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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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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真的好久没去看他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那天晚上的话好像是有些重,不过确实是那小疯狗先拿凶器往他身上扔的,害自己在少的可怜的假期中卧病在床。
算了,他是小孩子不和他计较。
所以陈医生决定继续发扬自己与生俱来的没皮没脸的精神。
一上午忙完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看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快到饭点了,去心脏科看看他吧,顺便带些肉粥做补偿。
真是,明明受伤的人是自己,为什么被安慰的人却是他。
从病房门上的小窗上可以大致看到里面,他偷偷摸摸的粗扫了一眼,病房光线很暗,冷色调的窗帘阻挡了朝气满满的阳光,病人规规矩矩的在床上睡着,眼前的景像极了一幅画,宁静淡雅。
可是都十一点了,怎么还在睡,都学会赖床了吗?
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同小护士闲聊着:“小周,病人什么情况,有没有好点。”
小护士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吐槽的人,话匣子收不住了:“陈医生,别提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心脏科的要被这小娃娃折腾死了。”
“啊?”陈业有些惊讶,他一向是很听话的,连小护士给他送药,他都会礼貌的笑笑再说声谢谢,“他怎么就闹腾了呢?”
“小祖宗那天晚上,就他爸来的那天,不知道发生什么争执了,病人情绪太激动,导致心脏骤停。我估计他也不想活了,否则,赵医生怎么可能抢救了三十多分钟才活过来。而且,他醒来后,就跟听不懂人话一样,就什么都不吃。”
“什么都不吃?”,陈业心慌了,比自己能想到的还糟糕,打断了护士,“那后来呢?”
“好的差不多后,药也不喝,饭也不吃,居然都没人来看他,他就整天一个人坐在床上,什么都不干,一句话都不说,和自闭了一样。小佳好心安慰他,他理都不理,跟没看见的一样,我们只好继续给他输葡萄糖。”
“这样啊。那现在呢,不说话?”
“嗯,就这还没完呢。大概是十几天前,有个护士去给他送药时,见他还睡在床上,一掀被子把人吓死,流了好大一片血,这才发现他——自杀。”
“自杀?”
不会是他逼得吧……
他的话,只是气话,怎么当真了。
他承认这其中有自己摆脱不了的直接或间接原因。
“对,拿水果刀割腕,发现的还算早,没死成。后来,他又割了一次,就差一点那个……昨天是发现他高烧不退,几乎联系不上家属,把我们一直折腾到半夜,我真是飞升成仙的感觉都有了。陈医生,你没事干吧,帮我盯着点,我去补个觉。”
小护士伸着懒腰走了,只留下陈业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门外。
那堵墙变得更坚固了,墙内的人开始迎接死亡,墙外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苟活。
推门,一如往常般淡雅的花香迎面而来。
他还在睡,陈业悄悄的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一个多月没见,难免想好好看看他,目光无意间被手腕处扎眼的白纱布留住。
究竟这世间对你有多狠,让你连死都这样不假思索。
他用手指轻轻的刮了刮那人冰凉的脸颊,又动作极轻的翻开苏念笙的病历。
心脏病原来是先天遗传的,妈妈也因为心脏病离世,那个时候,他才两岁。
所以母亲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概念,苏念笙对它,是在看到其他小朋友拉着妈妈的手回家才不断清晰的。
就他而言,母亲永远活在黑白照里,他很想把母亲从里面拉出来,可是不能,不可能。
放下手中的本子,顺手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啧,有些头疼,真不知道他醒后该对他说什么,是用什么样态度,什么表情,怎么样的语气,一字一句都要注意,他真的不敢再伤害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了。
无意间瞥了苏念笙一眼,不由得心中一震。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根本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陈业一时间顿住,暗暗的琢磨着另一双眼中的刻意疏远,和之前小绵羊似的柔软截然不同,一个多月没见,总该不会不认识了吧?
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呃……苏……念笙,我之前说错了,是我的不对。你要是实在生气的话,你就打我吧,额,不对,还是别打我了,你不能剧烈运动。或者你骂我,这个也不行,不能情绪过于激动。哎呀,随便你怎么吧,只要你能解气,我任你处置,就是,你别不说话。”随后陈业用央求的目光盯着他,他的脸上仍是毫无波澜,理都不理他一下,这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好吧,真生气了,怎么办?
陈业只能死皮赖脸的往苏念笙病房跑,软磨硬泡也好,悉心照料也罢,苏念笙就和没看到陈业这个人一样。每天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坐在床上,要么望着头上那几片还算典雅的天花板发呆,要么盯着房间里某处不招眼的角落,让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还是不肯吃饭,一点也不吃,一句话都不说。
陈业也不是没有试过,好几次把盛着汤的勺子送到他的嘴边,他都是慢慢的将脸别到另一边,连句“不吃”也不屑说了。
要不是主治医生说没事,他真的要怀疑那小祖宗是不是给气哑巴了。
陈业像往常一样在午饭前来到他的病房看一眼他,只是一进门,床上的人失踪了。
他,去哪了?
