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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交给 ...

  •   “我记得他手机号。”夏豫喃喃低喘一声,肩膀微微下塌,流露出一丝无能为力的遗憾,“不过他的手机应该早就关机了。”

      今天凌晨三点那两条来自吉时语的未接电话一直是悬亘在夏豫脑海中的乱线,不论出于怎样的原因,夏豫私心都期望周炎他们能选择去联系吉时语。

      雨下得忽猛忽骤,像敲乱了鼓点的缶,小区门口人声鼎沸。

      夏豫一句话说完之后,很长时间内都没能从雨帘中分辨出商白翁回以任何的评价或答复。

      他心头仿佛也盖了层湿浸浸的软纸,每一次等待的血管跳动都覆着沉甸潮湿的重力。

      “……”

      夏豫完全暴露在大雨中的清瘦身影被凉气激得轻微瑟缩,他低下头兀自调整了一会儿,却没能平复下心里那股暗藏于沉默中的失落。

      站在他身边的周炎灵敏地察觉到夏豫被冷落后的沮丧情绪,于是瞟了一眼岿然不动的男人,扭头用右手挡住脸悄声对夏豫吐槽:“甭理他,黑脸燕巴虎,丫向来介样儿。”说完毫不在意商白翁眉梢扬起的锋锐弧度,又继续新鲜地逗起了他手里的灰色团子。

      夏豫没点头也没摇头,白皙的食指无意识搓弄着雏鸟湿软的绒羽。

      他不知道周炎口中的“向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夏豫只知道自己已经“离席”太久了,杯里的酒水已经挥发了回甘的醇香,匆匆过客你来我往又是五年,他做不到豪迈地干杯仰头一气呵成,甚至连对主位上的人敬一句“失陪”的话,都剌得咽喉涩痛难忍。

      ——他更不知道周炎和商白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起码五年前夏豫自己所了解的商学长,从性情到气度都不匹配这个所谓的“向来”。

      就在这时,一阵哄噪剧烈的发动机声迫使夏豫的思绪戛然而止。

      一旁救援艇上的驼海站得高看得远,眼尖地一下子望见一个人:“老,老,老歪?”

      夏豫眼皮一跳。

      天光昏沉萎靡,突然出现老式柴油发动机的动静宛如农村熹微时分喂猪喂鸡的“咣咣咣”敲盆脆响,刹那间惊得路边一群“游”人作鸟兽散!

      在这种热闹到神鬼莫近的洪亮噪音中,头顶安全帽的老歪开着三轮车潇洒登场。

      “咵嚓”一道闪电震碎纷纷扬扬的杨树叶子,一滴凉水砸在夏豫头皮上。

      “靠。”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豫真心实意产生了怀疑,这老头儿那破三轮底下装的到底是发动机还是螺旋桨。

      还是这只塑料安全帽,还是这乘风破浪的山羊胡子,多么熟悉又令人眼角抽筋的画面……

      周炎“噗嗤”乐了:“嘿呦介老太爷儿。”

      Ivory一扯绳扣也站起来,和驼海并肩,举起胳膊打了个响指:“Well,well,well——the real Saint Nick today is here——”

      不止夏豫,环铁大道沿路几乎所有迁散的住户都被这辆疯狂折腾还他妈飙车的破三轮扎了眼,直到老歪跺下刹车,松把,拧钥匙一气呵成,熄了火的车轮还在埋没涌动的浑浊泥汤里飘逸地滑行了一段。

      夏豫表情有些空白,他眼看着老歪将车在他们面前“嘎吱”一停,接着话也不说一句,直接左手伸到从车筐后头的塑料挡雨布下面窸窸窣窣摸了半天,最后提溜出一包溻满水汽的塑料袋。

      周炎单手插在雨衣兜里,笑着喊:“汪爷。”

      老歪斜着身子闻声抬头,一瞧见周炎就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吆喝道:“呦,好小子,还是这样儿,盘靓条顺嘞,没变!”

      周炎下巴稍抬显得很受用的样子,一边的商白翁则面色沉着,一言不发。

      “你们都好吧?”

      “好着呢。”

      “好好好,都好就行。”老歪一边低头整理挡雨布,一边乐呵呵地把塑料袋“哗啦”扔给周炎,“赶紧,吃!”

      那袋子里的东西滚热,扔到周炎怀里烫得他“嗷”一嗓子,他匆忙一手护着胸口,一手掂起塑料袋直接甩给了边上的商白翁,疼得龇牙咧嘴:“呵!嘛玩意儿燎我这护心肉!”

      刚出油锅的糖糕分量饱满,周炎扔给商白翁之后后者看也不看,随手一抛又凌空丢向了船上的Ivory,Ivory稳稳接住,立刻半跪在坐板上打开了浸油的袋子,顿时兴奋地尖叫一声,“Oh my god!糖糕!老歪我爱死你了!”

