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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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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宝珠原名慕容佩,小字:退,林韵低估了一个女人飞黄腾达之后的杀伤力,无异于养虎为患,放兽归林。
为人之大忌且为心软,林韵不过双十年华,涉世未深,如今并无性命之虞,光见幅员辽阔、地广人众不见人心险恶,想法不免天真。
她全然听不进去督主苦口婆心,权当他多管闲事,对自己能登峰造极深信不疑,一意孤行,要推宝珠上位。
督主听闻她如此荒诞打算,气得起了急病,一连周余没能下榻,人也消瘦许多,病愈也不愿见她,大有君师鞠躬尽瘁不得安宁之意蕴。
冬去春来,百鸟朝凤,万物复苏,正是脱去繁琐冬装的好日子,春日将近,皇室每逢清明时分除却去皇陵扫墓还须得去妙安寺祈福,一佑国昌民顺,二佑身体康健。
此朝于宫内高阶后妃宽佑,未生育的高阶后妃不用落发为尼,青灯古佛常伴,只是要穿戴齐整作妇人打扮,远居紫禁城偏殿,林韵便是其中一员。
欲偶遇皇帝除却合家年宴便只有这一次良机,林韵无心附小做低屈于皇帝上位,只是这位置她不屑自有人觊觎,比如香琳。
这香琳是林韵表姨家小妹,生得周正,只是个子不足,当年一齐入宫,林韵过了层层筛选位居四妃之首,而香琳落选,位于皇贵妃之下,居偏殿,至先帝驾崩还是低阶嫔妃。
古有武氏先书情书于皇帝,后因貌美机敏,步步为营,终为后,香琳如花年岁青灯苦佛寂寞难耐,以泪洗面,也逐渐起了歪心思。
此去妙安寺路途遥远,又因清明时节雨水丰沛路面泥泞。
林韵孤身一人坐于马车之内,掀帘望街景行人,心里不知为何忽生怅惘,蹙眉轻叹:“这安宁日子怕是到头了了。”
那三年内斗林韵虽未曾参与,却知高皇贵妃终败于太后手下,落得个自缢于梁上换独女长公主远嫁苟且偷生的悲惨命运,心里不免敲响警钟,揣着明白装糊涂。
宫人皆传,高皇贵妃不忍与独女分别,悲痛欲绝才自缢,可林韵偏生在独逛御花园时听到一对对食宫女和太监耳语,于其间弯弯绕绕心知肚明。
那日光景如何惊险,林韵幸得精通武功、屏去呼吸才没像这对苦命鸳鸯似地因为妄议皇家事被太后差人乱棍打死。
今日这窸窣雨声将林韵带回那日:
林韵到时小宫女正于假山后扣扣子,她自小有个偷听墙角的坏习惯,每每有了什么有趣事就用武隐藏呼吸、竖耳倾听。
那小宫女只是与爱人随意耳语几句,倒是解开林韵心中所有疑惑,原来那太后也并非慈眉善目之人,倒是她之前大意了。
“你可知道高皇贵妃生下长公主后曾几度有孕,皇嗣次次夭折,最小的三个月,最大的六岁。”
“娘娘孤身一人,族人早亡,空有宫位,子难凭母贵。”那太监尖声回着。
“娘娘生前太后曾独招过她一次,赏了一匹白布,听闻长公主的长命锁不知为何就在布匹上面,次日,娘娘便殒了。”
“娘娘心善,皇帝也总翻她的牌子,招了妒忌也是常事。”
还未再说,忽然窜出一批内侍将两人拖了下去,无论两人怎么求饶也无济于事。
“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那漫天求饶声绕梁多日,给林韵心里留了个疙瘩。
恰逢那日之前也刚下过雨,此情此景倒让她联想起来,打了一个寒颤,想起自己之前妄议皇家事幸好留有后手,捏了把柄,才不至于一朝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还有些心有余悸。
“yu......”
车夫一声长呼,拉车的马儿几步小跑渐渐慢下步子,也把林韵从半梦半醒之间唤醒,经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劳什子梦到这往事儿?”
今日春祭,嫔妃穿着也朴素,红玉仍在身旁伺候,只是如今乖顺体恤了许多,不再言语,只将油纸伞举于林韵头顶,跟随左右,右侧宝珠屈身帮林韵提着裙摆,缓慢移行。
此处祭奠声势浩荡,皇帝先行,太后次之,余下几个太妃紧随其后,再之后便是皇帝妃子,接应之人上了淡妆,林韵经过之时细闻闻出浅淡幽香,说不出的熟悉。
双目交叠,来者香琳,林韵不经意瞥开视线,忽觉如芒在背,回视过去,瞧出几分妒忌。
林韵步子一顿,众目睽睽之下未曾出声,权当什么不曾发生。
早年与父兄走南闯北,知南疆生有一种奇花,专迷惑壮年男子,再配以一种幻术,男子如登云踏雾,意识混沌。
父兄倒卖之时恰逢她毛手毛脚不慎打破罐子,兄长急忙跳入冰冷湖中才褪却一身燥火。
她?香琳,堂堂先帝嫔妃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爬上龙床以求福泽庇佑,实在比林韵更为荒谬。
林韵越往前走于那奇香的记忆越是清晰,微声叹息,捏了身侧宝珠的手指示意她过会儿借一步说话。
皇帝羸弱,最吸不得花粉,自小从未踏入过御花园,乾清殿四周只种草木不见花朵,这香琳千算万算算不得自己如此行动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此次并非微服出巡,帝王仪仗延绵数里,随从上千,前有宦官洒水降尘、又有人清理路上枯石碎叶,上山之路遥远,帝王改轿为辇,上有斗篷,端坐于上,妃嫔下骄步行,一行人浩浩荡荡。
经过香琳之时她便用了幻术,帝王甚至连淡漠一瞥也不曾给予这苦命女人,明黄色辇缓慢移过。
下了骄子之后帝王脸色微变,身侧刘福禄大总管伸手弓腰虚扶帝王,小心问候:“万岁爷,路途遥远,先歇息片刻如何?”
