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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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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泰5720年,陵阳大捷,平南军损伤惨重,副将告诉萧欣若千万别回去,宁封帝算计萧家,萧欣若回去了其弟萧璟诚会死,萧欣若不得已假死去了轩驰,最后又去了济明。
阴差阳错之下,她被济明的北镇抚司收养进了宫里,后又被武帝乔安廷看中,下旨送去给四公主做侍卫。
她义父告诉她,四公主名叫纪纸悦,不受宠,甚至都不跟武帝一个姓,住在偏院里,萧欣若握着腰间刚配的锈铁剑,指尖还沾着宫道上的冷霜。北镇抚司送她到偏院外时,只压低声音补了句“少说话,多观察”,便转身融进了暮色里。
院门没上闩,她轻轻推开,先闻见一阵淡淡的墨香,混着冬日枯草的气息。正屋窗纸透着微光,隐约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她按规矩立在阶下,刚要通传,却见窗影里的人突然顿住笔,接着传来一道清泠的女声:“进来吧,脚步声重得像踩雪。”
推开门,萧欣若才看清屋内景象。没有暖炉,只有一张旧书案摆着半幅未写完的字,案边坐着个穿素色襦裙的少女——发间只簪了支木簪,袖口磨得泛白,却偏偏生了双极亮的眼,正抬眸打量她。
“北镇抚司送来的侍卫?”纪纸悦放下笔,指尖拢了拢衣襟,声音没什么温度,“叫什么名字?”
萧欣若垂眸,报了义父给她取的假名:“属下萧离。”
“萧离。”纪纸悦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她握剑的手——那双手还带着战场磨出的厚茧,与这宫里侍卫该有的细嫩截然不同,“妳既来我这儿,便该知道规矩。我院里不用守夜,不用端茶,只一条——别多嘴。”
萧欣若刚要应下,却见纪纸悦突然咳了两声,指尖抵着唇,脸色泛起一丝薄红。案角摆着个粗瓷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渣,显然刚熬过药。偏院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想来这药也是公主自己煮的。
“殿下身子不适?”话出口,萧欣若才惊觉破了“不多嘴”的规矩,忙低头请罪,“属下失言。”
纪纸悦却没怪她,只拿起书案上的一张旧帕子擦了擦手,语气轻得像风:“老毛病了,不碍事。”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光秃秃的老槐树,“你既在北镇抚司待过,该知道宫里的事吧?比如……三公主的生辰宴,陛下赏了多少珍宝?”
萧欣若一愣。她昨日在北镇抚司听人闲聊,说三公主乔安璃生辰,武帝不仅赏了一颗夜明珠,还特许她在御花园开宴。可眼前的四公主,连个暖炉都没有,连姓都不随武帝。
“属下不知。”她终究没说出口,只按规矩答。
纪纸悦却笑了,那笑里带着点自嘲:“也是,谁会在意一个连‘乔’姓都没有的公主。”她转身看向萧欣若,眼底亮得有些晃人,“不过没关系,萧离,妳既然来了,往后……或许能多知道些事。”
那天夜里,萧欣若睡在柴房隔壁的小耳房,冻得辗转难眠。却在三更时,听见院中有动静。她摸出剑潜出去,只见纪纸悦正蹲在银否树下,埋着什么东西。月光落在少女单薄的肩上,虽得孤单又无助。
“公主殿下?”她轻声唤。
纪纸悦吓了一跳,手里的小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块干硬的麦饼。她慌忙捡起来,拍了拍灰,才有些窘迫地说:“厨房送来的点心,我吃不完,埋起来……开春喂鸟。”
萧欣若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突然想起副将当年说的“回去你弟会死”,心口猛地一揪。她没拆穿,只道:“夜里冷,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属下替您守着。”
纪纸悦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萧欣若立在银杏树下,望着那扇紧闭的窗,忽然觉得这偏院的冷,比陵阳战场上的雪,还要刺骨些。而她这个假死的“萧欣若”,或许从踏入这偏院起,就再也没法只做个“少说话,多观察”的侍卫了。
五年前武帝遇刺,其弟弟乔元明为其挡刀而死,此后,武帝便变了性子。武帝这人以前很专一,他只娶了将军之女为后,妃子什么的一个没纳,而后来却有了纪纸悦这个女儿,不过也还是没有纳妃。纪纸悦不是皇后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何人,奇怪的是皇后从没有嫌弃和厌恶她,有时候还会让下人往她院里送东西,皇后难得看见她的时候还会露出一脸怜悯的表情。
有人有纪纸悦是死去的逍遥王和后来殉情的国师的女儿,因为国师姓“纪”。可两个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就很扯。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萧离也是两个男人生的。
因此,纪纸悦也疑惑,她的身世不明。她手里攥着那半块麦饼的布包,指尖的凉意顺着布料渗进心里。她望着萧离立在树下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得像陵阳战场上未折的枪杆,倒让她忽然敢多说一句:“萧离,你说……人会不会生下来就不该有名字?”
