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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河堤都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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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仪惊恐地看着她。她知道,方才这碗鸡汤是刘玠在试探她。只有提前知道这碗鸡汤有毒的人才不敢喝下。
但她也不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调整好呼吸,林婉仪克制住自己,扬声问道:“刘良娣,这毒是在你的汤里,从头到尾,我都不曾靠近过这碗汤,怎的会是我下的毒?”
“因为毒并不在汤里。”
“刘良娣这话就奇怪了,方才侍医已验了毒,证明这汤有毒,现在居然说毒不在汤里,莫非侍医验的还有假?”
“我只是说汤里没毒,不代表汤里的其他东西没毒。”
刘玠答得如此流畅,林婉仪又吃一惊,她不相信,不相信刘玠就这么轻松看穿了她,一切明明毫无预兆!
她看着刘玠起身,将侍医案上另一根崭新的银针扎进去。这一回,比半柱香的时间竟还少了不少,那银针便变得乌黑黝亮,更胜之前。
“汤从肉出,流于水中。汤中之毒,亦从肉泄。所以,有毒的是这鸡,而并非是这汤!如若不信,大可以令白鼠食之,看看这白鼠会不会因为食了这鸡肉而死!”
刘玠振振有词,众人顿有所悟。唯林婉仪笑了笑,继续狡辩:“就算是鸡肉有毒,那又如何?这与指认我是下毒之人,似乎还是两码事。若说谁最有可能下毒,不还是亲手做了这鸡汤的刘良娣吗?”
简直不到黄河不死心。眼前的事情分明已经发生过一次,可两人的境遇似乎倒转了个遍,那日,被林婉仪口口声声指认下毒之人是刘玠,对此猝不及防的她自然无以辩驳,含冤受到了鸾凤殿的责难。魏皇后心慈,只以杖刑处置,念在初犯,未贬入冷宫。但即使是杖刑,也令本就身体孱弱的刘玠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自此难以再生育子嗣。这样的仇恨,刘玠不会忘,更不会手下留情。
“林良娣,听说最近你宫里似乎领了许多朱砂,未知这口脂为何用得如此之快?想来离你进宫,才过了一个月。一盒口脂,普通女子好像得用一年才用的完吧?”
林婉仪的声音咽进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笑不出来。连这种小事,她都能察觉到,全然是胜券在握。今天这一出探病,分明是她设下的局!她早就知道了!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的,她明明设计得天衣无缝,也不可能有人出卖她啊!
事到如今,纠结这些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痛快。她听不到刘玠接下来的话,失了心智似的卷进自己的疑惑中,眼珠子咕噜噜不停地打转,扭曲得似笑非笑,欲哭非哭。
魏皇后还在等刘玠把话讲明。刘玠端起双臂恭敬道:“母后明鉴,朱砂乃是女子常用饰容之物,林良娣领用朱砂本不足为奇,但她三天两头便会差宫人去领,还时常在深更半夜出行,不管是取用的频次亦或是时辰,都十分不合理。妾又发觉林良娣与太官园走得很近,尤其是太官园饲养珍禽野兽的官员有过交集。太官园掌管的是宫中饮食蔬果供给,职位虽轻,却事关宫里贵人们的性命。林良娣将领用的朱砂偷偷交予了宫中负责养鸡的禽官,让他在饲养中混以朱砂喂食。每日只喂少许,那鸡并不会有半点儿一样,可日积月累,毒已入五脏六腑,炖汤便会流入汤中,变成一碗足以害人性命的毒药汤。”
解释完毕,刘玠又添一句:“说起来,此事也是儿臣的不是。林良娣为陷害我,在准备药膳的时候,故意向妾谏言可以为母后做上一道陈皮鸡汤。后故意令人准备了这只以朱砂为食的鸡,绝非一日之功,而是蓄谋已久。也许这只鸡并不是专门为了对付我的,只是刚巧母后就在我进宫后不久生了病,而我又是如今东宫最受宠的妃嫔。母后为儿臣所连累,儿臣甘愿受罚。”
魏皇后听了这些,如何会责怪刘玠,只对着林婉仪怒不可遏:“你并非下毒之人,还要多亏了你揪出这在东宫兴风作浪的毒妇!本宫最痛恨的就是勾心斗角之徒,只要有这样的人在,后宫岂有宁日,非得好好惩处不可!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婉仪早就感到绝望,自然也没话可说,只好哭诉:“母后!看在我阿父的面子上,求您不要把我赶出宫!否则我的下半辈子定会在旁人的冷眼和耻笑中度过,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实则方才没有让众人吃下那鸡肉,林婉仪心中亦是留有余地的。那汤中虽有毒,也只在饮下过多之后有些头晕耳鸣之类的症状,只要立即停服,并不损伤性命,只想着在魏皇后中毒之际就揭露刘玠的企图,让她无法留在东宫而已。
即便刘玠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帮她说话:“林良娣犯了大罪,证据确凿,光禄勋管不到后宫中事,不管鸾凤殿作何处置,他也不敢有怨言。”
“母后,请听儿臣一言。”萧承珽忽然下跪求情,“林良娣用心不纯,祸乱东宫不虚,但她才进宫不久,因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应当从宽处理,给予她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如就给她十杖小惩大诫,终身迁居银镜台。您意下如何?”
魏皇后思忖了下:“知我莫若承珽,我也不愿就此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后半辈子。但今天这事实在令我痛心!传我的令,林良娣德行有失,即刻褫夺良娣封号,十杖受完就送她进银镜台去!”