      老歪深藏功与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们慢慢吃,吃完再干活儿。我先去倒车。”

      说完,擎天撼地的“倒车请注意”交叉响彻了环铁路与团结街道。

      周炎掌根揉着胸口,扭头看Ivory捻起一只金黄的糖糕递给驼海,从鼻腔里忿忿挤出一声“呵”,他冲商白翁挤挤眼:“开小灶啊这姐姐?我说车里的702谁吃?你也不管管。”

      商白翁没搭理他,他侧头看着碧湖小区,穿流汹涌的洪水滔滔不息,仿佛有什么黑影似的东西在他瞳孔中越缩越小,南边更远的地方是铅灰的立交桥,那涂抹在暴雨和白雾中的桥影早已小得看不见了,天,地,水,商白翁的眼底,除了瞳仁幽黑,没有什么不是灰色与褐色的。

      周炎在队长这里讨了个没趣,又转头笑眯眯去逗弄完全藏缩在夏豫手心的小灰雀。

      夏豫看他总津津有味盯着这只绒团子挪不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养吧。”

      一旁的商白翁侧目望过来。

      周炎的手指顿了顿,“嚯”了一声,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夏豫:“舍得?”

      夏豫苍白的脸上平静得很真实:“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正好救……看见了而已。”

      他是真的不太介意。

      对于弱小生物的怜爱几乎是每个人都具备的本能,或者说是天性,夏豫更是不例外。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无差别地偏爱各种各样的动物,包括家里的哞哞也是他之前反复试探甚至开口求了李红霞很久才领养回来的流浪狗,以填补他内心底部一处长久的缺失。

      但眼下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掌心内侧渐渐捂出的湿黏,隐约使夏豫心头涌起一股无端的躁意。夏豫表达不出这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扣拢的手心慢慢发热,就连脖颈以下,被衣服覆盖的和曝露在雨水中的皮肤都变得越来越烫,就仿佛双手的汗腺被堵塞了似的,从毛孔间冷不丁冒出几点针扎似的瘙痒,就连周身空气也令夏豫觉得正逐步压得自己难受,怅然若失——

      夏豫心绪不高,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那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回头养好了给你拍点儿照片。”周炎也不客气,看出夏豫表情淡然,他说完就从夏豫手里接过了绒团,屈指弹了一下小鸟头,“正好养在车里头,整个队的人都玩儿腻了,就缺个解闷儿的新鲜玩意儿。”

      “……”夏豫已经递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商白翁皱起眉神色更加凉薄,他偏移来的视线警告似的:“别乱说话。”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呐。”周炎左手手背在商白翁银亮的雨衣反光带上“啪啦”一拍,语气戏谑又真诚,“谁能有咱白白耐玩儿,内谁不天天在商会吆喝——陈塘的哪吒津门的经,南华的梆子最正宗,进家不分南北西,咱商小爷们儿人馋懵!”

      夏豫哑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咬住下唇无声扭过了脖子,理智地不与脸色越来越危险的商队长正面对视。

      “周,炎。”夏豫听见商白翁咬牙切齿的冰凉嗓音。

      夏豫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

      “哈哈这小家雀儿,长得倍儿耐人嘿!”周炎火速双手捧起小鸟,稳重地“咵咵咵”后退三米,一边撸|鸟头一边笑吟吟自言自语:“哎呦这鸟儿……”

      湿热的毛团离手的瞬间,清凉的空气覆上来。

      夏豫松了口气,他下意识搓搓指尖,掌心和指缝间凉凉潮潮的,不知是那只小灰雀羽毛间的雨水还是被自己手掌闷出来的汗。

      他们就这样站在暴雨与水流之中,夏豫忽然想起来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转头看向三米开外的周炎:“我的手机还在……”他愣了一下,接着迟疑地望向商白翁,那一刻,仿佛有一团烫粘的油酥堵在夏豫的喉头,一半的话已经说出口,已经被对方听见了,商白翁淡淡的目光直扫而来——

      后半句话,夏豫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哪儿?”周炎问他。

      夏豫哑声咳了一下,垂着眼皮摇摇头。

      周炎悄悄瞥了商白翁一眼,对夏豫说:“那你报个号码吧,我记得住。”

      于是夏豫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了。

      这时没有人注意到,商队长黑色琉璃般的眼底倒映出的银亮的寒色。

      “哥!”

      ——当夏豫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毫无意义地在这里停留了过长时间的时候,武初栎的声音恰巧从大道路东传过来。

      夏豫忽然觉得心跳得很仓促。

      “快来快来!”武初栎靠着路边一根缺了角的广告杆子。他一手托着蛋黄的屁股让它趴在自己肩头,另一只胳膊上搭着大包小包,一个劲儿朝夏豫招手,“我在这儿呢!哥!”

