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德音孔昭

46、夜流莺

　　人间的夜来得极快，夜市在天色擦黑之际就已经摆开了，一盏盏彩绘琉璃花灯挂在人流如织、衣香鬓影的坊间，香风阵阵，南安城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歌舞升平的夜晚。
　　拱桥边柳树下立了个黑乎乎的影子，二人顺着长街一路逛过来，这处已经是人流渐渐稀少之处了。
　　男子手里提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脸上带了个黑乎乎的猪头面具，旁边的女子手中拿着风车，脸上带了个凶神恶煞的鬼面，嘴角带笑，侧过头不知在说什么。
　　二人根本没注意到站在柳树下的影子，许是注意到了也不以为意罢了。
　　那影子从阴影里走出来，清瘦的身形便显露出来了。原是一玉面男子，肤色白润胜于女子，眉眼雌雄难辨，眉尾细长，唇色红如鲜血，端的是一副风流入骨的相貌。
　　“二位天神，小妖夜流莺这厢有礼。”男子恭敬作揖，连头也埋了下去，像只夹紧尾巴的狐狸。
　　这不是白天那紧随公主车架仪仗的官员吗？舜维当时便察觉那官员有些古怪，倒没想到是个小妖，还送上门来了。
　　“所为何事？”
　　夜流莺嘿嘿一笑：“二位天神可是为那帝王之心而来？皇帝气数将尽，京师周围觊觎帝王之心的妖魔鬼怪自一年前便聚集起来了。哪知今日南安城有幸，得您二人莅临，那些妖魔全被您二位凛然神威所慑，都自觉收起心思灰溜溜逃走了……”
　　一开口便露出溜须拍马之貌，信他吹牛才有鬼。
　　舜维重复一次：“所为何事？”
　　夜流莺滔滔不绝的奉承话咽了下去：“小妖愿助二位天神一臂之力。”
　　怕他们不信，一把将自己收咯，夜流莺暗自擦了擦汗，想他虽不是什么正经妖精，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好不容易来人间体会一下浮世繁华，眼见那皇帝命数还有几年就没了，刚起了点儿觊觎心思，哐当天上来了个真神做了国师，哐当一大群妖魔聚在南安城周围等待时机取心，今日更加了不得，哐当青天白日的天降两位真神。
　　娘咧，他真就只是来人间玩玩罢了，要是晓得后头南安城要来这么多惹不起的大佬，他当初就好好呆在山里头和黄鼠狼妖争山头了。
　　夜流莺其实也不太确定这二位天神为什么来，或许只是动了心思来人间体验一番？这样的神仙也不在少数。
　　“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下夜流莺确定这二位也是为了帝王之心而来，纳闷儿了，帝王之心对寻常妖怪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对天神来说算个什么？这二位难道是闲得慌跑来和一群妖魔鬼怪争帝王之心？
　　先头那位国师就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理的，那般看不上眼才是真神做派吧。
　　虽心头吐槽，嘴上仍是恭维奉承：“小妖倾倒于二位天神的风姿，恨不得五体投地，愿尽绵薄之力助天神得到帝王之心。”
　　说到底夜流莺心知自己也就几百年修为斗不过前来争抢帝王之心的各方妖魔，见这二位也要来争夺帝王之心，干脆卖个好。
　　神仙妖魔不可轻易扰乱人间秩序，意味着不可以随意对凡人施用术法，但他们对他却没有那么多顾忌，轻易就能捏死了。
　　夜流莺怕死，前头那位国师来的时候，他战战兢兢卷了财物跑了，后头发现那国师不杀妖怪，准确的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又跑回来继续当大官了。
　　这两位天神看上去也没有杀他的意思……夜流莺觉得今日决定冒险来抱大腿是没错的，真好啊，现在的神仙都不杀妖怪了。
　　英尚和舜维正愁要怎么接近皇帝呢，真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你想要什么报酬？”英尚问。
　　“没有报酬不要报酬。”夜流莺连忙摆摆手，露出了在公主车架前那种谄媚的笑容，白晃晃的牙齿露了出来，“小妖自愿为两位神仙上刀山下火海！……”
　　谁信呢？二人对视一眼。