林婉仪歪坐在地,很快被人抬出鸾凤殿。听着她凄厉的惨叫,魏皇后摆摆手:“今日就先到这里,你们也下去吧。”
众人退出鸾凤殿,各自打道回府。
萧承珽没有问刘玠如何发现此事。刘玠也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并不需要特地去查探林婉仪做了什么,因为这些都是上一世既定的事实。只是现在揭发的人换成了她而已。
同样,银镜台里面的人也不再是她。
侍疾不多日,魏皇后的病大好了。人人都说是东宫众人悉心侍奉于前,孝感动天。殊不知,成日呆在鸾凤殿的,其实也只有萧承珽与刘玠二人。
自林婉仪失势后,林家曾经在朝上和后宫打探过几回,曾经单独找萧承珽商谈过此事。可惜,萧承珽是个孝子,不会违反魏皇后的旨意,再说,没有将林婉仪直接以谋害皇后处置,已经是给了林家面子,她的父亲光禄勋林游只好忍气吞声,就此作罢。好歹,萧承珽是留了后手的,只要人还在,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不能说她这辈子就一定出不了银镜台了。
另一位良娣袁妙桐也病恹恹的。此时她避开风头,佯作被林婉仪的事吓病,第二日就请求回到东宫。刘玠知道她那怕事的性子纯属装出来的,仍以为这是好事。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懂得与她作对的下场,何尝不是一件意外之喜。
萧承珽因政事不能一直在鸾凤殿,刘玠就亲奉汤药,仿佛回到从前那般母慈子孝。魏皇后看她收了性子,逐渐消除往日来的种种成见,对她赞不绝口。
还有一人,也经常往鸾凤殿跑。也许是萧承珽派他来的,他总能抽出空盯着魏皇后喝完药才安心离去。刘玠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二人闲话,感觉到萧承徇时不时飘来的目光。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人,看来也是不需要我了。”宁华长公主悄然而至,探望魏皇后。
她一脸笑意地打趣,惹得魏皇后合不拢嘴:“这是什么话,人当然是越多越热闹。”
宁华因全夫人去世受人冷落,魏皇后可怜她失去母家帮衬,时常会召她进宫,关系算是不错。她们很快唠到一起,没了萧承徇的话头。刘玠趁势退出:“母后,我去看看第二副药煎好了没有。”
“去吧。”
“我也陪良娣看看吧。就让六殿下陪母后聊一会儿。”
“好,那一会儿就一起留下用晚膳吧。”
“遵命。”
刘玠与宁华退下。离开鸾凤殿后,宁华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刘玠就知道她这次进宫一定是为了找她:“是朝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你说中了。”宁华认真道,“要我说,此前你与我说刘相要去治水修坝,我还不信。可我听闻,今日在朝堂上,他已领下了河堤都尉一职,不日,就要去庐陵了。”
刘玠手里的碗立马一松,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刘玠扶住旁边的柱子,有点喘不上气。此前,她曾与宁华提过这件事,宁华笑着说丞相亲自治水闻所未闻,一笑而过。现今,宁华对于刘玠的高瞻远瞩不免由衷佩服。又岂知,刘玠上辈子已经亲身经历过此事,而这件事,即将改变刘家的命运。
“刘相为本朝大司徒,位居丞相,王喜一死,大将军之位又暂缺。三公之中,陛下事事倚仗他,怎么会轻易放他出长安?庐陵洪水成灾,天下共知,此一去,不成功便成仁,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回到长安。”
莫非是萧知远准备对刘家下手,所以夺去他手中权势?但萧知远并没有这样的胆子公然与刘家翻脸,刘济也不是任人宰割之徒,会心甘情愿跑到庐陵去。身在后宫,消息就是如此闭塞,不知道朝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臣有什么反应?”
“刘相的人皆是阻拦无疑,但也有一些人,巴不得他早点将丞相之位交付出来,故而,两方争执不下。”
“那最终是怎么做的决定?”
宁华酝酿了一下:“这……是刘相主动答应去庐陵治水的。”
“什么??”
她的思绪被打断了,无法接受宁华说的话。然而宁华故意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事情就是你想的这样。
三年转眼即逝,及贪污事发,人死坝毁,她都未能再见父亲一面。罪名揭露后,刘济不愿意见她,怕给身为太子妃的女儿引来祸端。当然了,萧承珽为保护她亦不让她出东宫,可怜的人儿只得日日以泪洗面。
此案涉及几十条人命,民怨沸腾,庐陵百姓纷纷请愿,上达天听。刘济被押回长安到被斩,前后不过一月。她没有机会弄清楚真相。但凭她对刘济的了解,好不容易才爬上丞相的位置,岂会将丞相之位拱手让人,去做什么河堤都尉?他不是这样为百姓福祉可以舍己为人的青天大老爷。
“你放心,任命一日没下来,或许就有转机。我会再为你打探打探。”
“怕是无用。”刘玠分析道,“彭蠡水患素来已久,庐陵、庐江百姓身陷水深火热,每年都要让朝上头疼几个月,马上就要到汛期,正愁无人可用,阿父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陛下岂有拒绝之理?我猜陛下许了阿父,若把水治好,回来就将大将军之位交于他之手,诸如此类的承诺。为的是有个正当的理由,让阿父在朝上一人独大,想借此抑制太上皇的势力。他们两人,定是在筹谋什么……”
宁华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不想让我知道,想来也是知道治水有风险,万一计划失败,不会牵累到我。东宫这里,我还是有胜算的。”刘玠思忖完毕,忽然想到今日的萧承徇。他是下朝了过来的,呆得也比往日要久一些,按理来说,宁华来了以后,他也插不上话,顺势走了算了。难不成,他其实也想寻隙告诉她这件事?
不行。她和他已经形同陌路,她不想再欠他任何人情了。这一次,她要靠自己,救下刘家全族姓名,也救下自己的命。
她下定决心,目光炯炯地对着宁华说:“我得回趟家,亲自听听父亲是如何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