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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固本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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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城的春天,第一次真正有了“春”的模样。
城外的雪水消融,汇入新疏浚的河道,滋润着刚刚翻整过的黑土地。
风中不再裹挟硝烟与血腥,而是混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萌发的清香。
城墙上,均安寨的黑旗迎风招展,下方是忙碌的工匠,正叮叮当当地加固着被战火洗礼过的雉堞。
聚贤堂内,炭火已熄,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轩窗。
陈雪(揽星)未戴面具,伏在宽大的案几上,面前摊开的并非军报。
而是一张张绘制精细的图纸——水渠分布、屯田规划、新城营造。
“春耕在即,黑石河上游新筑的‘定波堰’是关键。”
她指着图纸上一处标记。
“钱通,库中调拨的粮种和铁犁,务必在谷雨前分发到各屯田点。
尤其北山峪那片新垦的坡地,土质贫瘠,需配发特制的骨粉肥。”
钱通(铁算盘)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
“寨主放心,粮种、农具、肥田料,老朽已按屯田户数、田亩等级,分门别类备妥。
十支‘劝农使’队伍也已组建完毕,皆由通晓农事的老把式带队,明日便分赴各乡,指导垦荒播种。”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
“另外,按您吩咐,第一批‘均安通宝’已铸好。
铜七铅三,成色足,分量准,比那些诸侯私铸的劣钱强百倍!已在通海市试行流通,商贾反响极佳!”
货币统一,是掌控经济命脉的关键一步。
陈雪(揽星)点头,目光转向龚毅(淬锋):
“城防呢?”
龚毅(淬锋)正对着另一幅巨大的临渊城防图,闻言抬首,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三道瓮城主体已毕,正在加装绞盘控制的千斤闸。
城头新增十二座‘旋风砲’基座,射程覆盖护城河外三百步。
另外……”他指向城外几处不起眼的丘陵,“依山势构筑了九座暗堡,互为犄角,内藏火油、劲弩,战时可为奇兵。”
他的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将一座防御体系从宏观布局到微观细节,拆解得明明白白。
这不仅是守城,更是在构筑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支点。
“工匠营人手可够?”
陈雪(揽星)问。
“凌九霄从收编的流民和俘虏中,筛选出八百壮劳力,专司营造。”
龚毅(淬锋)答道。
“孙妙手配发了防疫药包,钱通保障了伙食供给,工钱按日结算,士气尚可。”
乱世之中,能吃饱饭、有工钱拿、还有大夫照看,已是天堂般的待遇。
陈雪(揽星)指尖划过图纸上标注的“巾帼堂”扩建区域:
“这里,再加建一座‘格物院’。”
“传令各州县,凡有精通算学、营造、水利、匠作之才,无论出身、年龄、性别,荐入格物院者,赏!”
“若有奇思妙想、能改良农具军械、或解决屯田水利难题者,重赏!”
知识就是力量,尤其是在这百废待兴之时。
龚毅(淬锋)对此深以为然,补充道:
“可令钱通在通海市专设‘悬赏榜’,将亟待解决的难题张榜公示,明码标价。重赏之下,必有能人。”
“好主意。”
陈雪(揽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一直静立旁听的阿岁。
“女营那边如何?”
阿岁如今已能独当一面,闻言立刻回禀:
“回师父!‘巾帼堂’新招弟子五百人,识文断字班已开课。
女营火器队、医护队、匠作队皆在扩编。
按您吩咐,从各队抽调精干人手三十名,组成‘巡田卫’,由胜男带队。
三日后启程,巡查各屯田点,协防流寇,调解田界纠纷,并教授妇孺辨识野菜、防治时疫。”
让女子走出深闺,参与屯田、巡防、教化,这是打破千年桎梏的惊世之举,也是均安寨凝聚人心的独特力量。
陈雪(揽星)此举,不仅是在培养可用之才,更是在重塑这片土地的社会根基。
议事毕,众人领命而去。堂内只剩下陈雪(揽星)与龚毅(淬锋)。
“根基初立,百事待兴。”
陈雪(揽星)走到窗前,望着城外广袤的、正在被唤醒的土地。
“这比打仗更难。”
“但更值得。”
龚毅(淬锋)的声音透过面具,沉静而坚定。
他走到她身侧,同样望向远方。
阳光下,新开垦的田亩如同巨大的棋盘,农夫与耕牛在其间缓慢移动,渺小却充满生机。
新筑的水渠在阳光下闪着粼光,如同大地的血脉。
更远处,官道上商队络绎,驼铃声隐约可闻。
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缔造的秩序,从废墟中生长出的希望。
“陆文昭那边,”
陈雪(揽星)忽然道。
“他送来的‘重修旧好’国书,你怎么看?”
