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星星的人》甘也

4、第 4 章

　　群星点缀着淡绿的天，像一朵朵的翠菊。
　　——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多夫》
　　我一大早便起了床，爸妈知道我要去同学家一起学习后非常高兴，欣慰地夸我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我从书柜中取出那本厚厚的《红与黑》，封面上于连的画像抓住了现实主义画作的精髓，显得异常逼真，他狡黠而不屑的眼神盯着我，盯着这个几百年后的世界。我随意地翻了几下，几个月前读它时的感觉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扉页的那片空白上，接着我抓起了书桌上的一根铅笔，在扉页上写道：
　　“愿你阅读愉快，期待读后的交流。——路麦”
　　我把《红与黑》和几本习题册一齐装进了我的帆布书包，穿上一件白T恤、蓝色牛仔裤和一双黑色低帮帆布鞋，拎起书包就出发了。
　　和昨晚去麦田公园的时间差不多，骑车大约四十分钟后，八点五十多，我到达了楚灿的小区门口，正好符合我们约定的九点。远远地我便看到楚灿站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穿着那天在书店的黑色吊带裙，这条宽松的裙子好像把她整个人装了进去，使原本就很瘦的她显得更加削瘦，胳膊的骨骼也更加明显。
　　楚灿告诉我她的父母有事去外地的亲戚家了，一大早就出发了，晚上才能回来。我们进入她的房间，我环顾着这个从未到过的新世界。
　　“你先坐，喝柠檬水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
　　楚灿到厨房为我倒水，我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参观着她的房间。房间的壁纸是淡淡的鹅黄色，稍微深一个色调的黄色小花纹简单地附着在鹅黄的底色上，虽然细碎，却透露着精致的美感，让人的心头一暖。圆球形的白色吊灯像一颗巨大的珍珠悬挂在天花板的中央，灯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非但没有单调零落之感，反倒称出简约高雅的质感。灰蓝色的窗帘和暗青色的床单为整个房间的暖色调添了一丝的清冷，一暖一冷起到了平衡视觉的作用，颇具古人云的中庸之道，不至于偏向某个极端。其他家具——床、衣柜、书墙和书桌，全部是木质的，这种木材的颜色不深也不浅，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自然。整个房间散发着恬静和泰然，置身于其中，就好像世间的尘埃全部被雨水涤荡，只剩下洗礼过后的一抹清新。正对着我的一面偌大的书墙激起了我的兴趣，我站起来慢慢地浏览这些壮观的书籍，每个类型的书都一丝不苟、分门别类摆放着，楚灿的书多得出乎我的意料，让我羡慕不已。上一个让我这样羡慕其藏书的人还是电影《爱在日落黄昏时》里的席琳，她的公寓里摆放着一摞摞书，当观众被她模仿尼娜·西蒙时扭动的身姿所吸引时，我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两旁的书架。楚灿的书墙让我又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接着，我注意到了与我视线平齐的那一层书架上有两个掌心大小的玻璃瓶，除了它们，房间里没有任何的摆件，因此它们便显得异常显眼。奇怪的是，这两个普普通通的玻璃瓶中空无一物，没有装任何的物品，仅仅用木塞封住了瓶口。我对这两个玻璃瓶产生了很深的疑惑，陷入了思考......
