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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云祥与鄢容在远处说话,行动举止何锦生尽收眼里。那两人在草坪里相对而立,就像一幅画一样。而自己这画外人,即便浑身冰冷,也无人知晓。

      云祥见是他,不由得笑了,不甚理会他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反倒觉得这人极有趣“你自己在这,秦司令呢?”

      何锦生不愿意告诉他,更何况他那意味分明的笑里有好几个意思,打趣更是占了五分。于是反问“你怎么也是一个人啊?秦夫人呢?”

      云祥垂了一下头笑得更明显了,自己在秦夫人面前和他在秦司令面前没有什么可比嘛?这问话就像听到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为这个烦闷的下午平添了许多趣味。

      何锦生面相虽嫩,云祥觉得他到底年纪大了,不十分像意。再加上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云祥向来没拿他当个金贵的物什,是以平时不太和他说话。

      今天心血来潮,云祥有心和他周旋,就像对待主人家的得宠猫狗般,当然不会计较它的酸眉酸眼,背人处撩拨几番,逗弄得它张牙舞爪又无计可施,才是乐趣。

      于是云祥的绅士风度更是施展得无微不至,倒了茶水递他一杯,无可奈何的闭了一下眼睛,笑答“几位太太在喝茶闲聊,我过来躲清净。你知道的女人们在一起,哎呀那话是滔滔不绝,秦太太和我夫人尤其谈得拢。”

      何锦生端着手半垂眼皮,“茶冷了,我不喝。”

      云祥刚才的笑容太晃眼,难怪这些太太们私下都很喜欢他。何锦生就听好几个人背后夸赞他说话风趣为人又很有风度,或许他也知道自己甚有女人缘,愈发笑得人畜无害,眉眼间带着蛊惑人心的风情。

      云祥自内而外的散发着阳光明媚的味道,难怪那人和他说话时是那种表情,离他近了,何锦生觉得连气息都有几分压迫感。

      何锦生是个角,最不怕的就是拼气场,抬头扬目盯向他。

      云祥也觉得这人蛮有趣,于是凑上前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孔,不由得笑了“这么早就化上了?你今晚唱锁鳞囊不是?”那咄咄目光里面总是含着三分情谊,何锦生微晒,嘿然不语。

      何锦生穿着便装,上着厚粉,隔着重重颜料云祥也能看出他在摆脸色。“呵,这是谁惹了你呀?”

      云祥自己倒了杯茶水喝“确实都冷了。”

      何锦生踩着碎步走了个圆场举手亮了个像,在反光处看到自己摆的姿势,猛然发现妆花了,忽然明白云祥那意味分明的笑容含义,他一定知道是谁蹭的。

      何锦生自觉丢了颜面,十分气恼,眉目间便带出几分厉色。

      一愣神的功夫,镜子里忽然多出一张脸来,是云祥。

      何锦生不由得心脏怦怦直跳,这情形似曾相识,恍惚中心思百转千回。

      云祥就站在他身后,手扶着椅背看镜子里的人影“这么看何老板和一个熟人倒是挺像的。”

      云祥明明离他还有段距离,不知道为就什么错觉那人就在身边,吐出的气息自耳后升腾,何锦生觉得有股那热浪遍布自己整个后背,一股气流自下而上一直袭到眉心,饶是阅人无数的何锦生亦心襟摇荡神思飘忽。

      云祥从镜子里偷看他,见他翻了自己一个白眼,低头又笑,这人哪,脸拉得那样长,脾气这般臭,难为那人和他相处这么久。

      云祥悠悠的说,“我那朋友与何老板做一样的生意,他也唱过锁鳞囊。"

      先前听那人和自己一样生意,何锦生十分不乐,以为他又在打趣什么,及至后来见云祥表情竟然有些哀哀的,倒像触动真情般,不由得好奇问道“哦?他是哪个班的?我认不认识?”

      云祥哀怨表情更深了,似乎触动什么心弦,竟然单手盖在眼睛上,让人看不清面孔。

      何锦生低头,不得不承认云祥真是个漂亮的人,他的漂亮是那种眉目如画谈笑风生的自在洒脱,他的漂亮极具吸引力,让人以站他身旁为荣并且极乐意听他说什么,即便直觉上那就是杜撰来诳人的故事而已。

      “我那朋友,早已不在了,这世上再要寻他那样的人,恐怕是看不到了。”

      看,这故事如此煽情。

      “那样的样貌,那样的才情,这世上难得啊。只是看何老板就会想起他,难怪我一见你便觉得十分投缘,现在想想,你们是极像的。”

      何锦生斜着眼睛看他一眼,面露不悦“云少爷真有意思,这是咒我早死吗?”

      “不敢不敢,你莫要多心,我也是触景生情而已。何老板这作派,身段,尤其这眼睛,我那朋友也有这样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

      何锦生目光流转上下打量云祥 “能和云公子的朋友有几分相像,真是在下的荣幸。”何锦生并不觉得像不像的有什么可在意的,但是就刚才云祥看着他眼睛说,“也有这样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时,何锦生心上就空了一拍。

      云祥与他眼神对望时那神态,明明不见得有什么挑逗可是让人心慌慌的打鼓不已,饶是自己功力深厚还这样,若是早些年还年轻时遇上这样的人,兴许就会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吧?

