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女伯爵》疏星落

4、叶丽莎

　　虽然今天在圣殿的经历还算顺利，能直接加入直属骑士团甚至是个意外之喜，绯拉娜的心情还是糟糕透顶。对她而言，被指指点点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境况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实勾起了她不美丽的回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从卡什德郡来的守卫粗暴地把两个女性从这座她们居住了十八年的房子里赶了出来，公爵夫人对她俩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更不可能客客气气，礼遇有加地把人请出去：母亲几乎是被拽着头发拖出大门的，而绯拉娜的衣裙被扯得破破烂烂，她自己精心布置的房间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那天的阳光分外明亮，照得绯拉娜仅存着的羞耻心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散开来的是守卫们金属甲胄的气味，春日的温暖无法融解士兵身上的森冷。光天化日之下，绯拉娜和她的妈妈叶丽莎站在庄园门口，看着这场狼狈的闹剧。而她们自己，就是这场闹剧的主角。
　　尽管这种事情对于绯拉娜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但看着母亲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就怒火中烧，额角抽搐。
　　绯拉娜无比确定，公爵夫人根本不在乎多或者少一座庄园，她只想狠狠羞辱她们两个。当时绯拉娜站在庄园的大门口，头脑一片空白，可身体能感受到周围利剑般的目光，耳边传来的讥笑像一大群苍蝇的叫声，令人作呕，又甩不掉:“看看她们平时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过是贵族的婊子罢了！”“贱人生下的小贱人，有大公的宠爱又怎样？大公一死，半分钱都捞不到！”“看看这母女俩的脸，没有一个安分东西！”“我早就知道，靠爬床过活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
　　绯拉娜的身体摇摇欲坠，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就要使这个女孩崩溃了。她白皙的皮肤因为愤怒和羞耻而通红，太阳穴突突地疼痛。可是她受到的教育并不允许她低下头颅，即使眼眶已经红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少女美丽的绿色眼睛上蒙上一层水光，她也没有流眼泪。绯拉娜狠狠地咬着牙，表情如同被冒犯了领地的小兽——直到她看见一个高壮如铁塔般的士兵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出来，手里把玩着她挂在房间墙上的短剑。
　　绯拉娜大步冲上去，在她以为自己尚存一搏的力气时，士兵轻而易举地扭住她的手腕，抽出被她攥在手里的剑刃。锋利的短剑在绯拉娜洁白的手心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
　　而她那时已经快要感受不到疼痛了，她翠绿的眼眸明亮得可怕，简直就要烧起来:“我是绯拉娜?阿列克谢芙娜?德?萨克谢尔！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
　　士兵们看着怒不可遏的女孩，像是看一个笑话:“一个情妇，生下来的女儿，即使被大公宠爱，冠上了萨克谢尔的姓氏，也不过是个贱种罢了！”
　　绯拉娜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家庭”与其他人的不太一样。她的母亲，是一个美貌名动四方的异族女人，靠着成为萨克谢尔大公的情人来维系自己虚荣的生活。而她的父亲，萨克谢尔大公，一个风流多情的旧贵族，拥有近十个骑士领，大大小小的庄园和数不清的财宝。
　　绯拉娜和母亲一直生活在埃尔城的庄园里，萨克谢尔大公会每月不辞辛劳地从卡什德他那座恢宏金碧的城堡赶来，和她们母女俩小住几天。
　　绯拉娜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母亲不过是她父亲满天飞的桃色传闻中最稳定的一段，事实上即使她母亲是大公所有情人之中最受宠爱的一个，萨克谢尔大公一开始也并不怎么关注自己这个女儿——他来家里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和女人腻在卧室里，一点不顾及周围是否有人会听见他们接吻上床的响动，再在临走前留下一张大额的支票。
　　而她的母亲……在大公不在的日子里热衷于购买各种漂亮的服饰，闪亮的珠宝，配制各式各样的香料和精油，享受城里女人艳羡又嫉恨的目光和男人们如有若无的打量。
　　绯拉娜曾在躲在厨房里偷吃蛋糕的时候听见年轻的厨娘对叶丽莎既嫉妒又恶毒的讥讽：“靠和公爵睡觉维持生活，除了有钱以外和妓女有什么差别？要是我有那张脸…”而听见了这话的小绯拉娜也不出声，安静地嚼着嘴里的蛋糕，还不忘把手指上的碎屑舔干净。
　　所以这个有着像母亲一样翡翠色眼睛与瓷白皮肤，和像父亲一样漆黑光亮的卷发的小女孩，在这座庄园里静悄悄地长到六七岁了，才一头撞进自己父亲诧异的目光里。
　　平心而论绯拉娜觉得自己长大一点以后萨克谢尔大公对她不算太坏——来的时候开始给她带礼物，也请来城里的著名的主教教她认字读书。绯拉娜的确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养女儿的方式。即便是埃尔城里最有钱的那位富商，也只不过为自己的儿子请来了一位传教士教他拉丁文和数学。而绯拉娜的课程丰富到足以令普通的贵族男性咋舌。
　　可是绯拉娜仍然看不起这个风流成性的男人，也不屑于和周围的邻居提起自己的母亲，对她而言他们不过是不负责任的大人。她的父母也不像普通家庭的父母，绯拉娜不留情面地评价，像嫖客和妓女。
　　绯拉娜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的想法离经叛道，她才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不想再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来往，很难不让她觉得这是受到了家庭环境的影响。或者说她宁愿花时间在看书，完成功课和练习剑术上。
　　学习剑术的确不应该是一个淑女的作为，但绯拉娜不在乎。剑术可是她未来能够成为女公爵的重要工具！小绯拉娜既有主见也有梦想，她既然也是公爵的孩子，那也应该和她的两个哥哥一样拥有卡什德公爵这个勋衔的继承权！那时她看过的各种传奇小说与戏剧无疑为这个小女孩的梦境孜孜不倦地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