛耳边低语了几句。
“怎么会出这种事!”顾盛把手中的碗往桌上一掼,怒而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