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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坏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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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请假在医院陪护了两天,还是放心不下,又回家陪着父母住了几天,确认舒长亭彻底恢复才回到青阳区的房子住。
趁着这次机会,张静月按着舒长亭做了一次详细的全身检查,除了基础的肿瘤筛查,头部、心脏等位置也做了重点检查,甚至要给他约下个月的胃肠镜。初步检查都没什么新问题,一直以来的高血压、动脉粥样硬化等问题也未见加重。
医生建议还是要调整饮食结构,尽量不要过于劳累,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虚惊一场,舒望回去前再次嘱咐他俩,下次一有不舒服就要及时去医院,不要拖着。
这些年一直在父母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她都没发觉,原来父母已经开始衰老,两人即将步入六十岁,要从中年人变成老年人了。可她总还觉得父母停留在他们四十多岁时的样子,那时自己十几岁正在读中学,她妈还会烫染起时下流行的发型,她爸的头上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白头发。
转眼都到了要频繁光顾医院的岁数了。
中午午休,舒望在楼梯间打电话。
林全给介绍了靠谱医生,提前跟医生说明了情况,把联系方式发给舒望,就又神隐了。
医生看过舒长亭的过往病史和检查报告后,发来一些意见和看法,舒望怕微信上理解有误,趁着对方午休方便时打去了电话。询问结果跟别人说的都差不多,岁数大了身体有点小毛病都正常,遵医嘱好好保养就问题不大,如果还是不放心,就再到医院让他看下。
如何保养这件事,医生不可能像喂饭一样一口一口追着说要点,只能靠本人和家属重视起来,自己去学习和了解,掌握基本病情原因原理,再从日常生活中做针对性改变和调整。
这也是舒望这阵子一直在做的事情。
她挂断电话,手按在楼电梯间门把手,想推门出去,却又停下动作。
外面电梯间正传来朦朦胧胧的说话声。
“哎,你听说没,隔壁组组长听说有女朋友啊?”
“谁?舒望?”
“对啊,就她,我还是今儿上午听别人说的,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是弯的啊?”
“之前那哪个领导还想追她来着,这下看来彻底没戏了。”
“啧,真是可惜了。”
……
电梯门关闭,隔绝了接下去的谈话,感应灯没亮,楼梯间里幽暗又空旷,没有人声,不知哪层有人在刷短视频,机械配音念着搞笑视频里的旁白,声音在台阶四壁弹来弹去。
舒望停了几息时间,打开门出去。
要拐过这个弯回到工位时,她又慢下脚步。
她们组的张姐正在跟菲菲小赵闲聊。
“你该找对象就赶紧找对象,不然等上了年纪就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了。”
“也别学你们组长搞什么同性恋,还得是有个男人在身边知冷知热的好。”
“年轻时赶时髦,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张姐背对着来人方向,不知道舒望已经回来,自顾自说完嘴里的话。
等到菲菲看到舒望走近,霍地一下站起来,张姐才闭嘴,三个人一起盯着舒望,一时都哑然。
菲菲和小赵又慌又紧张,对视一眼,又谁都不敢先开口。
张姐自知背后蛐蛐别人被听到,脸色也不好看。
舒望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神态和语气一如往常,“下午的方案报告准备好了么?还有这周的周报,下班前记得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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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都是听别人聊办公室八卦,突然自己变成茶会话上的小零嘴,被人当谈资传来传去,舒望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连下午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都能撇到若有若无的扫向她的眼神,等她想转头看回去,他们又都装作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临近下班时,总监把舒望叫去办公室,总结完这周和下周的工作,他还没开口放人回去。
他坐在办公椅上,抿抿嘴又松开,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这个口,最后还是斟酌着问舒望,“今天公司里的传闻都是真的么?”
