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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梧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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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韫认真翻看着每一卷,目光停留至入梦长眠篇,他看得出神。
传说有位神仙名唤梧荀,大概是最不起眼的风神。四季中,他只有在夏末秋初时才会苏醒。他醒来时万物凋零,闻不见花香,听不见蝉鸣,在天地间孑然一身。
他摇晃下梧桐树的叶子,人们见了落叶便知秋。这是他唯一看见过的时节,但似乎麻烦比任何时候还要多。
枯黄的景象看上去是那么落寞和沉闷,梧桐下,总有人拥抱离别,借酒消愁,他做不了什么,便吹片树叶聊表宽慰。
落叶掉落在行人肩头,他们避之不及,晦气般拍了拍肩膀,梧荀无奈叹了气,落叶纷纷飘下。
夏秋之际,梧荀遇见了一位名叫青玉的女孩,初总角,俨然出落得水灵。她爱出现在梧桐下,捡着落在地面的枯叶,每次捡起又放下,却又满脸苦恼看着。
梧荀不解,吹动着树干,稀疏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询问女孩有何烦恼。
青玉见状将飘散在树荫下的落叶捡了回来,堆回树下,便是这样日复一日,青玉每年每日都会来到梧桐林,做着同样的事。
一日梧荀在树上迟迟不见青玉身影,心想她一定也觉得在这里枯燥无味,说不定不会再来了。
夜幕降临,青玉这次却像是刚哭过,跑到树下,将头埋在膝上,阵阵抽泣着,等到她哭得没力气,眼睛干涩后,靠着树干睡着了。
她想着如果自己能成为树的一部分该多好,不用活在别人的眼光下,不用攀附便能活得敞亮,梧荀飞至她身前,替她抹开了泪痕,回应着她道,那便成为自己吧。
梦中,青玉看见自己坐在梧桐树干上,轻飘飘的风将她捧起,身边还坐着和她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不笑时,脸上尽是淡淡的愁绪,风吹不散,见青玉醒了,少年也朝她浅笑。
“我叫梧荀,是这处的风,你呢?”
青玉看着少年纤长的睫毛一张一合,浅色的瞳孔映照出自己羞怯的面容。她不禁红了脸迅速将头低下,小声说:“青玉...”
“青玉,你看上去很伤心。”梧荀微微下垂的眉毛正也抒发着自己的忧虑。
青玉不由得抓紧了袖子,却一直抿着嘴,不愿袒露心声。
“我听到了,你想像这棵梧桐一样,你不怕孤单吗?”梧荀习惯了孤单,但又渴望远离孤单。
青玉将头靠在了树上,叹息了一声,倏尔展颜:“我从不觉得会孤单。”
继而缓缓开口诉说自己的故事。
“我生在不算清贫的农户家,几亩地够养活,我没上过学堂,但我总爱往离家很远的梧桐林跑,大概是这里更清净。出了这片林子就是去到国都的官道,国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还没去过,但我去不了了。”
“为何去不了了?”梧荀问道。
青玉声音哽咽了几分:“我活不过今年冬了,脏病不移。”她低声抽泣起来。
“爹娘早些年用光了积蓄为我治病,终不见成效。膝下还有三个稚子,我不愿自己拖累他们,毕竟自己已然连累了这个家,便放弃了昂贵的方子,每日也只是喝些寻常的药物,不痛不痒。日子也越来越短,我原以为自己快要解脱,谁知那日,在厨房热药,听见爹娘说给我照门亲事,许能收回些药钱,家里是在快揭不开锅了......”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泪看向正在倾听的梧荀。
“我居然想要答应,是不是很蠢......给这个家带来不幸的我,做这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梧桐打断了她,语气很轻但又坚定地说:“你并不这么认为,我也不这么认为,所以不用勉强自己。”
青玉眼中充满了希冀,笑着看向梧荀:“谢谢你梧荀,第一个听我倾听的...朋友!”笑着淡出了梦境,爹娘呼唤的声音由远到近,传到了青玉耳中,这次她坦然地回应着,小跑回了家。
梧荀第一次被人叫作朋友,坐在树上欣喜地晃着腿,哼着小曲,梧桐林的树叶一夜间纷纷然。
翌日,青玉果然再一次来到梧桐下,她小心试探着问道:“梧荀?”
