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帝王书》渡清舟

12、成乾

　　朕的母妃宫婢出身,意外得了父皇临幸,从奴婢成了主子,还有了朕。

　　可她人微言轻,命如草芥,生产那日,血崩而亡。

　　若要说起朕此生最辉煌的是什么,除了登基称帝,便是得了父皇亲拟的名了。

　　一个"介"字,羡煞了无数皇兄。

　　但朕知道,父皇为朕赐名,或许只是起了帝王的慈悲之心。

　　介,便是"芥",形同蜉蝣的微末之人,无足挂齿的草芥。

　　朕后来是被王贵妃抱去养了。

　　三皇兄是王贵妃的亲子,未立府时,朕与他的感情,是极好的。

　　到底是何时变了呢?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源自于朕心底的那个人。

　　三皇兄不在时,其他皇兄时常欺负朕。贵妃虽不短朕吃穿,但从不管此事。

　　那是刚下完雨的午后,湿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臭。

　　朕被皇兄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突然间,朕闻到一股极好闻的熏香,朕那时以为啊,是朕的三皇兄来了。

　　朕费了好大力气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姑娘。

　　落在身上的拳头停了下来。

　　"阿初?你怎么来了?"说话的是朕的四皇兄。

　　"参见各位殿下",然后朕听那姑娘不答反问,"不知各位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呀?"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呀,就像先前一次偷偷吃的蜜糖,甜甜的。

　　最终,是她扶起了浑身沾满泥土的朕。那一刻,天空好像亮了几分。

　　她可真好看呀,特别是她笑起来时,嘴角挂着的两个小小的梨涡。她是除了小莲外,第一个唤朕"殿下"的人。

　　后来有好一段时间,皇兄们都不曾欺负朕。那个叫阿初的姑娘,也时刻被朕记在了心里。

　　后来再大一些,三皇兄总是同我说起他的心上人。

　　说她最喜欢吃葡萄了,往后进贡上来的葡萄得给她多留一份。

　　说她很是喜欢羊脂白玉镯,得找个机会送她一个。

　　说她喝酒一杯便醉,却还是喜欢喝。

　　他说,她最喜听他唤她阿初姑娘。

　　在春光最盛的那日,朕见到了三皇兄的心上人,他的阿初姑娘。

　　也是朕的,阿初姑娘。

　　朕见她向朕行着礼,甜甜地朝朕笑,对三皇兄说:"子商,我先前见过十一殿下的。"

　　朕看着阿初嘴角的两个小梨锅,也想对她笑的。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是朕放在心头十年的姑娘啊,是从六岁时,见她第一眼,便喜欢的姑娘啊。

　　可她,却成了朕皇兄的王妃。

　　那一年,三皇兄二十岁,在宫外立了府,而朕十五岁。朕时常溜出宫跑到三皇兄府上,为的是,多见见阿初。

　　后来,朕成了皇兄们口中不学无术的废物皇子,成了阿初口中乖巧听话的小十一。

　　朕以为,当阿初成了皇嫂,朕待她的感情会逐渐褪去。

　　可是朕错了,错得离谱。

　　那疯长的爱意便同野草,肆无忌惮,却又分文不值。

　　那时朕想啊,若是皇兄死了,朕身登极位,阿初,是不是就是朕的了。

　　朕已经忘了当时是如何韬光养晦的,只记得当朕的私军快要成形时,阿初同朕说:"小十一啊,以后你再也不会被你的皇兄们欺负啦!"

　　其实朕那时也不小了,可阿初却总觉得朕还像儿时般天真无邪。又或许,是同其他皇兄们比起来,朕显得太过无能。

　　三皇兄成了康和皇帝,而朕,也成了康和年间唯一活着的王爷。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朕不想要。朕想要的,是阿初。

　　朕筹谋了十一年。

　　康和皇帝,死于毒杀。

　　他死前问朕,为什么杀他?

　　朕也问他,为何独留下朕?是因为朕是"废物皇子"?亦或是顾念与朕为数不多的血脉亲情?

　　他说,为后者。

　　朕答,因为阿初,朕爱阿初。

　　那时他笑了,朕起先不明白,后来便懂了。

　　他在笑朕,不自量力。

　　阿初知道了朕做的一切。

　　那天,朕犹豫了许久,才踏进坤宁宫。朕许久未见到她了。

　　可她却指着朕骂,惘顾纲常,恩将仇报。她问朕,为何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因为朕爱她。

　　说话间,宫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冲淡了皇城中的血迹。

　　朕见她朱唇一张一合,声音伴着雨声,明明很好听,却让朕觉得刺骨冰凉，仿若这十二月的寒冬。

　　她说:"赵介,你说你爱我,却亲手杀了你的皇兄,诛了我的家族,害了数十万的将士……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子商、父兄、百姓,可你一样都没有放过!你这不是爱我,赵介,你是为了你的野心找的借口!"

　　朕那时未同她说,毒杀三皇兄,是因为忌妒，"陵羌事变"是因为想要登上这帝位来娶你，可何府的灭门,却非朕一人所为。

　　你又怎知,你的子商,不会对你权势滔天的父亲下手呢?

　　她同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那年后悔替朕解围。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木已成舟,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一场大火,将坤宁宫烧成了灰烬,朕那日站在御书房外,看着半边天空被映成了腥红色。

　　那时朕想,可惜啊,朕的月亮,至死也不知想要制衡她何府的她深爱的太阳。

　　而世人喜欢月亮,月亮喜欢太阳。

　　月亮,永远都不属于朕。

　　朕一直知道,长乐没有死,还有阿初身边的丫鬟霁因。可朕放过了她们。

　　成乾二十一年,朕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个酷似阿初的姑娘朝朕走来,手里提着把滴着血的剑。

　　那是朕放过的长乐公主,也是朕的侄女,赵宁蔓。

　　朕先她一步,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长乐啊,皇叔是个坏人,阿初不喜,皇兄们不喜，朝臣不喜,百姓不喜。所以啊,皇叔不想让你成为像皇叔一样的人。

　　朕那时想说,抱歉啊,长乐,朕不知柔嫔想要自缢。可说出口时,却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恍惚间,朕好像看见了阿初,她还是甜甜地朝朕笑,向朕伸出了手。可又一刹那,她的身影又同绒羽般散开。

　　朕又见到了漫天火光,穿着宫装的阿初逐渐被舌吞噬。她不再笑了。

　　她看着朕,滚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