萧欣若回头时,正撞见少女眼底晃着的水光,混着月光碎成一片。她想起自己顶着“萧离”的名字活在宫里,亲弟萧璟诚还不知在宁封帝手下是生是死,喉间发紧:“殿下的名字很好。”
“好在哪里?”纪纸悦低头摸了摸发间的木簪,那是去年皇后派人送来的,说是库房里找出来的旧物,“纪是没人认的姓,纸是一撕就破的东西,悦……我连什么时候该笑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偏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带着宫人的甲片碰撞声。萧欣若立刻按住剑柄,将纪纸悦护在身后。却见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个尖着嗓子喊:“公主,皇后娘娘赏的暖炉和点心,您快接着。”
纪纸悦愣了愣,上前时,小太监偷偷塞给她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又压低声音补了句:“娘娘说,别让旁人瞧见。”
待小太监走后,纪纸悦攥着纸条进了屋,萧欣若守在门外,听见屋里传来轻轻的拆纸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纪纸悦突然唤她:“萧离,妳进来。”
屋内烛火摇曳,纪纸悦手里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抖。纸上是皇后的字迹,只写了两句:“逍遥王生辰在三月初九,国师曾为他种过一株白梅,如今在御花园西北角。”
“逍遥王……”纪纸悦抬头看她,眼底满是困惑,“我从前听宫女闲聊,说逍遥王是武帝的弟弟,可他不是五年前就死了吗?还有国师,宫里人都说他是殉情死的,殉的好像是逍遥王。”
萧欣若想起在北镇抚司听来的零碎消息——五年前武帝遇刺,逍遥王替他挡刀后,国师第二天就自焚在逍遥王府,连尸骨都没留下。当时人人都说国师对逍遥王有情,可皇后这话,却像是在给纪纸悦指什么线索。
“殿下想去找那株白梅?”萧欣若问。
纪纸悦摇了摇头,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烧了,灰烬落在粗瓷碗里:“罢了,我不想去。”
烛火将纪纸悦的影子映在墙上,纤薄得像张随时会破的纸。萧欣若看着她将灰烬搅进冷掉的药渣里,刚要开口,院外却又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宫人甲片的脆响,是靴子踩在碎石子上的轻音,还伴着少女清脆的笑。
“四妹妹!我来啦!”
门没关严,被人轻轻推开,一道鹅黄身影蹦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描金食盒。是三公主乔安璃,刚在御花园过完生辰宴,发间还别着那颗晃眼的夜明珠,却没半分架子,径直走到纪纸悦身边,伸手就探她的额头:“可算退烧了?上午让太医来瞧,说你烧得厉害,我心都悬着。”
纪纸悦被她碰得一缩,眼底却漫开浅淡的暖意:“三姐怎么来了,生辰宴不还没散?”