“缓兵之计。”
龚毅(淬锋)一针见血。
“他弑君上位,根基不稳,南吴内部暗流涌动。
与我修好,一是惧我手中把柄,二是想借我之势,震慑国内反对声音,三是争取时间稳固权位。此人野心,绝不限于摄政大将军。”
“与我所见略同。”
陈雪(揽星)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不过,他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通海市的商路不能断,江南的粮食、布匹、药材,是我们度过春荒、支撑屯田的关键。”
她顿了顿。
“让钱通放手去做生意,价格可以比市面略高,但货必须足,质必须优。要让南吴的商人,乃至陆文昭自己,都舍不得断掉这条财路。”
经济捆绑,有时比刀剑更牢靠。
龚毅(淬锋)颔首,目光落在陈雪(揽星)腰间那半块刻着“淬锋”的玉佩上。
玉佩温润,安静地悬挂着,再无昔日玄妙的感应,只是一块上好的信物。
“玉衡子留下的星图推演,需尽早研习。”
他提醒道。三百九十七天的倒计时,如同悬顶之剑。
“我已命人在观星台旧址重建‘钦天监’。”
陈雪(揽星)道。
“招募通晓天文历法者,整理玉衡子手稿。此事……”
她看向龚毅(淬锋),眼神认真。
“非你莫属。”
龚毅(淬锋)没有推辞。
乱世之中,仰望星空,洞悉天时,同样是固本培元不可或缺的一环。
数日后,城北新辟的“劝学堂”前,人头攒动。
这里本是废弃的庙宇,如今被修葺一新。堂前空地上,几十张简陋的木桌条凳排开,坐着年龄不一、衣衫破旧却眼神热切的少年孩童。
更多的百姓围在外圈,好奇又紧张地张望。
陈雪(揽星)与龚毅(淬锋)亲临。
陈雪(揽星)依旧未戴面具,素面朝天。她走到最前方,声音清亮,传遍全场:
“今日起,‘劝学堂’开蒙!凡我临渊城治下子民,年满六岁者,无论男女,无论出身,皆可入学!习文字,明算数,知礼义!”
人群哗然!
让平民子弟,尤其是女童读书?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读书……有啥用?又不能当饭吃!”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嘀咕。
“就是!女娃子读什么书?将来还不是嫁人?”
有人附和。
陈雪(揽星)目光扫过那些懵懂又带着渴望的孩童,朗声道:
“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不再被人蒙蔽欺压!是为了看懂契约,不被奸商所骗!是为了学会更好的耕种、匠作之法,让地里多产粮,让家里多进项!女子读书,是为了知晓天地广阔,人生不止相夫教子一条路!”
她顿了顿,指向堂内:
“看见那些桌椅了吗?看见那些笔墨纸砚了吗?均安寨库房拨付!束脩全免!笔墨纸砚,按需供给!每日午时,学堂管一顿饱饭!”
管饭!
还免束脩!
提供笔墨!
人群彻底沸腾了!
那些犹豫的家长,看着自家孩子渴望的眼神,再想想一顿实实在在的饱饭,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我……我家二狗能来吗?”
“女娃……女娃真能来?”
“能!”
陈雪(揽星)斩钉截铁。
“只要愿学,皆可来!”
龚毅(淬锋)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些争先恐后为孩子报名的父母。
看着那些因能读书而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孩童,尤其是几个被父母推搡着、怯生生站到女童队列中的小女孩。
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教化之功,润物无声,却是立国之本最深厚的土壤。
夜凉如水。
重修后的观星台高踞临渊城东南角,是城内最高的建筑。
龚毅(淬锋)独自立于台上,夜风鼓荡着他的玄色衣袍。
面具放在一旁的石案上,露出年轻而沉静的侧脸。
他面前摊开着玉衡子留下的金属书册拓本和几卷古老的天文星图。
巨大的青铜浑天仪在星辉下泛着幽光,旁边还有几架新制的、更精密的窥筒(原始望远镜)。
仰望苍穹,繁星如沸。
龚毅(淬锋)的指尖在星图上缓缓移动,对照着浑天仪的刻度。
推演着星辰的轨迹。玉衡子留下的推演复杂艰深,充满了对“噬界之影”力量本质的猜想和对“九星连珠”时能量潮汐的预测。
虽然系统已灭,但这些关于天地宇宙运行的知识本身,便有无穷价值。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星图一角,那里标注着下一次九星连珠的倒计时位置——三百余天后,己亥年冬至日。
按照玉衡子的推演,那将是此界能量流转的特殊节点。
“天门”开阖的刹那。
“心锚……气运……”
龚毅(淬锋)低声自语。
玉衡子最终将希望寄托于人心与气运的力量。
他合上书卷,俯瞰脚下的临渊城。
夜色中的城池不再是一片漆黑。
新设的街灯(以油脂为燃料)沿着主要街道延伸出点点昏黄的光带。
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在寂静中回荡。
城东的工匠坊区仍有灯火,传来隐约的打铁声。
城外的屯田区,星罗棋布的窝棚里也透出微弱的火光,那是守夜的农人在照看刚播下的希望。
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有无数细微之处的改变在悄然发生:
新筑的城墙,新开的田亩,新疏的河道,新设的学堂,还有那渐渐在百姓心中扎根的、对“均安”二字的认同与守护之念。
这些,便是玉衡子所说的“气运”之源吗?
龚毅(淬锋)拿起石案上的面具,指尖拂过冰冷的表面。
面具之下,是真实的脸庞和更加坚定的意志。
他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是均安山的方向。
无论九星连珠带来的是吉是凶,是机遇还是挑战,他已与另一人约定,并肩而立,持本心,聚气运,待天时。
固本培元,根基既立,便无惧任何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