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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夙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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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罪恶的世界,人人居安自处,很容易迷失自我,麻木如同废铜烂铁,等待主领降责。
长存建立在苦难之上,近乎虚谬的世界无人亘古。杀戮并非罪恶,而是赐予新生。
尘域,将孕育最强大的精神。
遇见她,洛似乎知道她是谁。
她站在那片无瑕的苍白花海中,是唯一带着阴影的存在。
很熟悉。
像是这个世界的“谬误”,携着审判降临。洛只轻轻一瞥,便不敢抬头。
他竟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共犯。无论她做过什么,亦或是他。他们背负着同样的罪责。
洛听不懂她的言语,遂不曾理会。
他有他的事要做。
御便跟着,好奇着他的举动。
这个世界善恶分明,对错清晰。洛第一次遇到了反抗。
原本该割裂脖颈的利刃无故偏转,削过他的衣袖,绽开一片灼目的红。
血滴落下的刹那,遍地开出妖异的境花。
御站到了洛的面前,眼中欣喜雀跃。又在最恰当的时机,抹去了他手上的伤。
她似乎……比他要强大。
洛也,不明白她的意图。
地上那具本该死去的躯体,缓缓起身望向她,眼中满是痴狂,自念着什么。
洛读懂了,是她的蛊惑。
她似乎,正期待着他的反应。
——
“我在无妄海遇到了一个人。”
“怜忧身上总是带着化不开的忧伤,淡淡的,像一整片星海沉在他眼里。”
“我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的样子,想要,与他亲近。”
御想和洛说说话,但这人似乎不愿回应,也不看她一眼。
即便是尘域中最冷漠的朽木,也不敢这样对她。何况,他们本为同一人,那个不被洛认知的御洛神。
尘域比想象中热闹。至少在这里,能听见风动,灵动。
过于纯净之地,易生灵体。它们如泡沫般轻盈,风一吹便散,又在不远处重新凝结。
御伸手捉住耳畔一只精灵,灵息立刻缠绕上她的指尖,贪恋着不肯离去。这小东西似乎只有几秒的记忆。
也好。记不住喜乐,便也没有烦忧。作为灵体拥有无数次重生,能得她触碰,于万千因果之中,它从此便是特殊的。
御记不住人,习惯闻息。
尘域的气息很淡,近乎于无,不似怜忧那般悠远沉静。
只要他在,便能攫取她全部的注意。
纯灵往往无害,亦无心设防。
只是这一只……似乎并不只她觉得特别。
灵体停驻在她指骨,没有消散,也没有交融。
一阵刺痛猝不及防,直抵神魂。血珠滚落,随之涌入来自至高存在的恐惧。
逗弄被解读为恶意。对夙袂的畏惧刻入本能,几乎令她窒息。
情欲瞬间激燃。御不懂那是什么,只觉浑身灼烫,极不舒服。
似乎……在哪遇见过。更多的……
她控制不住四散的情欲之气,跌跌撞撞,竟来到了洛的面前。
直到看见洛目色寒凉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御才找回一丝理智。
她为什么……要来?
洛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审视,面色冷寂。他抬手,将那些被御的情欲吸引而尾随的生灵尽数斩灭。
却也看见,御在他抬手的瞬间,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洛:“既然怕我,为何要来?”
御不答。
她只是此刻……也喜欢他。可她不是喜欢怜忧吗?为什么也会对洛产生这种战栗的渴望?
下意识觉得该来找他,只因他们本为一人,同源相吸?
不该的。
不该这样。
——
情欲远比她想象中有趣。或许是未曾真正满足,御总会不自觉沉溺其中,回味那种异样的战栗。它令人舒心,也诱人探寻更多。
再次见他,御的气势势在必得。她端正身姿,跪坐在洛身旁,毫不掩饰周身流转的欲念。
放纵的情欲招来源源不断的生灵,却在靠近方圆之地时,因主宰无形的威压而颓然跪地,在愧悔中自戕。
它们秩序井然地仰首望天,眼白翻露,手腕如被无形丝线提起,一掌掐住自己的头颅,引体自爆。
仿佛只有得到他的动容,这场惨烈才能终结。
洛的右手猛地掐住御的后颈,却在她脸上看到一抹无所畏惧的掌控,失心半刻,神魂被牵引,逃无可逃。
不似想象中的冰寒,原来,他也是有温度的。
灵息交融。御的力量对洛而言是吞噬性的,将洛拖入炙热的漩涡,无可抗拒。御在快感中沉浮,也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此刻见他神情痛苦,御的脸色骤然变了,她从未想过会伤害到洛。
忽然……御想到了什么。
与其苦守一株不会开花的铁树,不如……
是啊,他可以代替她存在。成为“御洛神”而存在。
只要他足够强大,瞒过谁,她便能脱身,去无妄海。
——
御看见夙袂侧倒在一片血色的虚无里,双手护在怀中,任由某种灼热的力量将他缓缓消融。
他对她的存在很意外。
夙袂抬眼的瞬间,畏惧瞬间裹挟了御。
一个能将自我囚禁于此的神,究竟做了什么?错了什么?