这个“都”字舒望回答不了,也不知道公司那些小群里都传得什么样子,她不想知道也不太关心,只挑拣出重点回复。
“我确实有女朋友。”
总监没料到她这一记直球,一时有些愣,回过神来继续说道,“现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连我都知道了。”
“注意点影响,不要让个人生活影响工作。”
他们算是传统行业,员工中有一多半是三四十岁的老员工,结婚生子是主流,小众性取向更多只出现在遥远的传说里,突然发现身边有一个,不免起了些好奇心。
也许不止是好奇,还有或多或少不解和难听的话,只不过暂时没有出现在当事人的耳朵里。
舒望从中午到下午听了几耳朵已经觉得心烦,倒没有当着面来冲撞到眼前的,都是像恼人的苍蝇围着转,打又打不着,躲又躲不开。
这阵子已经为舒长亭的事情操心很多,身体奔波在家里、医院、公司,精力除了用在工作上,还要分出闲暇关注父母那边的情况,甚至连察觉到唐逸枫情绪不对,她都想不出好办法解决。
她本该一如往常地点头,不置可否地应下,再开门离去。
可她突然又不想这样了。
舒望没有点头,办公室门打开一半,脚步迈出一点又收回。
挺幽默的,这事情又不是她早八站公司门口拿个大喇叭散播出去的,她需要注意什么影响?
她抬头,看着天棚一块一块排列规矩的白色石膏板吊顶,呼出一口气,一手从前之后捋了下头发,一手握在门把手上转身,在门口站定,声音不疾不徐,字句异常清晰地吐出。
“去年公司传你婚内出轨、劈腿公司实习生的时候,我也没说让你注意影响。”
“我跟谁在一起难道还会影响公司少赚几百万么?”
“我的私生活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背后议论别人私生活难道很光彩么?为什么要是我需要注意影响?”
舒望说完就关门离开,留一个脸色十分缤纷的总监坐在办公室里摔笔。
张姐到了下班点就早早溜了,舒望把桌面资料整理好,也准备走人。
只剩她们三个时,菲菲和小赵一起走到舒望工位前。
刚才她在总监办公室说的话,外面也听得见,她俩从没见过舒望生气,也从没见过她这样说话,突然有些怕她。可他们自己犯了错,不得不出来认错道歉,两人私聊了几个来回,磨蹭到下班时,才敢走到舒望跟前。
“姐,我们不是故意说你的八卦的,那天我跟赵杰聊天,不小心被别组的听到了,这才传得全公司都知道的。”
菲菲开了口,小赵也连忙接道,“实在对不住,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舒望收好背包,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神情,他俩紧张地手都捏到一起去。
告诉他们时,也没想着让他们保密,刚才突如其来的情绪,并不是对着总监去的,也不是对着她俩去的,只是连日的心烦意乱需要一个出口。
她带出一个柔和的笑,“没关系,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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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北城,除了银行卡账面上的数字,其他数字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个人简历上的工作履历——四年。
买房和机动车摇号资格——五年。
她和舒望的年龄差——六年。
唐逸枫盯着银行卡上的数字看,心里盘算,就算到了五年,也买不起什么像样的房子车子,怕不是首付要交到六环开外的地方去。
二十岁时,她想一下子变成二十七岁,二十七岁时,她想一下子变成三十四岁。
这六年多的时间永远横在她与舒望中间,也许横着的根本不是时间,就算舒望等她,她也怎么都追不上。
晚上躺在舒望身边时,她开始整夜睡不着,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愣神。白天面对桌面的本子,又昏昏沉沉地写不出什么好句子。
半夜安静得让人心慌,白天又充满了各种的杂音,笔记本电脑的风扇转动、邻居开门关门、楼下汽车鸣笛,连日光都在吵闹。
唐逸枫盯着面前刚写出的段落,越看越觉得不顺眼,长篇刚写出五万字,返回去重读时又觉得这都什么垃圾。
她扯下笔记本上新写的这两页,像是把自己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扯下,撕碎扔进垃圾桶,可看到这些碎片她还觉得难受。
一点都不想看见,最好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要看见。
她又把这些碎片捡出来,拿到厨房,借着灶台火烧个一干二净。
手稿在金属沙拉碗里燃烧,吸油烟机抽走白烟,火苗跳跃、挣扎、熄灭,最后只留一团黑灰在碗底。写出来几小时,消失只需要几秒钟。
唐逸枫把这些残骸连同沙拉碗一起扔进垃圾桶,换上衣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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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跟前同事约好了今晚一起出去吃饭,唐逸枫跟她们吃完饭又去续了摊,在场七八个人,除了几个玩得来的饭搭子,白羽也在。
“我上高中就跟家里出柜了,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被断了生活费,连大学都差点要自己交学费。”
“后来时间长了,他们看我态度很坚决,家里又就只有我一个孩子,到底还是心软了,就装得无事发生的样子。”
“反正再过几年,等我们感情和工作都稳定下来,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同事里有一个拉子,唐逸枫问起她们的情况,同事就跟她聊起这个。
唐逸枫问她,“那你女朋友呢?也是这样么?”
