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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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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是夏乙的朋友季舟徐所开的一家酒吧。季舟徐曾是夏乙众多狐朋狗友里最纯情的一个,只是为了点情伤而堕落——如果说玻璃罐里长大的富家少爷季舟徐对同校学长林蘅的倾慕还可理解,那么他为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守身如玉就只能是一桩市井笑谈。而更为可笑的是,在发现那个曾经风神散朗,凛然如松的医学生最终变成了终日颓然,寻欢作乐的药店职员后,季舟徐选择一同堕落。
逐日至东海者最终目睹了太阳的陨落,于是他选择纵身同往。这就是“暗香”的由来。
暗香开在城市最繁华处,隐匿在灯下黑的高楼顶层,门禁森严,只有经过会员引荐的人才能进入。来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所谓酒吧,不过是同性猎艳场所,自己是猎人,也是猎物。
除此之外,酒吧还有专业的性工作者,男女皆有。得益于严格的健康审查制度和奢华的装潢,暗香几乎成了省内唯一的高收入人群的同性交友场所。来者都悉知并认同暗香镌刻在所有水晶酒盏上的箴言,“淫者世人隐欲”。
但只有夏乙才知道季舟徐未写出的下半句,“风月普度众生”。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季舟徐坐在吧台后面,擦拭完一件中世纪的古董瓶后为夏乙开了一瓶陈酒,笑意盈盈地道,“终于玩腻了,准备换了?”
“是啊。”夏乙玩笑道,“你呢,老板,你还不把酒吧关了去给你爹打工,华尔街那边的工作不要了?”
季舟徐不睬她,转头开始调试酒店的灯光。他身后的一整面墙皆是复杂的调试器,掌管着酒店的灯光、音乐、温度和湿度。季舟徐调试许久,冷淡而疏离的昏黄终于笼上了实木的吧台。他心满意足地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坐在了夏乙身边。
“不要也罢。以我的学历和经验,足够在国内的证券所找个工作养活酒吧了。”烛火透过雕花的灯罩在季舟徐脸上投下光影,他温柔地拍了拍夏乙的肩,戏谑道,“倒是你呀,说是为了我接近沈棠尘,结果呢?林蘅的消息没打听到,还把自己赔进去。两肋插刀是好,只是你义气得也未免太惊世骇俗。”
夏乙明知他是打趣,并不反驳,只是悄悄把他白水换成了酒。她看了看四周,人群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没有人注意到他俩。夏乙便凑近了季舟徐,很是认真地低声说道:“诶,酒吧要是周转不过来,我账上的钱,你拿就是。”
“真的?”季舟徐逗她。
“真的。”夏乙点点头。
灯光下她眼神清亮而认真,是面对挚友时才有的稚拙。季舟徐看着她,一下没忍住笑。他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头,道:“我要是都缺钱了,你那点小打小闹的零花钱还能补上不成?放心吧,我很好。”
“唉,”夏乙摸摸头,这才反应过来,季舟徐早已不是那个初中时受人欺负,要自己帮他出头的文弱小胖子,她尴尬道,“知道你现在比我厉害,给我留点面子吧。”
“行。”季舟徐笑了笑,抬眼却见一位长相清纯的白裙女孩朝夏乙走过来。他向夏乙眨了眨眼,识相地端着酒杯离开。
“祝君狩猎愉快。”季舟徐举杯道。
……
下一个周四很快到了,夏乙定好了和孙婉莹——那日在暗香中碰见的白裙女孩——的约会,只身到了医院。
夏乙下定了决心,今日和沈棠尘道别。在车上,她清点了所有沈棠尘留下的东西——沈棠尘送给自己的项链、放在她车上的一套衣服和两管口红。一载相识,留下的印迹也不过如此。
所以更不必沉沦。
她梳直了自己的短发,取下嘻哈风格的耳钉、配饰和外套,穿上了一件发白的浅蓝色牛仔外套,清爽明秀。夏乙走入大堂,走进电梯,几十米的距离如同一生般漫长。终于她走到沈棠尘所在科室的楼层,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见正在病房里查房的沈棠尘。病房里她白衣素面,爽朗而干净,如同初见。能在分别之前再次见到这样的沈棠尘,夏乙甚觉荣幸。她在僻静处坐下,准备等医生都下班后再道别。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后来夏乙回想时才发现,沈棠尘是唯一一个让自己无数次打破禁忌的人。夏乙自幼生长在国外,与父母别,情感淡漠。同学皆是贵族,歧视亚裔,她便唯求自保,看季舟徐被欺负得多了,才会硬气一回。回国后她借父母势花天酒地,扮痞装酷,却从未仗势帮任何人出过头。夏乙看着大胆,其实内里谨慎得很,向来不由一时情绪左右行为。这也是她父母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只是这次看见沈棠尘扑上去抢凶手手中刀的时候,夏乙难得没刹住脚。
那一刻沈棠尘在病房里与病人谈笑,夏乙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地刷着手机,走道里病人和护士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那人隐藏在袖中的刀。直到徐医生洒落了第一滴鲜血,人群才在瞬间的静止后疯狂向反方向奔流。
兴许是因为应激反应,夏乙事后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形,只知道自己似乎飞奔上前把那个壮汉砍向沈棠尘的刀撞偏了既定轨道,后来的事便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沈棠尘抓住夏乙博来的一丝罅隙,反手将刀捅进了那人腹中。
夏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们面前曾经穷凶极恶的壮汉轰然倒地,腹中汩汩流出的血和倒在不远处的徐医生的血交织在一起,她耳边只剩嗡鸣,懵然间僵硬地转头,发现沈棠尘已经投入了两人的抢救。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极力掌控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走出一片混乱的医院,将警笛声和鼎沸人声通通抛在了身后。
……
沈棠尘不知道当时夏乙是从何处从天而降,救了她一命。那位由徐医生出资手术、从而重获视力的男子对最终效果并不满意,冲动之下提刀杀人,在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让刘医生踉跄地倒在血泊中。沈棠尘确信刘医生还活着,便死命拖延欲补刀的男子。刀锋掠耳之际,夏乙却冲了出来。那个一向幼稚的小孩突然迸发的勇气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让沈棠尘想到被世人遗忘的废墟里的故人。沈棠尘决心不让任何人伤害这一刻的夏乙,于是举起了刀。
后来的故事对沈棠尘而言都无可赘述,男子无生命危险,徐医生转危为安,自己被判定为自卫。真正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夏乙的到来。萧瑟的秋晨里她结束手术,准备回家,却在医院大门的梧桐树下抬眼望见对街的银色轿车。玻璃车窗上凝结许多露水,但趴在方向盘上小憩的女孩侧影却仍然在她眼底轮廓清晰。沈棠尘拢了拢围巾,心想,今天周几?天太冷,她不想拿出手机。在几分钟的思考后,她终于从三天前放的几小时假中推算出了今天的日期。沈棠尘在寒风里跺了跺脚,自言自语道,“今天不是周四啊。”
而且,她知道夏乙快要放弃了。季舟徐告诉她了。
沈棠尘第一次变得十分踌躇。
幸而在她转身之际,夏乙摇下了车窗。
“沈医生,要搭车吗?”夏乙短发素颜,仍然笑得像只小狐狸。她走出来,为沈棠尘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姐姐,来吧。”
这声姐姐叫得沈棠尘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她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