      这样的人,鄢容恐怕会喜欢吧?

      见何锦生对自己的话不是很在意,云祥笑意更浓“何老板可不要以为我是在攀关系打花腔,我说的是真真的事,真是巧了,再难找这么相像的人,不信,你可以问鄢容,我那朋友他也是认识的。”

      这几句话说得何锦生如鲠在喉,却强自欢笑“看来鄢少爷与你那朋友关系也不错了?”

      “不,他们不太对盘,那时候鄢容还小,少年心性看不起戏子这行。”

      浅浅淡淡一句话击在何锦生心坎上,云祥的话他才不愿信,但是他挑拨离间成功了,想起鄢容过往表现,尤其是紧要关头那不进不退的模样,某根隐晦的神经便蹦蹦直跳。

      何锦生按捺一口气,也来不及计较云祥说到戏子行当时的口气,强撑着微笑端着架子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不见得吧?”

      正巧掌柜的来送行头,何锦生也不和云祥玩嘴上功能,道一声“失陪”给云祥一道背影。

      云祥看他身影飘然离去,又向楼上看了看,旋转式的楼梯,直向上通往三层小楼,也不知何锦生刚才是从哪一个房间出来的。

      何锦生领着掌柜的出了小楼,向后面专门挪出来给他们备戏的小院走去,边走边问“孩子们都带来了吗?我交待过要带那个点翠的兰花压鬓簪子呢?还有那个点翠的边蝠带了吗?”

      掌柜的脚步一顿“簪子在鄢少爷那儿,他特特带来的,边蝠那个您没交待呀。”

      何锦生眼睛一立“你上年纪了耳朵也不灵便了吗?我簪子都是点翠的,这个就不用了?一共就两件像样的东西,不用这个你让我用什么?”

      见何锦生眼睛都红了,掌柜的知道他这是气大发了,也不知道刚才云少爷说什么话把他挤兑成这样。

      掌柜的对这位老板的气性把脉得很准,也知道就他那点本事,受了气只敢冲下人撒火。“好好,我这就派人去拿。我的爷,我们先到后院去点点家伙,看还缺什么不?”

      何锦生气哄哄的走在前面,见掌柜的脚步缓慢还偷眼向那小楼张望,不由得嘶了一声“没见过大世面怎的?你鬼头鬼脑的干什么?”

      掌柜的左顾右看,见没有人,便拉了他衣袖快行几步,特特离了甬道,走到花园里,还选了株能挡住人的木芙蓉,悄声说“看你这么上心,有些话要告诉你。”

      何锦生有些看不上他这故作神秘的模样“有什么事你讲便是。”

      “鄢家少爷早年间和荣庆班的小旦的事,你知不知晓?”

      何锦生一个愣神,掌柜便明白了他也是个闷在葫芦里的。“看样子你是不知道的,我听说啊,鄢少爷早年间很是捧他,还包过他三天的全场戏。”

      何锦生咬紧嘴唇,认识这么久,鄢容还没包过他一场戏。帮衬两层的店面也只是出了个房钱,家具摆设都是自己厚了面皮求了一个相熟的大老倌给出的,店面的货本李署长也有一份出力,这些,都是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的累赘。

      何锦生狠狠的闭了下眼睛,不是一时手紧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些个烫手山芋“还有呢?”

      掌柜的觑视他的脸色小心说道“鄢少爷阔气得很,大把的银元像雪片一样往台上撒,偏那小旦对鄢少爷不理也不睬。”

      何锦生脸色果然变得很臭“那又怎样?”

      听口气很酸,掌柜的决定不再辅垫直奔主题。“但是他们相处得不好,好像是那小旦有相好的大老倌,结果最后还闹得出了人命。”

      何锦生脑仁有些疼“你说什么?”

      “有一次鄢少爷去,正堵上他们在里面。”

      “啊!”何锦生木木的应,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脸色唰的又变了几分,不由得把芜镇这些有头面的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揣测那人会是谁。

      “您就不想知道那大老倌是谁?”

      “啊,是谁啊?嘶~别卖官子,快告诉我吧。”

      “是云少爷。”

      何锦生一瞬间大张了嘴巴。

      “就因为那小旦相与的人是云少爷,所以鄢少爷大闹荣庆班,还和云少爷动了手。”

      何锦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不由得沉吟下来。

      掌柜的不等吩咐,把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不过鄢少爷和云少爷本就是多年好友,后来好像两人私下里说和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约定的,总之,从那以后云少爷便不去荣庆班了。不过也有人说他们因为这事伤了感情,以后就面和心不和的,要不然后来闹再大动静也不见云少爷出面?似乎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何锦生静默不语,心里好几个主意在转换。

      “听说云少爷结婚鄢少爷都没捧场,自然,之前鄢少爷惹官司的时候,云少爷也不闻不问。”

      “鄢容?惹了什么官司?”