一个可怕的场面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两秒,他有些迟疑,不该吧……
让你去死你还真去,可真是听话的好孩子,怎么现在让你吃个饭就能累死,真是什么小姐脾气,我真是吃饱了撑得,天天管这烂闲事管上瘾了。
“他奶奶的,真他娘的能惹事。”
几乎是飞奔过去的,当陈业爬上天台时,苏念笙正缩在在栏杆台子旁的角落里,身边花花绿绿的啤酒瓶肆意的躺着,地上坐着的那个小醉汉,脸蛋上竟浮上了一抹好看的红晕。
“诶,艹,吓死老子了。”陈业自以为恶毒的斜了某人一眼。
他摘下起雾的眼睛,用脱下的白大褂擦了一把汗,指指自己,又指向地上的那个人:“我发现我真是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天天伺候你不说,还得跟你个小畜生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看着陈业,他稍稍顿了一下,却还没有说什么,当着陈业的面示威一般迅速喝完了瓶中剩余的酒,接着摇摇晃晃的开下一瓶。
明显,他是没有喝过酒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咳个不停。
“真是,出息。我还以为你想不开了,跑老顶上要干啥与世长辞的壮举,没想到你一个人躲在这喝酒,还是啤的。走,跟我回去。”他给苏念笙披上白大褂,拖着苏念笙便要往回走,“别再着凉了,诶,看着,你别把我衣服蹭地上弄脏了,天天的气死老子了。”
“我不,咳……咳……不想回去,不要……,哼……”苏念笙晕晕乎乎的锤着陈业的大腿根,让陈业想起了自家对门的七岁小孩犯浑的样子,没想到,这小东西喝了酒居然还撒酒疯了。
陈业没皮没脸的摸了摸人家的头,把原本整齐的头发弄成了乱鸟窝的:“哎呀,听话。咱们回去。”
对于苏念笙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还是让他瞬间消了气,甚至背起了晕晕乎乎的他。
他没有反抗,而是像一只小猫慵懒的贴在他的背上,陈业一边小心翼翼的下楼梯,一边听他嘟囔着“难受……”“不……开心”,到了病房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陈业比老妈子还悉心的把他放在床上,轻轻盖上被子,拍了拍那双不算坚硬的肩膀,对着已经熟睡的面孔傻笑:“狗儿子,睡吧。”
苏念笙起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啧,头疼,昨天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迷迷糊糊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就是实在不记得那人是谁了。
那个医生又快来了吧。他还真是坚持不懈呀,和那个人一样,表面君子,背地小人,还不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种人,他真的见多了,这些令人作呕的世间。
“狗子,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陈业满心欢喜的走进病房,把准备好的蛋糕藏在身后,咦?人又不在,不该呀,这货又打算到哪作妖了。
“咳咳,咳咳,嗯。”咳嗽的人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
陈业推开浴室的门,真是烟雾缭绕,满天烟灰,像极了PM2.5爆表的冬天,眼前坐在地上的人眼圈泛黑,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轻蔑的从嘴里吐出烟圈,手中夹持着未抽完烟,满地的烟头着实让陈业不免一惊。
他用脚踢了踢那人的膝盖:“你究竟抽了多少?”
“管不着。”
他单膝跪地靠近闷头咳嗽的人,摆出一股与手中粉红色草莓蛋糕极其不符的戾气:“唉,你闹够了没有,抽烟酗酒,你还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根本经不起你这么作。你下一步就是吸毒吗,□□还是大麻?又是割腕,又是绝食,你他妈这么着急死呢?”
确实,他确实想死。
这时候,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救赎就是离开,哪怕自己□□里的灵魂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不加任何牵挂的离开,比一味的陷在泥潭轻松太多,他很久前便不想挣扎了,最后,结果都一样。
真死了,就不用被病痛折磨,不用再见到那个可憎的父亲,不用再假装微笑。
死了,也让那个人省心了。
要是死了,就可以找到妈妈了,就是有妈妈的孩子了,也会有人疼他,他不用再一个人了。
“想,想死,很想。哈哈,”苏念笙泛黑的眼眶又染上了嫣红,“我想……我想……”
陈业有些慌,面前这个哭的喘不过气的人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想做些什么告诉他,他虽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陌生人,但他可以在心里为他腾出一片不算太大的地方,让他知道,就算别人不爱你,还有我,我愿意尽我所能,守在你身边,珍惜你,保护你。
这不仅仅是责任,还有主动。
他用手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把他深深的搂在怀里,像哄小孩睡觉时轻拍他的背,是一个很温暖的怀抱呢,也还算贴心的安慰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你,我,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问题,你哭吧,哭一哭,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你父亲他,不要想这些事了,嗯?”
所有的消极情绪如洪水猛兽瞬间爆发,他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在这个不会被别人看到的地方,他可以放心的任猛兽撕咬自己:“我想要妈妈,我没有妈妈,别人都有……爸爸,也不喜欢我……他从来没有,没正眼看过我……没有人要我,我不想,我也不想,我不要,要活着了……。”
哭了很久很久,陈业的腿蹲麻了,这哭的稀巴烂的小东西还扒在他的身上,不出声了,估计又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疼,抽,抽筋了。
啧,唉,心累,这狗娃子把他刚洗的白大褂都弄脏了。
不过,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原谅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