一片树叶飘落在她肩头,我在。
青玉缓缓坐在树下,自己说了起来:“这片林子没人打理,大家认为到处都是这样的树,下个雨晒个太阳就能活。可我觉得不一样,夏至,会开出小而明亮的花,秋来时,落叶便比我的手掌还大。”说着她捡起一片落叶,将自己的手掌放在阳光底下进行对比。
“落叶也有掌纹,和我一样,在太阳下能看清他的生命和我的脉络。落叶应该归于土壤,继续和梧桐共生,我也多希望融入其中。”
光透过手掌,透过叶片,清楚可见的脉络,诉说着生命的历程。
梧荀不自觉落下了一滴泪,倏尔被风吹干。他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醒来的时间也只有短短数月,做不了什么,但他此刻希望能实现青玉的心愿,这也是他第一次聆听到心愿。
一阵风拂过青玉面颊,再一次抹开她的泪痕,梧荀将额头靠在她额间,自己的神魂涌入她体内,青玉看清了他在梦中的模样,明明也只是个孩子,脸上总有淡淡的愁绪。
“希望你自由,青玉。”说罢,梧荀身形消散,最后一道风将声音一并吹散,青玉代替梧荀成为了来年的风。
青玉轻飘飘落在树干上,梧荀到离开时都是如此温柔。
“傻子梧荀,为什么不飞去别处。”
梁韫读到此时,眼泪也潸然落下,故事不算太长,寥寥几笔尽是无奈愁绪,自己心也跟着抽痛。
他捧着书卷去问秦临,秦临抬头便见这人哭得鼻涕都快出来了,有些嫌弃看着他,不忘递过手帕。
“你说梧荀为什么一直在那,他真的离开了吗?”梁韫擦着眼泪,略带鼻音问着。
秦临替他合上了书,起身走到书架:“据我所知,名录上没记载过这位风神,不过梧桐树仙倒是有位叫梧荀的。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的神仙,神灭形不散。”
梁韫闻言两眼放光,刚刚还以不圆满的结局告终的故事,突然就出现了转机,他也舒畅的叹了口气。
“神魂转移这件事感觉也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当面对生老病死神仙似乎也黔驴技穷。”梁韫忍不住又叹息。
秦临瞥了他一眼,无奈道:“生老病死本也是自然中的一环,但算不上黔驴技穷,只是学艺不精罢了。”
梁韫鄙夷打量着他,说出这话,别人还以为他是什么神通广大的救世主,不过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知不觉天色也有些暗了下来,趴在窗前打瞌睡的溪明脚下猛地踩空,一激灵把自己吓醒了。
他将花收进屋里,像是感应到什么飞奔到厅堂,果然是他的梁哥,一把冲上前成了梁韫的腰部挂件:“梁哥你来找我玩吗!”
左右打量了下不见仓辛:“仓辛怎么又没来?”
“他一见床就倒头睡了,我们想着是不是得用膳。”上午赶到悬月只在大殿匆匆吃了几个果脯,不知不觉便已经过了正午,他此刻有些饿了。
溪明揉了揉肚子,听梁韫这么一说,自己也竟然有些饿,突然想到有一个好去处:“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梁哥我们一起去吧!”他选择性跳过询问秦临,直接将话递到梁韫嘴边。
梁韫闻言也赞同:“好啊,你对这一带很熟吗?”
站在一旁的秦临这回倒没有低头继续看公务了,变出面具就往脸上戴:“走吧。”
梁韫和溪明皆惊讶着看着秦临,今天似乎太阳打西边出,格外奇怪。
“你也去?”梁韫问道。
“怕你们走到不该走的地方。”秦临好整以暇披上大氅,敦促他们别发愣,快点跟上。
秦临带着梁韫走到瀑谭走道上,梁韫惊叹着看着四周的美景,如置身于仙境,此时的他还不知这便是后山禁地。
“你们为什么住在这里,煞是羡艳,商量下我们要不要换着屋住。”他不怀好意看向秦临。
奈何覆着面具的秦临比先前还不近人情,他冷淡的回绝:“你们看上去更像客,宾客不住茅屋。”
“茅屋”,呵呵,梁韫在心中翻着白眼,小气秦临,不肯换就不换,住这还得爬山。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膳房,这个点已经没有热气往外冒了,梁韫探着头往膳房里看,确认没有人后,便大胆抬脚走了进去。
溪明则轻车熟路打开储物柜子,果然还存放着各种食盒,连忙搬下来,菜品一应俱全,捡几个热了便能吃。
“果然我看上去更像客人。”梁韫呆滞地看着溪明一连贯的动作,很难不怀疑他以前没少干这事。
“梁哥,你吃,别客气。”溪明热情款待着,还不忘递上另一份,“给仓辛带的。”
秦临像一尊木雕定在门口,替他们震慑想要进膳房的人。刚打算进膳房备菜的厨子瞧见国师严肃的立在门口,吓得溜回了柴房。
没一会便瞧见国师身后还跟了一个陌生面孔,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梁韫带上仓辛的餐盒领着秦临和溪明去了自己住的地方,一路上秦临沉默不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这几日我得离开一阵,家中有急事得回去处理,溪明你就留在梁哥身边吧。”秦临低沉的说道,有点不放心看着梁韫。
梁韫知道秦临近来很忙,原来是家里出了事,这几日也辛苦他了,表示理解:“你放心去,我们会在这等你的。”
溪明肯定地看向秦临:“好的。”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没人管束的日子姗姗来迟。
孪生姐妹也在门前候着了:“您回来了。”看见梁韫身边还跟着的人,立刻收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将他们带了进去。
仓辛早已睡醒,百无聊赖朝着小池塘扔石子,听见声音便立刻拍了拍灰尘,跑了前去。
“溪明!”
两小朋友团聚好不热闹,秦临这也才摘下面具,看向溪明:“每日记得习武,不得松懈,带上你梁哥和仓辛。”溪明玩心太重,交代他具体的任务便能收心,秦临也能稍微安心些。
“知道了!”说罢拎着食盒陪仓辛吃饭去了。
空旷的院中只留梁韫和秦临,他抬手便要再次卸下佩剑,想到梁韫上回说的那番话,又放下了手。
“大典那日,千万不要出门。虽然无法保证,但取你性命的人一定会再次出手。”秦临话到嘴边,想说的都只是希望他能相安无事。
梁韫脸上漾开一抹笑,轻点着头答应:“嗯。”你也是,照顾好自己,他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