      夏豫远远地看见蛋黄后爪正蹬在他的手心,吐着艳红的舌头一副跃跃欲试要往水里蹦的模样,武初栎显然是快抱不住了,喊了他一声,又喊了一声。

      于是夏豫连忙转头对商白翁和周炎简单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周炎把怂得僵木了的小灰雀揣进雨衣内兜里,问他:“你怎么走?”

      “我和我弟。”夏豫指指远处的武初栎,“走着就回去了。”他说完,下意识看了商白翁一眼。

      “别呀。”周炎也看见了广告杆下“拖儿带女”的武初栎,赶紧拦住夏豫,“环铁大道这老长的,去哪里都且得走上一阵呢,你说是吧白白?”

      商白翁不动声色地掠过视线,喧嚷的铅灰色潮流掀起一波又一波深浅不一的阴影,将他刀凿般的下颌骨衬得更加高高在上,他眼底布着血丝,听见周炎说话时连眼皮掀起都缓慢得有些不经心的样子。

      周炎上前两步拉住夏豫的胳膊,扭头高声喊:“汪爷!”

      正在倒车的老歪松开车把,晃晃悠悠瞧向后视镜:“咋了?”说完他眼珠一移,突然看清楚了周炎拉着的人居然是夏豫,老歪连忙取下安全帽,转过头热情地招呼他:“小兄弟?小夏!诶呦我这瞎眼神儿,这鳖安全帽挡眼挡得啥也瞧不清,我刚还寻思小周旁边站着谁呐!来,你去哪儿呀?我带你!”

      老歪的热忱令夏豫心底滋长出一缕惭愧,他一时没有开口出声,只是静默了一瞬,夏豫垂眸看着正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周炎立刻很有眼色地收了回去,于是夏豫转身走向了老歪的三轮车。

      他身后,商白翁的目光晦涩不明。

      “汪爷。”夏豫的声音轻柔又规矩,只是被暴躁的雨滴击得有些虚飘:“去您店里就行,我刚才手机忘了拿。”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闪着很显眼的疲惫。

      “嗯?手机?”老歪听后满脸奇怪,他扭着脖子去看三轮车后头的某个方向:“我记着你手机不是在……”

      “咳咳!”自始至终没怎么开过口的商白翁突然沉声咳嗽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向他。

      周炎更是兔子似的一个激灵蹦远了,声音“咣叽”掉在脚后跟:“我也去尝口糖糕!”

      商白翁单手以拳抵唇,咳了几声后拧起长眉按住了额角。

      他身上被水冲刷银亮的雨衣随着紧密结实的肌肉颤动而折射出鳞片似的光影,就在夏豫听他咳得连气音都泛出了哑意,出于“礼貌”终于忍不住将要出口关心时,商白翁插在衣兜里左手突然做了个谁都没看清的动作。

      下一刻,一道白影在空中划出弧线,“倏”一下落在了夏豫怀里,夏豫条件反射地伸手慌忙接住——

      接住一部外壳透明的白色手机。

      夏豫像是手指突然被烫到了,差点在一瞬间将自己的手机摔进水里。

      他的手机。

      一直在商白翁身上。

      夏豫微微一怔,被蝶翅似的睫毛垂盖的眼眸拨起了雨帘,空气里,一段丝滑细密的雨织成的布匹被灼出一道潋滟的孔洞。

      ——少年人透过它,望见商白翁,他已经收回了左手,依然侧身而站立,目极远方的汪洋。那被雨打湿的粗硬的黑茬短发下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只是他看着他,他却不看他,接连“扑簌簌”从商白翁眉宇流淌下的雨丝翻山越岭似的,终于在那抿成一道凉薄直线的唇上消失殆尽……

      夏豫喘了口气,他皮肤的温度或许过高了,甚至开始有隐隐白雾色的哈气自上而下遮蔽了他定格的目光。

      坐在三轮车座上老歪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看看夏豫手里的手机,一努嘴:“呐你瞧,我就说吧,我刚刚也没瞧见店里有你手机呀,我想也是小商给你捎走了。”

      “嗯。”商白翁居然沉吟一声,他依旧板着脸,嗓音低沉又具有磁性,吐出两个简短的字节:“忘了。”

      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收回淡漠冷傲的视线,暗浮着青筋的右手手掌伸进雨衣内侧口袋里,片刻后扯出一根小小的充电线头。

      看样子商白翁是想把它掏出来,但那根电线似乎和内口袋的缝线缠到了一起,他指节用力扯了几下都没能扯出来,最后商队长语气梆硬地狠狠一“啧”,脸色极其烦躁地垂下小臂将整件雨衣脱了下来,兜头丢在夏豫脑袋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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