“散什么呀,”乔安璃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和一小碗冰糖炖梨,“那些人围着我敬酒,烦都烦死了。我偷跑出来的,还给妳带了这个——张御厨新做的桂花糕,妳最爱吃的。”
她说话间,门外又进来两个少年。大皇子乔安辰一身月白锦袍,手里捧着个铜制暖炉,神色温和;三皇子乔安屿挎着个布包,进门就把包往纪纸悦手里塞:“给妳的,上次你说想看《山川志》,我从书房找着的,还有两锭墨,比妳案上那破墨好用。”
纪纸悦捏着布包,指腹蹭过包上的棉线——是乔安屿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她抬头看向乔安辰,对方已把暖炉放在她手边:“宫里新制的暖炉,灌了银丝炭,能热一整夜。别总用那破炭盆,烟大还不顶用。”
“你们……”纪纸悦喉间发紧,看着桌上的桂花糕、手边的暖炉,还有怀里的书,眼眶忽然红了,“今日是三姐生辰,你们该陪着父皇才是。”
“陪他有什么意思,”乔安璃撇嘴,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父皇眼里只有那些大臣,哪还记得妳这病着的妹妹?再说了,我的生辰宴,少我一会儿怎么了?倒是妳,病了都不跟我们说,要不是太医嘴碎,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乔安辰也点头,目光扫过屋角空荡荡的炭盆,眉头微蹙:“下次缺什么,就让萧离去东宫找我,别自己硬扛。”他看向立在一旁的萧离,语气温和却带着郑重,“萧离,往后四妹的事,妳多上心,有解决不了的,尽管来找我。”
萧离垂眸应下,心里却翻涌得厉害。她原以为这偏院只有冷,却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暖意——皇后偷偷递来的纸条,大皇子送来的暖炉,二皇子找来的书,还有三公主偷跑送来的桂花糕,哪一样都藏着真心。
纪纸悦咬着桂花糕,甜意漫到舌尖,眼眶却更红了。乔安璃见了,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哭什么呀,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对了,过几日父皇要去行宫狩猎,我跟父皇求了,让妳也去,到时候咱们还能一起去后山采野果呢。”
乔安屿也凑过来:“我还能教你射箭,上次我猎到的那只鹿,皮毛可软了,到时候给你做个手炉套。”
乔安辰看着弟弟妹妹闹,眼底也染了笑意,只轻声叮嘱:“狩猎时别跑太远,注意安全,我会跟着你们。”
纪纸悦点着头,眼泪却掉得更凶。萧欣若站在一旁,看着屋内暖黄的烛火映着四人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偏院的冷,好像也没那么刺骨了。她摸了摸腰间的锈铁剑,想起远在宁封帝手下的萧璟诚,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期盼——或许在这里,她不仅能护住自己,还能护住眼前这个身世不明,却被人真心疼爱着的公主。
三人走后,纪纸悦看向萧离,她问:“阿离,妳会射箭吗?”
这活可就问对人了,萧离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指腹蹭过剑柄上磨出的旧痕——那是陵阳战场上,她靠弓箭射穿敌军将领盔甲时,弓弦震得虎口发麻留下的印记。
“略懂。”她答得克制,却没瞒下眼底的亮意,“从前在家乡,我猎过野物果腹。”
纪纸悦眼睛一下子亮了,方才泛红的眼尾还带着湿意,却透着股雀跃:“那太好了!乔安屿总说他箭术好,上次射只兔子都偏了三尺。过几日去行宫,妳能不能……教教我?”
她说着,指尖无意识绞了绞袖口,素色布料上的磨白纹路更明显了:“我也不想总躲在后面,万一遇到小兽,也能试试自己护着自己。”
萧欣若望着她眼底的期待,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握弓时,父亲在旁说“箭要稳,心要定,才能护住想护的人”。她喉间发暖,轻轻点头:“殿下想学,属下教便是。只是练箭要耐得住冻,行宫风大,得多穿件厚袄。”
纪纸悦立刻笑了,那笑意比烛火还暖,连带着发间木簪都似有了光:“我有厚袄!去年皇后娘娘送的,料子软得很,就是一直没怎么穿……”她说着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案下翻出个布包,里面是支缠着牛皮的短弓,弓身有些旧,却擦得发亮。
“这是我去年在御花园角落捡的,看着喜欢就收着了,就是没敢拿出来。”她把弓递过来,指尖带着薄凉,“你看,还能用吗?”
萧欣若接过弓,手指搭在弓臂上轻轻一按,弧度绷得正好。她抬眼时,正撞见纪纸悦紧张的眼神,像在盼着什么宝贝得到认可。
“好用。”她弯了弯唇角,是入宫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殿下若不嫌弃,明日起,咱们就先在院里练站姿。等去了行宫,再找开阔地练瞄准。”
纪纸悦用力点头,眼眶又有点热,却没掉泪,只把弓小心收回来,放在书案最显眼的地方。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那支短弓上,也落在两人之间——偏院的冷意,好像又散了些,连柴房方向飘来的风,都似有了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