　　“柠檬水好了，给你。”突然楚灿打断了我的沉思，她也看到了我呆呆地盯着书架上的瓶子。
　　“谢谢。”我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冰镇柠檬水，刚才骑车来时的产生的热量被驱散了很多。
　　“楚灿，我能问问，这两个空玻璃瓶为什么被摆在这里吗？”既然她已经看到我盯着它们了，我索性就提出了我的疑问。
　　“它们不是空的。”
　　我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盯着瓶子，又往前移了一些，将头伸得更近，下巴都快要托在书架上了，还是没有看到瓶里有什么东西。
　　楚灿将手中的柠檬水放在一旁，将那两个玻璃瓶拿下来，接着她递给我其中一个。她走到了窗边，面朝着窗外，并示意让我站在她旁边。然后，她仰起头对着天空，把玻璃瓶举到了眼前，透过手中的玻璃瓶看着天空。
　　“你看，现在它装着蓝天白云，还有飞机飞过留下的痕迹。往下移，它装着远处的山。再往下移，它装着楼下槐花的香气和儿童的笑声。所以，空瓶并不是空的，它装着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举着玻璃瓶看着她，听着她说着这番话，觉得她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所不能触及的极乐世界，一个空灵的乌托邦，然后我由于痴醉而不由自主地问她：
　　“你知道我手中的玻璃瓶装着什么吗？”
　　“什么？”
　　“你的鼻梁。”
　　“我的鼻梁？哈哈哈哈哈......你太有意思了吧。”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啊，我确实看着你的鼻梁，真的好挺拔啊！哼，刚才的气氛都被破坏了。”我所沉浸的高深被楚灿的笑声给拽回了现实中，我不懂她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好吧，你说装着我的脸颊、我的眼眸、我整个人，我肯定不会笑场的。但你说装着我的鼻梁，鼻梁这个词一点儿也不浪漫，听起来真的很搞笑。所以，我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她又笑了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搞笑，嘿嘿嘿......”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过，这些年来过我房间的朋友，没人在意过这两个玻璃瓶。你是第一个问我的人，所以我决定送给你一个，希望以后你能用它装下你的整个世界。”
　　“谢谢你，这大概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一件礼物了，感觉我拥有了全世界。”
　　然后，我把《红与黑》借给了她。我们翻开暑假作业，开始了一天的学习。上午我们写了数学题，我给她讲了不会的题，共同研究了我们都有问题的知识点。下午我们写了一篇作文后，她开始为我补习地理。她先是考了我几个地理知识，我有一大半不会，略微知道的也只能支支吾吾地答个几句。楚灿一定震惊于我的地理知识竟然匮乏到如此境界，我对于世界的大洲和大洋完全没有位置上的确切概念，在我的脑海中，他们都是混乱的。我知道俄罗斯离我们很近，阿根廷离我们很远，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我们的何处；我也知道英国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很潮湿，美国在冬天会有可怕的暴风雪，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气候。
　　“我懂了，你的地理学习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虽大，却很容易解决。而且一旦解决，一切地理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她的微笑中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什么严重的问题啊？”我迫切地问。
　　“你缺一张地图。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既没有地图，也没有地球仪，甚至连地理书上那种粗略的地图都没有好好看过？”
　　“是......是啊”没想到她竟然一语中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时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熟练地将它摊开，原来这是一张世界地图。她用右手的食指碰触着这张地图的每一处，徐徐地移动着指尖，开始对我讲道：
　　“学习地理的第一步，必须要将地图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中，要做到心中熟悉世界的每个角落，而练就这个本领最好的方法就是多看地图，不是走马观花地看，而是地毯式搜索那样，一点一点细致地看。你看这条线就是赤道，它把地球分成了南北两个半球。这是北回归线，这是南回归线。也就是太阳直射点的极限。......这是北极圈，这是南极圈。......它们都是纬线，你一定要牢记它们的度数。......南北两线的度数数值是相同的。......”
