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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其四:新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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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联二十九年十月三十一日,一侘城贼寇进攻桥川城。自居住此地起,已在此镌刻符咒二百三十二枚,然灵力低微,收效有限。遂辅佐以土法火炮烧瓶若干,抵御进攻。城中二百五十六人誓师于三河剧院。
自寅时二刻,至申时三刻,敌人退去。
城中原有人口:二百五十六人。
剩余人数:一百六十二人。含伤员:十五人。”
“合联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一,一侘城贼寇再度进攻桥川城。
自卯时二刻,至申时二刻,敌人退去。
昨日剩余人数:一百六十二人。”
今日战后剩余人数:一百二十五人。
……
“合联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三,一侘城贼寇围困桥川城第六日。
连续三日战斗,六日围城,已经弹尽粮绝。
昨日剩余人数:三十五人。
今日战后剩余人数:十二人。”
纸页上的记录越来越短,踏着血与硝烟浸过的荒草小路,遍地断裂颓败的房屋墙垣……城头上火炮未熄灭,斑驳的城墙摇摇欲坠,碎石被踏过的声音恍惚与纸页被撕扯一般。城中心的剧院舞台已经被炸塌了,唯一那架旧钢琴被搬到了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擦拭琴面上的灰,他被脚步声惊了一下,回头眯眼睛,灰尘飞舞的模糊光影里,他笑了笑。
“……是你啊。”肖和昇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你不是走了嘛,怎么又来了。”
“剧院的外墙上……”林鹤玉不知道从何说起,别过头,“都是血。”
“……哦,是你们那边呀。”肖和昇慢慢坐在琴凳上,很久没有出声,林鹤玉握着肖和昇的日记,隔着几排座位,望着那背影。
“后生,能告诉我,桥川城守住了吗?”
他没有听到回答。
“所以到底,没守住啊……”
“你们顶着强于自己数十倍的火炮,顶住三天的进攻,被围困六天,第十天……第十一天,侵略军才敢进城。”
“……没有人,剩下吗?”
“……没有,是当时随军翻译官被俘,缴获物里,看到了他的笔记和照片。”
肖和昇又沉默了很久,“为什么你们那边会看到血痕?”
林鹤玉说:“我还不知道。”
在长久的沉默里,林鹤玉捏亮了锚点,小范围的时空被轻轻地震动了,林鹤玉感觉自己仿佛能穿过沉闷的空气和幻象,看到里面流动的精神力纹理,和如同电流的信号波动。綦庄的森罗洞观透过锚点的链接,缠绕在林鹤玉的手上,锚定了当前的时空。
“我们真的胜利了吗?”
“胜利了。”林鹤玉回答,“是真的。”
“那就好……”
林鹤玉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肖前辈,如果你发现,自己牺牲一切换回来的琼珏塔,不承认你的功勋,否定你的付出,你会怎么样?”
“为什么不承认?”肖和昇先反驳,而后看着林鹤玉,想起了什么,怔愣许久,长叹一声,“那便不认罢,我问心无愧。”
肖和昇转过身来,“那个人,和你用着一样的脸,告诉我是昭阳的当权者抛弃了尊严,我的后代因此遭到迫害。其实,我没有全信,但他说,之后会有一个和他一样长相的人来到这里,为了‘诛九族’,连化成灰,变成碎片的祖辈都要消灭干净。”
原来自己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的敌意那么重,是这个缘故。
“我就想啊,两百多年,传承几乎断绝,我们靠手抄,隐字、藏诗、谜语,甚至流亡,,一代一代,艰难接续。到我这一代,能识得几个字的都不多,靠着口传,磕磕绊绊,未敢忘怀肩上责任。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把琼珏塔变成人间恶鬼呢?”
“所以我想出去,亲眼看看。”
林鹤玉呼吸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肖和昇,“您……”
肖和昇忍不住流泪,“我就想看看,琼珏塔如今是什么模样,桥川城是什么模样。”
“我出去的地方,有一个阵,我认得,那是个炼化残破灵体的阵法,是一侘城的手笔,我想毁了它,然后……”
原来大规模的爆炸的精神污染是因为这样。
“那是我们的敌人。”林鹤玉的呼吸在颤抖,“肖前辈,你不必自责,他们手段阴私,是因为正面相抗的力量不足,我们已经……很强大了。”
“……再强大,也防不住内鬼和暗箭。”
“对不起,肖前辈,是我们做错了事情,导致了恶果。”
“……你不用对我道歉。”肖和昇的眼睛里是深重的悲哀。
“您的儿子为了找回琼珏塔的大量资料文献和器物,埋伏入一侘城侵略军,他是英雄,可是能证明他身份的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他变成了一只孤雁,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背叛者,哪怕有人证明,但还是在后来塔里发生的……人祸中,制造了悲剧,几乎断绝了您这一脉的传承。”林鹤玉一口气说完,“您的孙女是一位出色的研究者,是琼珏塔没能留下她。”
肖和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只缓缓起身,走到林鹤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好孩子。”便蹒跚着,向门外走去。
林鹤玉亮了手中的锚点。
我虽然中了这片领域的污染,但以我之神魂连通过去现在,这也是一种‘契’的基础,那要抓到这个罪魁祸首,他必然得冲着我来的,或许他本就是冲着我来,那更好了,大不了就以我的精神域打一场好了。
这一刻,这样的想法如翻涌的巨浪,冲上了理智的堤坝。
来啊,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林鹤玉拿出了细长的笔,“承前事,联现时,在此立誓。”
笔锋着处,符书成型,一只飞翔的鹤符展翅,跃入了肖和昇的手中,迎着那消沉的目光,林鹤玉问:“前辈,今时不同往日,此战亦不似当年,您愿意相信晚辈吗?”