“她啊,倒是没跟家里出柜,只是朋友们知道。”
“那你不会担心么?”
“担心什么?怕她突然说要去结婚啊?”
“嗯。”
同事笑笑,对她这个问题倒没多大感触。
她们也刚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在一起时间还短,才一年多,非要谈起什么结果来,也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如果最后真是那样,那就是我们没缘分。”
她对此看得很开,干了一杯酒继续道,“但是能陪伴彼此好好走一段路也算是好的。”
唐逸枫没再认识些更年长的同路人,年轻人嘴里情情爱爱来来去去,都是这一个拜拜下一个更乖,想试图从她们口中得到过来人经验,基本是不可能的。
她喝了两杯酒就停下,酒吧里喧闹的电音刺激耳膜,同伴玩起游戏,她都没什么心思。
她坐那干看着,白羽也坐在她旁边一起干看着。
“你心情不好?”
“没有。”
“跟女朋友吵架了?”
“不是。”
“你说不是,那还是心情不好。”白羽轻笑了下,“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那原因可太多了,唐逸枫见糊弄不过去,随意找了个最不重要的说出来。
“大概是又要找工作当牛马了,这谁开心得起来?”
“这么快?之前你不是说有想做的事情么?”
“中道崩殂了呗。”
白羽听得又笑起来,继续聊起别的。她跟人说话会留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不冒犯人,也不过分探究,讲起有意思的事情来,就跟那个年纪的唐逸枫一样,很有活力和朝气。
桌上其他人都在玩游戏,唐逸枫闲着也无聊,就跟她闲扯。也不知是她真的讲话好笑,还是对方捧场,她每说几句,都会逗得白羽笑。
她此刻像是站在半空向下看这一场模糊不清的灯红酒绿,她能看见桌上朋友骰盅摇出花,能看见白羽拨弄腕上手链,也能看见她自己。
别人笑,她也跟着别人笑的,她自己。
只有她才知道,白羽觉得她幽默、好相处、玩得起来,这都只是她表面上的样子,跟她在舒望面前装没事人一样,这些开朗也都是一种刻意的表现。
她想给身边人展现的是快乐、能带来正向情绪的她,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爱人,她不想把坏情绪带给别人。
可她不知道,那些坏情绪如果没有被及时倾倒出来,就只会在心里酝酿成更糟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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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聊得热络起来,周遭都是酒气熏染,灯光朦胧暧昧,在此时,白羽倾身靠近唐逸枫。
唐逸枫视线停留在白羽的耳朵上,再次想,她的耳朵真的很像舒望的。有一瞬间的愣神,她就看着那只耳朵的主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初见时,舒望栽倒在她身上,除了后背与地面相撞带来的痛感,舒望一侧耳朵也擦过自己脸侧,是又薄又凉的一条线划过。这个画面从记忆里翻跳出来,与眼前烟雾一样的场景重合起来。
透明冰球与玻璃杯壁碰撞,蓝紫灯光在邻桌酒客的耳钉上反射出一瞬亮光,世界的运行速度像是放缓了,唐逸枫不知道这些蒙太奇一样的画面拼接在自己眼前是在表达什么,又是在暗喻什么。
平心而论,她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白羽的示好么?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真的迟钝成这样。
身边的年轻女生不断撩动头发的小动作、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她微信上时不时的没话找话、每次跟前同事约出去她都在,这些唐逸枫都看在眼里。
对方没戳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她是什么心理?她自己想着是觉得,都是一圈见得上面的朋友,没必要非要把话说死闹得很僵,大家彼此留有余地,更像成年人的处理方式。
可此时看着越靠越近的白羽,唐逸枫又想去深究自己的内心。她到底是潜意识里根本不觉得这种模糊行为有什么不妥,还是压根就是在享受这种被追捧爱慕的感觉?
地球引力压着人站在地上,是不是人都有种本能地向下坠的想法,总是不自觉就想堕落。遇到困难就想放弃,感到压力就想逃避。放松点不好么?往下坠又能怎么样?朝夕相处总是让激情退却,人类迷恋新鲜的感官刺激,可一时的激情难道就是爱情的本质么?
唐逸枫把视线移开,看清了那双眼睛,终究不是舒望的。她在白羽靠近至她一拳半的距离时,快速起身避开。
她拿起包想离开,转身就看见舒望站在过道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