那戴玉扳指的手指高高抬起算是应下了,只是这前脚刚落脚僧房坐下便觉着身上燥火难祛,喉头也觉得痒意难耐,故而以指撑头闭目沉神,欲去除身上不适。
那刘大总管是个眼观鼻鼻观心之人,低声询问:“万岁爷可否要请个平安脉?”
“去唤张院判来,朕是觉得龙体欠安。”
刘大总管走后,那香琳胆大包天送来甘甜井水,守门之人也放任她一小巧女人进了屋子。
青衣摇曳,香味入鼻,帝王身上不适欲浓。
林韵所言此帝王生性懦弱,然而终是端坐于大宝之上,怎容区区一个尼姑以下犯上。
一道凌厉目光投向香琳,单手揉胸口,起身立于女人面前,香琳慌忙跪下磕头,心里惶恐,怯怯出声:“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说,谁给你的胆子?”此时帝王声线已然尾音颤动,气息不稳,面上铁青,看样子气得不轻。
“奴婢不敢,只是来送水。”
“还敢狡辩,来人,拖下去...”话未说完竟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刘大总管几步上前未来得及扶稳帝王只来得及尖声惊呼:“皇上!万岁爷!”
如今圣旨暂且未下达完成,皇帝龙体抱恙,一切祭扫活动也不得不终止,屋里屋外乌泱泱跪了一众人。
太后坐于床侧怒呵:“你们治不好我皇儿就通通陪葬。”
太后妒忌高皇贵妃也是因为高皇贵妃肚子争气,一连多年怀有身孕,而她拼死生下太子却先天不足、治国之能也较之其他妃嫔的子嗣比之不足,自那之后太后不可再生育,而她人整日挺着肚子摇曳于宫内,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她半生赌运都放于帝王身上,这些年小心将养着,便是盼他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大宝让她在那些背后阴阳怪气讥讽太子无能的妃嫔前扬眉吐气。
如今?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妃嫔也能让皇儿昏死过去,这叫她这张脸放之何处?
林韵跪于下首不起眼处,看着太后面上青白交替,心里也为这可怜女人叹息不已。
这时代的女人逃不过以夫为天、以子为傲的悲惨命运真是可悲,量太后运筹帷幄、机关算尽还不是寄全部筹码于皇帝。
悲哉!悲哉!悲哉!
院判诊完之后跪于地面,连连叩首,也不开具方药,只因此幻术唯有未经人事之女子可解,可如今帝王心脉不稳,便只有女子转下而上,手动解幻。
如此大逆不道之方太医如何敢说,这要是一句不善,冲撞了凤驾,张家上下几千号人的身家性命都危在旦夕。
张院判违心答着:“太后息怒,微臣学识浅薄,暂不知如何解,可否再宽限一些时间,容微臣与同僚商榷如何下药。”
太后挥袖大怒:“把香琳押上来。”
“啪...”一巴掌将香琳细嫩的脸打得印出了五指山,太后又补了一巴掌,连扇得香琳两侧脸颊对称,她手捏香琳脖子恶声问着:“说!解药在哪?”
时至今日,飞上枝头当凤凰已然无望,但是临死之时也该让太后认清现实,让她永世不得安生:“老妖婆,你以为你为何多年不得再生育,先帝亲自暗许那些你杀了的嫔妃给你日日煲汤送去,想不到吧。”
“你闭嘴!杀了她。”太后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太后息怒。”跪地一行人并无感情地朗读恭维话,无人能体会太后此时心中惊涛骇浪。
宫廷女人奉一世青春于宫墙之内,学繁文缛节若干,到头来得来帝王无情。
太后十四岁嫁与先帝,倾尽心思,为他统领后宫,为他运筹帷幄、扫除异己,到头来却发觉原来自古帝王自薄情原是真的。
先帝手染鲜血她不怨,为先帝坏事做尽她不怨,可他竟然连亲生骨肉也下得去手。
林韵目光缓慢聚焦于太后脸上,但见她望向皇帝时面含杀意,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只消下一刻便要双手锁喉杀了自己的亲子。
爱极而生恨,便连两人血脉相连所生唯一的皇嗣也成了人生污点。
自古,皇家均无情,心不狠如何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