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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且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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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要从很多年前讲起了。
荀家端庄稳重的贵女荀芷,在她二十岁这一年,头一次做了个不稳重的事,这事甚至还十分出格——她逃婚了,就在圣旨下达的第二天,她逃了和当朝二皇子景乐的婚事。
荀芷是头一次离家出走,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只好在街上闲逛。
还别说,平常忽略的事物换一种心情看都异常鲜活。她看得累了便去酒楼吃饭,忽闻得寒山寺的庙会盛况,于是又去凑热闹。
庙会有各种彩棚杂耍、饮食茶果,过于汹涌的人潮挤得她头昏脑热,她受不住便跑进了寒山寺里。进去了又不知道干什么——拜佛呢,按照她来的次数,佛都能认出她了,还是算了。
正好前面走过两个豆蔻少女,于是她决定看她们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她跟着她们放生了锦鲤,往五彩池里的龟背上丢了铜板,最后求了个姻缘签,却被签文“凤栖梧桐”搞得心情不大好,便出门站在梧桐树下乘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往上系红绸,鲜艳的红绸上墨迹还未干,写的都是他们的心愿。
在荀芷看到第二十个“心想事成”的时候,被过往的小沙弥认出来,她不想太招摇,便跟着小沙弥到了后院。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僧人,那笔直的背脊惹得她驻足观看。
“佛法自西传来已百余年,佛法大兴,信徒僧众倍增,时有僧人为一己之私,以佛法欺骗群众,大行敛财□□之事。我当西行求法,求得律藏,以规僧人言行。”那僧人声音清亮。
“也罢,各家僧团对佛法理解有差,确实需要规整,不过你此去九死一生,日后若能回到大梁当是最好,若不能,我会再遣弟子西行,定会将你带回来。”住持向他弯腰行礼。
僧人也回以一礼,转身离去。
荀芷觉得这个僧人很有意思,便辞别小沙弥跟着僧人往前走去。
“施主止步,贫僧法能,你跟着贫僧作甚?”法能回头,俊秀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瞳孔,注视着她。
“刚刚听闻大师要西行,可否与我同行?”荀芷不觉得羞怯,也静静回看。
“施主西行为何?”
“为自由。”
“施主,男女有别,实为不妥。”法能拒绝。
“佛并未说法身有男女之别。”荀芷回他。
法能拨念珠的手微顿,算是应下了她的话。
于是荀芷开始了她的化缘旅程。
荀芷出门的时候带足了银钱,但是跟着法能好像用不到什么大钱,除了出门在西市买的箱箧、帐篷以及她实在忍不了要去客栈洗漱花的住宿,其余时间都是去不同的村落化缘、借住,去路上的古刹拜访,有时见道观宏伟,也会进去看看。
他们一起见过山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从未抱怨日落后的漆黑昏暗;会为农人的丰收欣喜,也为天灾而悲悯;偶尔恭迎新生,偶尔渡人往生。
他们看到了以前只在书里的、不曾见过的世界。
时间来到了法能和荀芷同行的第三个月,他们出了大梁的玉门关,抵达西域。
西域多沙漠,茫茫沙丘,高低起伏,一望无垠。白天经过炽热的阳光烘烤,入目的沙丘仿佛在不断移动和扭曲,偶然吹来一阵狂风,掀起的风沙无孔不入,令人窒息般难受。
荀芷和法能跟在一行商队里,前行缓慢艰难。好不容易风沙过去,他们又遇见了军乱。
“后面的那队人在喊什么?”荀芷牵着骆驼走到法能旁边,“是西域的语言吗?”
“他在喊——站住!前面的,把公主交给我们!”法能解释道。
沙漠中的商队经常遇到沙盗,所以对这种情况很熟悉,牵着骆驼转头就走,并督促他们也快些走。但法能不为所动,甚至主动迎了过去。
荀芷头上裹着纱巾,看看远去的商队,又看看法能,认命地跟着法能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看清,被追的队伍里有一个异域美人,额佩宝石,波浪卷发,深瞳高鼻,妖冶红唇。
鲜艳的上衣边缘坠下绿色的宝石,与柔软纤细的腰肢相映,华美又富丽。生来高贵的气势让她即使在奔波下也没有显得狼狈。
法能拦住了她。
“大师,何事?”公主下马向法能行礼。
荀芷听到这位公主标准的汉话,挑眉看向法能。
“公主遇上盗贼了?”
“说来话长,追我们的是宛迟国的军队,他们的国师带着经书不日前离开宛迟,说是途径我且弥时失踪,只因我且弥重商,便怀疑我们杀国师偷经书,这可是凭空诬陷。他们找不到国师,便向我国主下战书,交不出国师便就得交出他的女儿。”
公主平静道,“且弥虽然富贵,却是打不赢宛迟的,国主不忍见子民伤亡,也不愿见我和亲,便派人护送我去大梁。”
“阿弥陀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罢法能迎上追来的兵马。
领头大汉本是骑马飞奔而来,不料法能不动,他慌乱中扯回马头,一个趔趄下马,本来有些生气,见到对方是僧人,不光收起气愤与轻视,还恭敬向法能行了个礼。
“大师,一路行来可有遇到僧人?”领头大汉焦急问。
“不曾,你们何故追逐且弥公主?”
“且弥抢了我们宛迟的国师,国师带走了我们的国宝。如此我们也要他们的国宝来赔。”领头大汉一副非常受伤的模样。
“国师带走了什么?可是大批经律?”
“嗯?大师怎么知道?”
“如此,若我能为你们补足,是否能画干戈为玉帛?”
“大师怎么能证明真有此能?”
