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榆》古贲

43、心结

　　早上起来，带贺兰去柴湾吃刚出炉的烧饼。在电信营业厅没见到林晓，找桂香婶儿，又免不了一番对贺兰的嘘寒问暖和人口调查，这是今天早上的主要内容。原来，林医师托关系一周前就把林晓调回县城了。
　　早饭没吃完，贺兰就接了个电话，有个活儿，一点钟就得到常熟。

　　柴湾又成了我一个人的柴湾。每天，等着喂鸡、等着吃饭、等着贺兰的消息，还有找不回来的睡眠。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事。
　　几天后的下午，卫国来了，说是接我去吃晚饭，没也没其他人，就我们仨，在家吃，我没推辞，也没法推辞。卫国确实在践行他的诺言，还是林晓张罗了大半天的饭，不过这次是两瓶白酒。

　　“这次叫我吃饭是什么事啊……林晓……卫国一路都说没啥事……”问不出个缘由，终究是一顿不安心的饭，毕竟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帮的到他们俩的地方。
　　“什么事都没有！说了要多来往的，你又不来，我只好让卫国接了……”林晓带着笑。
　　“还上门接，规格搞这么高，以后怎么低的下来……”我也调侃。
　　“二哥，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又没车……晚上喝酒在家住，明天一早送你回去，不耽误你的活儿！”卫国倒是没说笑。
　　“怎么没叫上为兵一块儿？”
　　“为兵去新疆了……”卫国笑笑，“去之前我跟他喝了顿……”
　　“林晓，你可得看着点啊，卫国现在动不动就喝一顿……”
　　“没有，那天就是为兵来吃饭，很随意的，喝不了多少的……都弄好了，端菜，端菜！”
　　“好……”

　　“一起喝一个……”卫国举杯。
　　“也不给我倒！”林晓怪起卫国。
　　“你就别喝了，万一我们晚上都喝多了，明天一早还要靠你送二哥呢……”
　　“我怎么都能回去的，不妨事……都一起喝点！”
　　“我不多喝，我就陪你们两三盅……”林晓说，“你们都喝，我不喝点，没气氛……”
　　“行……”大家都笑起来。

　　“为兵上次来的时候，感觉就是要去新疆劳改一样的……”两盅下去，卫国自然说起为兵上次。
　　“他怎么想起去新疆的？”我问。
　　“他老婆的舅舅还是叔叔在新疆那边做甲方的项目经理，有一批公寓是精装修……”
　　“那过去还是装修老板啊，算哪门子劳改……”
　　“还不是我们小时候留下的印象……新疆，吃三睡五干十六，夜里十点钟太阳都还在天上……还有就是，这次过去不是承包了，是装修工组的组长，要带班，也要自己干……”
　　“那确实，他也有年头儿没自己动手了……那他那个钱要回来了没有？”
　　“要是肯定难要的，找了个典当行接了，打的六折……亏了几十万……”
　　“那也还好，不至于要去新疆啊……”
　　“为兵不算账，你也不是不知道，正好这次就把所有的工地、供应商全结了一下，等于那个奔驰车是借钱买的……这不就慌了么……他媳妇儿说什么也不让继续搞了……”
　　“没离婚吧？”
　　“没……但这一去新疆，一年也就过年时候回来……唉……”卫国摇摇头，喊我喝酒。
　　“你们这些男人，翻来覆去就不就是不放心我们女人么……我倒是担心为兵在外面乱来呢！”林晓不可以的看着卫国，卫国低下头。
　　“家里孩子上学，上班，忙的啥样了……你想啥呢！”我也数落卫国，“老一辈的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老一辈只是思想保守，行为可是相当大胆……你们是不知道……算了，不说这个……喝酒……”
　　“这些不说也就不说了，都是人，都不容易……”我笑笑，低头喝一口。
　　“你们在打什么花啊？”林晓不懂。
　　“没什么，你不要知道的……”其实就是村里那些扒灰佬儿、搞破鞋的事，林晓不知道的好。

