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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捧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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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妈妈送完沈棠，去管家处交了差。
待回到自己房中，首先点上灯，又仔细剪过灯芯，才把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帕子取出来，小心翼翼展开铺在桌面上。她用手指碰了碰帕子上的黑色药膏，经过一天，已经干结成块。
白妈妈想了想，找来一把小刀，将药末轻轻刮下来，一点也舍不得浪费，全都收集在一个精致的锦盒中。
她端起锦盒，对着灯火瞧了瞧——太少了！连盒底都盖不住！
她的鼻炎是老毛病，最为顽固。每逢有太医过府给老太太把脉，白妈妈都要趁机诉说一遍自己的症状。
所有太医都道：难治，断不了根！
这毛病说大也不大。
可是春秋两季常常喷嚏连天，老太太就不叫她在跟前服侍。一来二去，她这个资历最深的妈妈，反倒不是最得脸的。
她能不着急吗！
白妈妈朝着烛火，盯着被她刮下来的妙药，黑漆漆，干巴巴，没什么特别。
二姑娘说这是麻药，她可不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有多高的医术？用得到麻药？再说如果她医术好，早就名声在外，随便开个医馆，就不至于过那种苦日子。
依她看，这丫头应该是运气好，机缘巧合弄到一张失传的秘方。
不给她药丸，无非就是看不起她这样的下人，不肯在她身上浪费药材，又或者想将来卖个好价钱……
“噼啪——”
灯火爆出一个烛花。
白妈妈赫然起身，对着锦盒猛吸几口，起身去了老太太屋里。
——
沈柠听说老太太要见沈棠，略一思量，便站起身，“既然祖母来唤，我就陪二妹妹走一遭吧。”
李氏也跟着起身，却叫沈柠拦下，“二婶放心，还怕我欺负二妹妹不成？”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从沈柠嘴里说出来，分明裹挟着一股冷意。
李氏心中忧虑，却不敢在沈柠跟前表达异意，满脸担心地目送两人走出院子。
沈柠两世为人，城府自然不是寻常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刚刚才与沈棠红过脸，此时就能姐妹情深地拉家常，“那一年咱们举家从临安搬来京城，祖父仕途顺遂，一路高升，直到两年前病故，后被朝廷追封为文忠大学士。皇上对咱们沈家颇为看中，我爹爹承蒙皇恩，如今在吏部侍郎的任上，祖母和我母亲都有诰命在身。”
“沈家如今的地位和八年前你在家时可大不一样了！”
沈柠慢慢加重语气，深深看沈棠一眼，生怕她听不出话里的深意，“……不过，明悟大师也说了，命格会变，你如今已不太防事，只要多多积累功德便好。”
她稍微顿了下，留给沈棠足够的时间消化，然后才转入正题，“……还要请二妹妹闲来无事多抄写经书，颐养性情的同时，也能给老太太祈福。我看就先抄十遍《地藏经》吧，以妹妹的聪慧，十天……”
还没待沈柠说完，沈棠突然出言打断，“老太太高寿？”
沈柠吃惊地看向对方，祖母的年龄也能忘记！忘记也就算了，还可以这样大大方方不羞不臊地问出来！
“……下个月便是老太太四十八岁大寿。”
沈棠长睫忽闪，眸光亮起来，“哦。”
沈柠怕沈棠再来打岔，一槌定音道，“妹妹务必要在十天内抄完。”
《地藏经》共有一万多字，就是不眠不休，一日也断然抄不完一遍。
“好。”沈棠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
沈柠暗暗哼了声，这丫头怕是没见过《地藏经》吧！她阴谋得逞，正自高兴，却见对方的眸中似乎跳动着兴奋的火苗。
沈柠：……真是蠢而不自知！以为给老太太抄几遍佛经，就能得她怜爱？我看你一会怎么哭！
两人刚进正院，就有体面的妈妈迎出来，对着沈柠好一番嘘寒问暖，巴结奉承，最后问，“这位是二小姐？”
沈柠点头。
“这……”那妈妈对着沈棠从头看到脚，显然对这位二小姐衣着的简朴程度十分不屑，“这哪里能看出来是咱家的小姐……大小姐竟还亲自陪过来，怪不得老太太经常说，大小姐您知书达礼，重情重义。”
沈柠很是习惯这般恭维，只淡淡一笑，眼角余光瞥了眼沈棠，昂首步入正堂。
坐在上首的那位就是沈家老太太。她身材消瘦，皱纹堆叠，被上好的绫罗绸缎层层包裹，缩在宽大的罗汉榻上，显着干瘪矮小，死气沉沉。
沈棠上前见了礼。
老太太咳了两声，声音里透着疲惫，上下打量沈棠几眼，点头道，“回来了就好。”
沈柠笑道，“二妹妹真是个乖巧的。前头还跟柠儿说，这些年时时惦记您，要亲自抄写十遍《地藏经》为您祈福。”
这句话一出口，同时有数道目光朝沈棠投过来，或多或少带着嘲讽。
那些丫鬟婆子们虽不能开口议论，眼中意思却很明了：
“从庄子上回家，就这样两手空空？连个亲手做的荷包都没有？”
“怪不得张口就说要抄经呢，估计这会儿也觉得没脸。”
“要是真心惦念老太太，在庄子上这几年也能抄上百部《地藏经》。回府才说要抄，谁还看不出来她的目的？”
“真是个乡野丫头，自作聪明，不上台面！”