　　不过管他打什么小九九呢，这个小妖目测不过几百年修为的模样，连小豆丁陈皮都比他大，就是有什么不轨心思也应当应付的过来。
　　夜流莺连忙唤出车舆，将二位贵人请上车驾往引以为傲的府邸。
　　一路上除了变着法子夸赞二人威仪风姿就是在介绍自己的府邸是多么多么的宽敞舒适大气，说起自己的府邸时眼睛都在发亮，比夸赞他二人的话真心多了。
　　英尚也是佩服他，他们两个隐去了容貌他都能把二人夸得独一无二天上有地下无的。
　　车架在城东停下。这一片没什么人来往了，只能看见间或有一辆车架经过，且入目高楼绵延，两侧经过不断地都是高门大户，应该住的都是官员。
　　英尚下了车，见那被夸出花儿来的府邸大门处用上好的墨玉砌了九层高高的台阶，宽敞的府门用黄金铸就，上头还镶嵌了一颗颗亮晶晶的宝石，连门口的两个巨大的石狮子都是由白玉雕成胸口还挂了个金锁，不由得笑了。
　　这般铺张浪费弄得一团俗气，在那小妖嘴里便是天上的宫阙也比不过。
　　听闻笑声，虽看不清英尚模样，夜流莺还是下意识的以为她是赞许的，连胸口都骄傲的挺起来：“看，小妖没有欺骗天神吧，府上可还能入您法眼？”
　　夜流莺身后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一双眼里盛满了期待。一副倜傥惑人的容颜显出几分稚气。
　　英尚觉出这小妖的几分可爱来，轻轻嗯了一声。
　　夜流莺眼睛一下子亮了，越发殷勤了几分，心道自个儿的府邸肯定比之天宫也不差的，若不然这位女神仙也不会认同他的话，心头得意洋洋。
　　二人就在夜府上住下了。
　　司命说这帝王还有一年阳寿才尽，时间还长，两人也不慌。夜流莺在朝中混了好几个官职在身，原想替这两位安排个身份到宫里头去，哪知这二人打赌要比谁先考上官位。
　　神仙的世界小妖不懂，夜流莺能说什么呢，只能供着他二位罢了。
　　英尚靠在舜维肩膀上放松倚坐着，手持一本乐谱看似认真钻研，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她眼神无光，不知道思绪又飘到何处去了。
　　时间一晃匆匆三月已过，英尚日日学琴练字画画，足不出户，从未这般努力过。
　　她聪慧又记性好，对历史一类死知识学的很快，字画上练得也尚可，唯独在乐律一道上摸不着边。
　　都三个月了，弹起琴来还是磕磕绊绊，也就比魔音乱耳好上那么一指甲盖。
　　倒是舜维，被强拉来做了三个月陪练，早就可以弹出流畅的曲子了。
　　明日就是武举开考的时间了，虽然三个月里在舜维练习的时候捣了无数次的乱，英尚心里还是有种会输的感觉。
　　上次打赌输了，这次她才不想输。
　　英尚把乐谱一丢，啪的一声，书盖在舜维翻开的书页之上：“我们练琴吧。”
　　舜维眉头都不动一下，挪开乐谱继续认真研究。
　　英尚看他这么认真就心慌，早知三个月前就不答应他打赌了，当时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答应了呢？她现在心里没把握，七上八下的。
　　英尚伸手把乐谱拿过来，合欢花纹绣广袖顺势扫过桌案，本翻开摆在上面的另一本阵法书籍也一同消失了。
　　舜维没了书，这才看过来，已经习惯了她恬不知耻的赖皮行为，神情平静无波。
　　英尚也不怕他看，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好意思：“我们练琴吧。”
　　“再练你也不可能在十日之后的比试上得到甲等。”
　　英尚托腮，她不能赢他也别想赢：“那可不一定。”
　　舜维叹了口气：“拿来。”
　　英尚偷偷把书往袖子里藏了藏：“我们练琴吧。”
　　“你再练这府里的鸟就一只也没有了。昨日夜流莺跟我说，他给你找了个擅长乐律的琴女，到时候可代替你上场，让你考虑考虑。”
　　“他还说，院子里那棵百年槐花树本来已经有了意识，再过几年便可成精了，因为你天天练琴叶子已经掉光死了……”
　　英尚才不吃这一套：“夜流莺才不敢这么说，他最多敢在心里头编排我。还有，我又不是傻子，再怎么也不能用琴声杀死一棵树，练的又不是杀音。”
　　他笑：“的确不是杀音，是魔音。”
　　英尚不说话了，冷冷的目视他。
　　舜维还是笑：“我说的不对？”
　　她不想理他，挪开一丈远的距离，也不把书还给他，趴在另一边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