　　“有些事，我都跟林晓说了，就像我们俩高考那事……”
　　“卫国，你喝多了……”我赶紧打断。
　　“只是喝了点，我本来早就想跟你说的……现在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二哥你，我姑、姑父……前两天我跟林晓也说了……”
　　“嗯……”我看看林晓，林晓点点头。
　　“一晃就快二十年了，还说它干嘛……我们现在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足够了……”我笑着举杯，卫国跟上，碰一个，两人都是一仰脖，喝下，林晓起身倒满。
　　“二哥，我敬你……”卫国又举起。
　　“喝太快了……”我笑着跟，“都在酒里，都在酒里……”
　　“有些话，不说出来是不行的，不说出来，心里就会一直念着，事情也都过不去……二哥，你让他说吧……都没喝多……”林晓抱着酒瓶，站在旁边。
　　“再来一个！”卫国站了起来。
　　“好……”我也站了起来。
　　“二哥，你也说了，快二十年了，要不是我跟林晓的事，你不来找我，我都不敢去找你……我每次最怕就是回柴湾……”
　　“……”我默然。
　　“我们两个是这个事情的当事人，不管我妈跟你爸妈，也就是我姑、姑父，怎么说的，于我而言，这是个巨大的污点……”
　　“林晓，你回去坐……我们都坐……酒我来倒……”我知道卫国这下要很久才能讲完。
　　“戴为国、戴卫国，一字之差……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就是个贼，又特别怕哪天这个事情就被别人知道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第二年，你也考上了，还是211，我心里偷偷的乐了，起码你不会来找我了……后来毕业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专业没什多少如意的工作，去考上了研究生，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有点实力的……确实可能考试的运气不好……后来考上了公务员，还是慌慌的……后来听说你回来养鸡了，我就想着能帮你点什么……”
　　“卫国，其实你想复杂了……我上大学第一个月，就特别后悔，要是一直跟你联系，肯定不会念这个专业……我那时候以为这专业是去养大熊猫呢……”
　　“确实有，四川那边就是去养的大熊猫……”
　　“实际情况是，绝大多数人毕业之后不是去卖饲料，就是去卖兽药……我压根不喜欢这个专业，又不是能硬着头皮学的人，就这么混了四年……”
　　“都是这样的想法……”
　　“那时候什么情况，你也是不知道……前一年冬天，禽流感……我爸那一整棚的下蛋鸡，一夜之前全部死完……饲料、兽药、薄膜什么的欠了一堆钱……那个年是把能借到的钱都借了……我那学期学费都是拖了一个多月才交上……好不容易到七月份高考完，我姐挺着个肚子就回来了……不结婚不行啊……我姐夫张明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父母早就不在了，那个二层楼是他舅跟他叔拿赔偿款给盖的，怕在小孩子手上败掉，后面连个媳妇儿都娶不到……两个二十出头的人，手上哪儿有什么钱……那时候不是现在，生了也就是生了，这要是没结婚就生，背后得戳多少脊梁骨……”
　　“我也没想到，我妈她……”
　　“其实，所有的事情，你妈都是引子，最后的结果都是好的……不是么？”我看看林晓，“即便中间有很多的曲折……”
　　“二哥……”林晓张张嘴，我扬手下压，没让她继续往后说。
　　“现在，大舅在柴湾给人家办一桌酒席，也就是六百、八百、一千，那时候我姐出嫁的时候，二十二桌，每桌四百五的标准，不算烟酒……很风光了……这事没有谁吃亏的……我读一年高三，工资两万……你记得你毕业的时候，工资才多少，也就是八百一千……那都是好几年之后了……你就算我读高三的时候，每个月可是有一千七百块一月……”
　　“二哥，不是这么算账的……”林晓出来打断我。
　　“没有，这只是一方面……让我挨个说完……”我看看卫国，再喝一个，“可惜我姐这个王八蛋……前些日子又算计到我头上……唉……不说这个……说我们……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时候关系不好，就这么点事，多少年都没来往……上次我跟你两个人在宿舍喝酒，你高兴是高兴，但是心里还不是压着很多……”
　　“二哥，是我的问题……”卫国挤出来的笑容，勉强且压抑，“我想的太过了……”
　　“是的！就是你想的都太过！我也借着酒都说了……林晓你不要怪我啊……”我朝着林晓。
　　“嗯……”她点点头，脸也很红。
　　“当年，你卫国但凡去找下桂香婶儿，就算是磕个头，又怎么样……你们俩，孩子早就满地跑了……林晓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非要用五年的时间来耗……”
　　“我也想过，如果当年没有换这个身份……我就上个大专，或许也没后来这么多事……”
　　“你这么敢想，就是都没敢忤逆一次你妈？”我有点火了，“你就是没主意啊！”
　　“二哥……咱们仨喝一个……”林晓站起来。
　　“嗯……”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只不过当时读书还可以，就算是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了，也不可能站到你现在的位置，着都是你应得的……二舅那时候就是家里站的最高的人，现在到你了，你还是家里站的最高的人……站的高总归看的远些，看的清楚些……以后你的孩子也会……”
　　“二哥，我们的孩子都会的……”卫国激动的打断我。
　　“我还未必有孩子呢……你嫂子多半是生不出来的……”我笑笑。
　　“啊？！”林晓失声，“二哥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觉得没什么，我爸妈倒是出乎意料的也接受了……”
　　“二哥，你不是有同学做那个试管婴儿的么……你上次还帮我问的……”林晓提醒。
　　“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的，后面也会尝试，但是结果就随缘了……没事的……”我笑着看看两个惊讶的人。
　　“二哥，你当时说要我帮你，是不是怕我姑、姑父他们不同意……”
　　“是的……不知道他们老两个人从哪个手机里面学来的，还跟我说丁克……哈哈哈……我是意外的不得了……”我笑了起来，“来吧，喝一个……林晓你别喝了……”
　　“没事……我可以喝一点的……”林晓犟。
　　“那我明天要打车了……哈哈哈哈……”我一笑，林晓就放下了酒盅。
　　“那我不喝了，我给你们倒……”
　　“行……”
　　“二哥，点一根？”卫国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喝这么多了，我们点个玩玩……”
　　“好……”
　　我接过，卫国顺势给点上。林晓拿来纸杯倒了点水，放在我跟卫国中间，当烟灰缸。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直到烟烧完。
　　“嗤……”
　　“嗤……”

　　我的记忆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