而于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被主神察觉,御转身欲逃,却被一股神力强行牵制压下。
只得挣扎起来,怒喝:“我没有与你种下因果——放开!”
夙袂一声极为浅淡的冷笑,就似错觉。
是吗?
何为因果?你又为何来此?
如你所见,界域偏转,法则失序。
吾之神格出错,御洛不惜割裂自身而来。
你的到来,是为判决?
御洛进入吾之精神疆域,看着自罚凋零的一地凄残,捡拾起来零落残破的花瓣。
遭到主神驱逐,抉择出最终的两片。
御感受着吾的一“欲”,一“悸”。
自那以后,吾便再也感受不到灼热。
为神,本该无欲无求。
人生在世,却该有更多喜乐。你拾起欲与悸,倒也情有可原。
那么,御爱上了‘怜忧’。吾最不需要的部分,也是吾在万千情绪中,唯一无法彻底溶蚀的本源。
是想留住什么?
七情六欲已被剥离得七零八落,已无所因能支配吾做出选择。
御该庆幸,该为我开心才是。
你猜得不错,吾确实比御洛知道得多一些。
你我,天定。这至高无上的祝祷,或许本身,就是一剂诅咒。
那时吾不识你,算尽天机,于你的界域刻意轮空。
可御洛,还是精准地找到了无妄海。
一座熔炉,终将炼化吾所有情绪,直至崩塌。任何挽留,只会导致御洛神格重构。
紫雷携着毁灭的金光劈下,却在残叶即将被击碎的刹那,被人徒手接住,紧紧捧入怀中。
夙袂:“闪开!”
御:“我不要!何必执着化去?那是你的情感!”
御不再理会那个疯子,垂眸看向手心,亲昵低唤:“怜忧……”
泪水无声滑落。
原来她在难过。她竟然如此难过。她在为吾难过。
那句话,本该是吾对御洛说——吾并未与你种下因果,放手!
神,也逃不过宿命。
还记得你拼命拦在怜忧身前的模样么?多么滑稽可笑。
该如何承认御洛的‘喜欢’?喜欢怜忧……喜欢吾。
痴贪不清。吾承认,不喜‘洛’的存在。
不过,你所遇见的怜忧,不过是吾最不屑的一部分,无关痛痒。
可洛不一样。你们本为一体,他终将消融,回归为你的一部分。
你想留他?绝无可能!
既为一人,他便谈不上无辜。
御洛贪恋太多……可从未有人,狂妄至此。
——
夙袂在此间漫游,时间在这里是钝化的概念,或许已过去千年,又或许只是弹指。他分出的那缕神元本该取回“欲”与“悸”,却只带回了反噬己身的灼烫,和一段更加混乱难解的纠缠。
只得看着她爱上洛,然后因不能接受而自弃,陷入沉眠,终将消弭。
洛不明所以,带御来到凡境,试图修复因夙袂神力扰动而导致的污秽侵蚀,世间失序。
也试图能唤醒……留下她。
一步错,步步错。却始终摘不掉与他的因果。
他本该无感。剥离情绪,回归纯粹的神性,是既定的路。
从凡境归来后,夙袂孤身漫游于虚无星海。这里早已因欲悸的缺失,不再现丝毫红热。直到某刻,一段断掉的红线忽然重新延伸。
骨指微动,他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那道笔直的红线。
从中指起始,清晰、笔直、不容错辨,一路蔓延过指节,手腕,深入袖袍掩盖的小臂,再是……
什么没有因果?最刺眼的刻印,无法切断的宿命。是法则,也是羁绊。
失神片刻,他又看见那缕始终萦绕自己的神念。
“怪不得……始终赶不走。”
夙袂注视着那愈发微弱的光息,第一次尝试伸手去接。
“原来是本就没有忘。”
他闭上眼,试图追溯这红线重新接续的刹那。是御陷入沉眠,神格濒临消散时?是他在星海中心,第一次因那片死寂而感到异样时?还是更早,早在御洛精准踏入无妄海,找到“怜忧”的那一刻?
宿命。
这一趟远比计划要收获更多。
想到他在凡境无意感知到的一缕神念,神元不稳,亦在躲藏天道的抹杀,夙袂一时只觉有趣。
“你我皆在秩序之中。可他不一样,他的存在本就不被认可……”
“——尚杺棠!”
“御洛,吾不认为你我会败。如此局势因他存在而混乱,若能达成平衡,亦不失为一策。”
“不过,御洛若得知一切,可还会容许他的存在?期待,你的抉择。”
——
红枫树下,灵息重塑。
所有记忆在脑中闪现,模糊了人面,淡去了姓名。
南戚只记得,恍惚之中,曾出现过一个名字——“商莫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