      “就是我说的人命官司。自从两人打了一架后,云少爷不再去荣庆班了,鄢少爷便天天去,大把的撒银元,但是荣庆班的小旦又不理鄢少爷,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人也闹崩了。有一次那小旦上台演戏,鄢少爷砸了他的场子,那小旦气不过,就会了几个能拼善打的武师在鄢少爷回家的路上下了黑手。”

      何锦生倒吸一口冷气,“出来做生意,当小旦的也敢这样报复?”

      “说的就是嘛,太不知道好歹了。后来鄢少爷也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关系,硬说那小旦勾引良家妇女,坏人名声,拉他进祠堂狠狠收拾了一番,后来还浸了猪笼。”

      何锦生一瞬间浑身冰凉。

      掌柜的声音依然在耳畔萦绕“虽说是外乡人,到底是条人命,鄢家也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后来就惹上官司,几乎要下大狱。鄢家后来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辅门路,买了个平安,最后也风平浪静了,不过鄢老爷子从那以后就常住江城,不回来了。”

      何锦生浑身脱力,幸亏掌柜的搭手才勉强站稳,何锦生晕眩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虚脱脱的“他是这样的狠角色?”

      何锦生忽然想起和鄢容一起看云太太时,他笑起来那种神经质的阴险劲儿,还带着种兴灾乐祸,不由得呆呆的发怔。

      早年间,何锦生与鄢容刚熟识时,曾开玩笑般问他,如此败家将来鄢家大少爷和他清算家产怎么办?鄢容打趣道“我哥才不稀罕这些家产,他图他老丈人的。”大家哄堂一笑。这些年下来,何锦生确也没见过鄢家大少,连鄢老爷子都没回来过,属实是件奇事。

      鄢容于他最初也不是好依托的良人,只是来此间也有四五年光景,一番打量也只有鄢容还上得了台盘,需要借助时鄢容又总在身边。

      何锦生是个性情古怪的人,脾气烂又好钻些牛角尖,偏偏鄢容受得他这样作闹。

      鄢容的性子有几分闷,整天窝在宅子里,也不走亲也不访友也不拜会什么达官贵人。若是少年时分,何锦生定然看不上这样的人,但是在芜镇这样的小地方,尤其是在那几个脑满肠肥的衬托下,鄢容就显得脱俗许多。更何况他不善社交,却不限制自己凑热闹,何锦生也乐得自在,从不勉强鄢容去应酬。

      何锦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在京城混过几年,那藏龙卧虎的地儿实在没有多少施展的机会,倒是来这里攒下些许银子颇有几分名声。

      几年下来,你情我愿,情谊愈发深厚。与鄢容默契有之相互疼惜也有之,他们的关系自不比旁人,何锦生不信鄢容会对他也那么绝情。

      这么想下去,便有几分沉着了,虽则心情忐忑,无非是这些话暗合着云祥刚才语焉不详,竟是这样的巧。

      掌柜的是自己人,说的也都是贴己话,“我的爷,咱们都是外乡人,谁肯真心相与?若不是碰见荣庆班以前的班主,哪里知道这些个事儿?”

      掌柜的话像针一样刺到了何锦生,熬到大戏唱完已经是后半夜了,何锦生拖着身体勉强回到店里。

      掌柜的正在清点行头,见他回来不由得惊诧,倒是何锦生呆怔怔的坐在一壁看他忙活“不用理会我,你尽管忙你的。”

      掌柜的又清点了一阵帐本便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陪他喝茶“今天怎么回来了?”往常这时候都是住在那边的。

      “胸闷,人太多乱哄哄的闹腾。”

      掌柜见他气色灰败也不敢深问,何锦生的脾气,想要回来那边强留自然是留不下的,看样子也不像在那边受了委屈。“那两个班子借的乐器行头明天送回来,孩子们我先打发他们睡了。”

      何锦生点头,闷闷的出了一口长气“荣庆班的那个班主,你还有联络吗?”

      掌柜的半探过身子“他人就在班子里。”

      何锦生大张了眼睛回望向他,颇为吃惊,微眯瞳孔想了一下便明白前因后果了。“你说班子里新来了一个唱判官的大花脸来着?”

      掌柜的点头,“正是他。”

      “我的爷,他进班子也有些日子了,你是不是要见见?”

      何锦生笑,到底是自己人贴心“见见吧,让他明天上午来。”见掌柜的微有迟疑,何锦生嘱咐道“越早越好。”

      两个人正在悄悄商议,忽然有人敲门板,何锦生比了个嘘的手势,听那声动有些像李署长,吓得汗毛倒立,想要溜上楼,上了几级台阶又退下来,轻轻开了后门进了院子,冲掌柜的比了个口型,急急的把门掩上藏了起来。

      掌柜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李署长打发走,摸上楼梯拉开灯绳,原准备给何锦生拿套辅盖让他睡在后面,结果明晃晃灯光下见鄢容垂着头坐在椅子里,两腿平直伸出来,皱着眉用手挡光。

      掌柜的吓得跌脚大叫一声。“我的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鄢容皱眉,声音沙哑中带着不满“早就在了,锦生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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