老太太也感到被怠慢的不快，脸色沉了沉，“抄不抄经无所谓。只不过你常年在外，缺少管教。在家便跟着你大姐姐，不管女红持家，还是为人处世，都好好学着，将来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沈柠得意地翘起嘴角。有了老太太的这句话，沈棠今后如何，还不是看自己的心情！
沈棠浑然不觉已落入对方的陷阱，眼睛几乎黏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尽管还不到四十八岁，在大衍却已经是了不得的高寿。
大衍疆土虽然不大，可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本来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可惜，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却世世代代被短寿所困。
据说与大衍北部一片沙漠之外的裕朝，七八十岁的老者处处可见。而在大衍，一条五岁的家犬，已经是不剩几颗牙齿的老狗。
他们世世代代辛勤劳作，繁衍生息，却没有一个能逃脱早亡的命运。
据说，从古至今，还未有一人能活过五十岁。
而老太太，马上年满四十八。
沈棠在新野的这些年，日常接触的都是农户，多以耕种打猎为生，并没有条件保养身体，因此一般只能活到四十岁上下。
沈棠第一次见到这样老迈的人。
她感到心跳加快了几分，看向老太太的目光专注而热烈。
“老太太？”一直站在后头的白妈妈俯下身，在沈老夫人耳边提醒。
老太太咳了两声，才问，“听说你懂医术？”
沈棠眼眸一亮，“是。”
对面的沈柠却是一惊，沈棠懂医术？怎么会呢，新野那样穷困的地方……
“来给我诊诊脉吧。”老太太干枯的面容已经容不下任何表情。
沈棠兴奋地捏了捏衣角，没想到这么快！
她走上前去，自有丫鬟搬来矮凳，让她在老太太身侧坐下。
沈棠示意老太太把手腕放置在桌面上。
老太太看了眼硬邦邦的桌面，又看了看表情热切的沈棠，顿时皱起眉头，“让人去把你的药箱取来再诊。”
沈棠一愣，“我没有药箱。”
老太太的眉头锁得更紧，视线带着冰冷的审视，“没有药箱？”
连个药箱都没有……江湖上的走方郎中还有个药箱窜铃呢。
老太太是相当怕死的，断不会叫人随便诊治！
她还是太过信任白氏了！
半个时辰之前，白氏兴冲冲跑来寿安堂给她贺喜。把沈棠夸得天花乱坠，什么拜得名师，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差一点就要说到肉白骨，活死人了。
她信以为真，才连夜招了沈棠来。
结果……就这？怕不是招摇撞骗的医棍吧！
新野窘困，难道沈棠就是靠这个维生？如今又想在她身上故技重施？
她气极，瞪着白妈妈呵斥：“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白妈妈回话，沈柠已经走上前，笑道，“祖母恕罪，许是误会了。孙女还记着二妹妹小时候就爱给受伤的小猫小狗包扎，还时常说长大以后要做个郎中。怕不是日思夜想，分辨不清真假了。”
不过几句话，便给沈棠按了个精神错乱的毛病。这还不算完，她接着道，“您要是哪里不舒坦，便叫人拿父亲的帖子，请太医来瞧，切不可轻信那些别有用心的蛊惑。”
捧一踩一，把白妈妈和沈棠一起打成别有用心之徒。
可白妈妈一点也不恼，反而顺着沈柠的话，“是老奴糊涂，路上二小姐跟老奴讲在新野拜师学医，医术高超药到病除的话，老奴便信以为真，想着老太太的身子不舒坦，正巧二小姐就回府了，可不是上天庇佑老太太吗？没想到二小姐那时跟老奴开玩笑，老奴该死！”
她气不过沈棠的态度，又贪图她的良药，思来想去，只有叫对方跌进极为糟糕的境遇，才能逼她就范。
因此，她便想出这么一个“捧杀”的恶毒主意。
这主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风险大，收益也大。
老太太不仅生气，心中还徒然生起一股希望破灭后的空虚悲戚。白氏口口声声上天佑她，才叫沈家出了一位神医。如今这般结果，莫不是老天不再庇佑她了？
她盯着沈棠，眼光愤恨又怨毒地看了好一会，才疲惫地挥手道：“都下去吧！”
下人们又热烈地用眼光交流起来。
“这位二小姐怕不是个疯子吧？竟敢在老太太面前装神医，还敢上手给老太太把脉。”
“多亏老太太警觉，要不然，一副药吃下去，谁知道会怎么样！”
“怪不得当初会被送到庄子上，这样的品性，就不该接回来才对！”
“老太太准是气狠了，明日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二小姐呢，说不定还会连累二夫人。”
沈柠差点没笑出声，原来根本用不到自己动手，沈棠就能把自己折腾到山穷水尽。装神医，她是怎么想的？
沈棠仍旧是那副长睫低垂的坦然表情，顺从地跟在沈柠身后，就在将要跨出门口的时候，突然开口问，“大姐姐，老太太的头风之症就要发作了吧。”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足够正堂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柠赫然回头，疑惑地盯着沈棠。谎言已经戳破，却还要装下去？
真是蠢到家了！
“二妹妹说什么呢，祖母什么时候患有头风之症？”
这时，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突然开口。不知为何，声线竟有些颤抖，“棠丫头，你先别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