法能示意领头大汉看向荀芷,他道:“这位姑娘随我从大梁而来,她可以作证我的学识。”
荀芷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能向公主寻求帮助。
“大师准备替代他们的国师,他让你证明他的学识呢。”公主翻译道。
荀芷灵机一动,“你告诉他,这位大师是大梁派出西行求法的使者。自小可诵万偈。”
领头大汉听后赞叹道,“若大师真有此能,我当即刻带你去见我们国主。”
法能为了默出前国师带走的经律,要在宛迟国停留一段日子。正好公主君玉为表感谢相邀游览,荀芷便去了。
她们的第一站是被宛迟和且弥同称为圣山的乌山,乌山极高,耸入天际,分明雪线下是绿色草地,雪线上延伸出连绵的雪峰。
君玉领着她往雪线上去,也没告诉荀芷是来干嘛。
马在负重达达跑,巍峨的雪山给荀芷的压迫一点也不少,她也累得气喘吁吁,“我们不会来爬雪山吧?”
“不是,带你去雪场滑雪。”君玉勒停缰绳,带她转了个弯,面前铺开三条有坡度的雪道,蜿蜒而下,上面随处散落几个人,不断移动。
“我以前只在建安看过冰嬉,还并未滑过雪,也只在书上看过雪板和滑雪杖的图案。雪道还是第一次看见。”荀芷好奇打量雪道——有人正从道上滑下,身姿飘逸,轨迹弯曲。
他到了雪道底,跟着友人又从雪道两旁有木板革出的阶梯爬上,直到上到雪道顶点,再从上面滑下。
“怎么了,看呆了?”君玉在荀芷眼前挥挥手,“我们也进去。”
刚进雪场大门,就有两列侍从出来迎接,君玉将手中的马交予侍从,指派人来认领荀芷,“给她一身装备。”
荀芷怀着不安的心情,先去顶上换上厚棉服,带上护膝,再穿上雪板,拄着雪杖走出来,发现君玉也换了装备,倚在雪道边缘的绳索旁等着她。
她像个老婆婆一样小心翼翼向君玉走去,没走几步便摔了个屁股蹲。
君玉觉得好笑,过来搭荀芷的手,拉着她起来,“你看,在这里有没有睥睨天下的感觉?”
荀芷刚才丢了人,不想管对方的身份,翻个白眼,“这里确实比较高哦。”
君玉似乎没看见她的嘲讽,指挥她往后撑起雪杖,身体弓起,缓慢移动,再教她将双脚并成内八减速。
刚开始荀芷还不敢动,君玉就拿自己的雪杖推她动起来,荀芷制止不了,只好大胆了些,向后借力,移动了一截距离,没想到没稳住重心,侧翻摔在了雪里。她自己翻起来,扫开绒毛帽子上的雪,再一次尝试站起来。
君玉在旁边靠着,见荀芷不断摔倒,不断站起来,也没管她,只一会欣赏雪景,一会看看她。未料想不一会儿,荀芷竟然可以滑一段距离了,君玉便过去跟着荀芷一起移动。
“怎么样?滑行的感觉?”隔着不远,君玉问荀芷。
“还不错。”荀芷在雪上划过,笑着看向君玉。
山风夹杂着雾气往荀芷脸上吹,把她的脸吹得红彤彤的,冷得很,然而她的四肢百骸却出奇热,心在剧烈跳动,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仿佛与风、与雪成为了一体,不再被世间束缚,去到任何想去的角落。
然自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等到了雪道底,荀芷一不小心没刹住,只好用双膝淤青的代价换去头着地,趴在雪上等君玉。
“你没事吧!”君玉见荀芷不动,瞬间有一丝焦急。
回给君玉的确实一张红彤彤的笑脸,“好玩!我们明天还来吧。”
“我还以为你哭着呢。”见荀芷状况还好,君玉笑着打趣,而后开始检查荀芷的膝盖,一摸上荀芷眉睫便紧蹙,她也意识到这孩子摔得不轻,“明天还来?腿不想要了?”
荀芷傻笑着打了个哈哈,“可以飞了,腿不要也罢。”
君玉在想这孩子莫不成摔傻了,拒绝道:“想得真美!”又见荀芷瞬间垮了脸,便只好说别的玩法,“过几日带你去淘玉吧。”
荀芷不逞强,挑个日子跟着君玉去了玉龙河。
玉龙河水源头在乌山,雪水融化,涓涓细流汇集,携带着山上的石头,最后奔腾而下,润泽着且弥。只因这条河的河床上经常有玉石出现,故而有大批的挖玉人以此为业讨生活。
“你找吧。”君玉指着河滩上,像是在介绍自家后院一样。
“你不找?”荀芷怀疑君玉故意坑她,要是玉那么好找,这里的生活的人岂不是每一个都是家财万贯。
“找不找得到要找过才知道,万一你运气爆棚呢。”君玉撑开一把折叠椅,在原地坐下,等着她翻找。
荀芷觉得这人就像来监工的,抱着狐疑的心态,拿着铁撬开始低头仔细翻找河边的石头。
没过一会,便觉得脖子酸,她站直活动筋骨,甩着手里的铁撬,跳着来向君玉讨经验。
“真的没什么经验,就看运气。”君玉此刻晒着太阳,语气里一股懒洋洋的意味,“之前有出过一个极好的玉料,说是两个至交从同个地方路过,结果一个发现了,一个愣是没发现,没发现的上哪说理去?”
“那他们最后为玉大打出手,形同陌路了?”
“没有,他们共享了。”
“哦~那我找了我们还得共享吗?”
“不用,忘了告诉你,且弥派兵保护这里,若是挖到了玉,要交易,可由指定商行代为售卖,需要交一定手续费。”君玉撑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果然商人什么的最会做生意了……”荀芷不甘不愿又认命回去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