得知噩耗的时候,綦庄和裴斯咏正在会议室里,一度只有三个人的“防波堤”现在又加入了两个人,叶梳弦和綦庄。此时褚南溟不在,泗莳花连着远程,开会开得昏天黑地,南溟基地里的三个人抱着终端,根据广莫风的测算,在分析制定林鹤玉传过来的计划。
叶梳弦突然拍案而起,“出事了!”
“怎么了?”两个人一个视频都在问。
“王安荷教授,上班途中……被歹徒刺中,已经强求无效……”
“什么?!”綦庄也拍案而起,“保卫部的人呢?”风一样地就要冲出去,“付晓良呢?”
“不清楚。綦庄你别急啊!”裴斯咏赶忙拽住綦庄。
“桥川城那边的分析测定全靠付晓良在安排!”綦庄急得语速快了一倍,“他要是受到严重影响林鹤玉那边就危险了。”
“等等綦庄,你也冷静。林鹤玉现在至少情况还没有危急到刻不容缓,我知道对方在针对他的空间能力,而且他在旧桥川的空间里逗留越久越容易被对方解析到精神力的特点,但如果你也乱了阵脚,他才是真的没救了。”叶梳弦此时显出了她非一般的冷静。
“那怎么办?”裴斯咏也有点着慌,“我去桥川城吧?”
“嗯,斯咏你立刻过去,付晓良就交给你,如果可以,綦庄的锚点或许还能让你间接协助林鹤玉。”叶梳弦安排,“綦庄,你还不能走,这个‘第七色’引导情绪制造障蔽的技巧炉火纯青,目前能够有效抗衡的就是你的黑域,我们的营救链路需要你的黑域保护,否则林鹤玉有可能随时在营救的过程中被对方完全污染。”
“我担心林鹤玉,他以自己为锚点维持旧桥川领域固定在城破的前一天。但他只能坚持三天,时间太短了。”
“那你接下来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链路保护,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可以去桥川。”
“我分得清轻重。”綦庄不再争辩。
“王安荷先生那边我来调查。”叶梳弦将头发扎起来,“别这么看着我,当年姐也是在赫尔昂德的重重保护里差一步手刃魏明生的。”她翘起嘴,眼神冷森森,“我要亲自让凶手知道,什么叫‘抚骨拨弦’。”
出发前,叶梳弦敲开了褚南溟的办公室门。这位当代翘楚,冠绝四海的女性此时正在画画。她不画水墨,不抹油料,而是拿着时下的硬笔画小人书。叶梳弦凑到桌子前面,一树劲松,虎斑花猫蹲在树上喵喵叫,松下有个胖乎乎的娃娃乘着白鹤似是在问路。旁边树木葱茏掩映下,一片留白,云气不分,天边藏着一处若隐若现的门。
“师父,你这画该不会是送我的吧。”叶梳弦被这仙气缥缈的氛围感染,竟然打趣了一句。
“你还缺?”褚南溟笑,她整了整手上的画稿,一幅一故事,连起来便是一套折页。“这是给綦庄的。”
“啊?他……”叶梳弦印象里綦庄不是个风流雅士,林鹤玉在这方面才是在行。
“裴斯咏回国那年,我见了她一面,那时她便告诉了我‘六色海’计划,无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赫尔昂德这么多年以来也不曾显露过太多,因此毫无头绪。我们付出了很多代价,才获知了‘第七色’这个称呼,但依然扑朔迷离。直到綦庄出事,才抓到了一点痕迹。”
叶梳弦说:“刚开会的时候,裴斯咏说,六色海,指的就是精神海。”
褚南溟:“还记得我前几天问你的问题么?”
“记得的。”叶梳弦复述了一遍。
“精神力,从何而来?当往何去?为何不灭?”褚南溟念出了三个问题。
“您曾教导,赫尔昂德人发出这三项疑问,看似已经接近本质。但万变不离其宗,归因都在是:力量纯净论。”叶梳弦回答。他们追求勇气与力量,求其纯粹,认为纯粹便是强大。但从此中也生出了一个悖论。因为精神力和风雨雷电不同,它的源头是人的认知和欲望。”她疑惑,“赫尔昂德一直在致力于剥离人和精神力之间的联系,失败了多少次了,还没有放弃?”
“因为他们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数字……网络?”叶梳弦骂道,“胡扯,脑电波信号能和精神力是一回事吗?”
“假设,他们也有一个森罗洞观,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将对方的记忆重新编纂,改变这个人对自己的认知呢?网络不过是入侵另一个人精神域的介质,是最容易用来触动情绪,进而与之产生‘链接’的手段。”
叶梳弦毛骨悚然,“那林鹤玉……”
“他的家人遭到那样的攻讦,他在看到的那般惨状,愤怒、不甘和熊熊的斗志,都是精神海里燃烧的火苗。”褚南溟的眼神深邃沉静,“都是对方视野里的标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