　　我望着楚灿认真讲述地图的身影，夕阳落在她的身上，我变得失神恍然，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肤色很深，也很光滑，我看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在地图上舞动，想到钱钟书先生的《围城》里鲍小姐的朱古力色肌肤大概就是楚灿这样的吧，我认为，楚灿朱古力色的肌肤丝毫不比那些白嫩的肌肤逊色，甚至比它们更加具有魅惑和性感，又为她添了一丝异域的神秘感。
　　“路麦，你是不是去智利了？”我突然回过神来，赶紧把目光从楚灿的胳膊移到了地图上，一阵羞愧感让我的耳根开始发烫。
　　“智利？”
　　“对呀！你刚才就像智利复活节岛上的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发呆。你知道它们在哪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指着地图右下角的一堆小点点，让我凑过去看。
　　“这里就是复活节岛，在地图上看就是个小点。但是我说的那些石像可比你大多了，你再发呆，当心变成石像哦！对了，你刚才在想什么啊？”
　　“我......我刚才想问你喜欢喝朱古力吗？”我总不能对她说她朱古力色的皮肤很好看吧。
　　楚灿愣了一下，仿佛看着一个怪胎一样看着我。接着她嘴角上扬，好像看穿了我一样，戏谑地说：
　　“你想说的是朱古力小姐吧？你嫌我黑是不是？那你去找苏小姐给你讲讲红海在哪，印度洋在哪，别找我这个鲍小姐。”
　　“不是不是，我真心觉得你这种朱古力色的皮肤比那些千篇一律的白色更有韵味。我承认，刚才我确实在思考你的皮肤。但我发誓，我真的很喜欢并欣赏朱古力色的你。请你相信我，别生气了。”
　　“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呢，其实我也很喜欢我的肤色，并以此为荣。最重要的是，你刚才提到朱古力。其实，我对朱古力有一番别样的情感，你想不想听？”
　　“当然了，洗耳恭听。”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水牛城66》的电影？”
　　“没有呢。”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涉及到了我的电影盲区，我不仅没有看过，竟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在这部电影里，女主人公请求男主人公为她带一杯热朱古力，就是这个带热朱古力的请求，最终拯救了颓废到极点的男主人公，重新温暖了他原本冰冷的世界。所以，我觉得朱古力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我也经常反复看这部冷门且独特的电影。”
　　“我一定去看看《水牛城66》，听你刚才的描述，我的兴趣一下被激发出来了。还好我刚才走了神，才没有错过这部电影。你说是不是？”
　　“真是的，你还为自己狡辩。快来看地图，我再给你讲一遍。经线和纬线都是人为添加的......”
　　那天我们从早到晚，一起学习，一起交流。离开楚灿家的时候，我的心中仿佛装满了知识，都快要溢出来似的，我的书包里躺着她送给我的玻璃瓶，我意识到她有着深不可测的思想，这正是我还未发掘、想要寻觅的东西，她的神秘对我有着黑洞一般的吸引力，诱使我坠入到未知的深渊。骑车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两个画面——楚灿的眼睛透过瓶子去眺望整个世界；楚灿的指尖划过地图去触摸整个世界。就在这个炎热的暑假，我的世界与楚灿的世界有了一个偶然的交点，这个交点是神秘的，也是美丽的，我也渴望并憧憬去感受这份神秘的美丽。
　　路过“月亮潜水艇”时，我进去买下了两张地图——一张世界地图、一张中国地图，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地理。晚上我看了楚灿提到的《水牛城66》。是的，它确实是一部独特的电影，与以往电影宏大精致的质感截然不同。它好像是由无数个碎片串联起来的，却连接得天衣无缝，这种剪辑方式是我从未见过的，乍一看的随性和粗糙会慢慢随着其独特的艺术形式转换为一种令人无法阻挡的吸引力，最终让你完全沦陷，毫无防备。男主人公神经质的喋喋不休中暗藏着内心的脆弱敏感，女主人公闪闪发光的水蓝色眼影有一种荒诞且不真实的美感，当她穿着同样闪闪发光的舞鞋伴着音乐独自舞蹈时，那是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在寻觅着一切孤独和忧郁，试图去点亮它们。最终的那杯热朱古力，很温暖，那种甚至透过屏幕的温暖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我的心，看完电影后仍旧没有褪去。
　　“朱古力”一词在这个晚上，突然不再像钱钟书先生《围城》里的那般刻薄尖锐，它好像被匠人用工具给磨平剖光，又好像经过高温的煅烧后慢慢熔化，它被赋予了无尽的温暖和万般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