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决吟》一岫

11、往昔

　　“我们走吧。”乾达拉拉她手。
　　“可是这，西泽他身上有伤。”
　　“放心，爷爷不会伤他。如今的西泽哥哥，爷爷也伤不了。”
　　阿衡心中也知道或许他们的事只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便不再多言。
　　乾达牵着阿衡的手，将一并侍从也都带离白塔。
　　“去我的寝宫吧？”乾达道。
　　阿衡点了点头。
　　夜柔将乾达的坐骑独角兽牵了过来。
　　这大荒传说中的神兽，浑身雪白，瞳仁幽蓝，眉间有一只角，背上长了一对翅膀。正用鼻孔对着阿衡扇气，极其不愿阿衡骑它的样子。
　　“来。”乾达先上了马，伸手来拉阿衡。
　　阿衡战战兢兢得坐了上去。
　　刚坐稳，独角兽就张开翅膀飞了起来，翱翔在半空如履平地一般，果真不同凡响。
　　乾达的婆娑宫在修罗城的最南端，与城外的迷雾森林接壤。迷雾森林，林如其名，白色的枝桠上挂着的，全是白茫茫的雾。
　　而乾达的殿堂里面，也全是纤尘不染的雪白玉石，这些玉石采自大荒北端最险峻的幽冥之境，若说九重天上富丽堂皇是六界之主的富贵象征，那么这低调的高洁雅然便是一种不入浊流的清高。宫内静得落针可闻，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得寂静，这么多年，年复一年，修罗被困在这片寂寞里。皆因仙界夺去了他们的自由。想到这里，阿衡有些自愧。
　　乾达去更衣，阿衡便独自坐在露台远眺着耸天白塔。
　　修罗国的天湛蓝透明，看久了仿佛梦境一般。
　　四周静悄悄，阿衡望着高远天色，心中便不禁想起一些往事来。
　　两百岁那年，她第一次与子楝踏上九重天的时候，天仿佛也是这种无涯的蓝。始知昆仑山的桃色霏霏之外，还有这样蓝的天。
　　那时的子楝已经是太虚紫阴帝君，一路从南天门走去，不断有人同他行礼。阿衡不远不近得跟在身后，只觉得子楝神气，天宫什么都好玩，什么都好看。
　　子楝走几步，发现她落在后头了，便耐心等在原地，看着她好奇得四处打量。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沉默得在一旁等着她玩够看够。
　　侍童带他们觐见玉帝，威严的凌霄殿，阿衡紧张得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岂知玉帝只顾着吩咐子楝，连提都没提到她。
　　子楝受赐的宫殿叫白起宫。
　　当日白起宫的仙女仙童站成一排，从卯时起便恭恭敬敬得候在了大门外等着，直等到戌时，才看见两个小身影从路的尽头走来。
　　彼时的子楝尚是小孩子身量，更勿论阿衡。两个小孩子走在一排大孩子前面，这场景，阿衡每每回想都会莞尔。
　　白起宫三府一院，正中主楼是子楝所居，阿衡则随着仙子们住在侧厢。
　　后院一方不小的荷花池，拥拥挤挤开满了白莲，微风吹过，摇得花叶沙沙唆唆，送来一阵淡香。墙头的凌霄花挂下来，一地繁红。
　　阿衡见惯昆仑山大起大落的建筑，看到这精致小巧的院落，满眼惊叹。子楝却只是背手站在边上，淡淡得看着，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什么是特别喜欢，特别不喜欢。
　　待二人熟悉了白起宫，仙子们将一切都打点完毕。夜官已经将星空拉了起来。
　　夜一腾起，人就开始想家。
　　阿衡独坐在房内，打量着这间崭新陌生的房间，门口一张圆形屏风，上次绣着一株迤逦的桃花，屏风后方是她坐着的圆桌，东侧墙上挂着一副仙子揽月图，图下摆着书桌，桌上摆满了文房器具。这间屋子很好，可是阿衡还是想到了昆仑山的床，想到此时的玉姨一定一个人坐在桃花林里喝酒，灵脂芸香蜷在榻上说悄悄话。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憋着嘴伏在桌上哭起来。
　　半响之后哭得累了，便偷偷得推开门，只见屋外的院子静悄悄，什么声响都没有，头顶的天空是深深的黛蓝色，也是陌生。只有子楝屋里亮着灯，是这片苍蓝中唯一的光亮。
　　她久久得望着那盏灯火，没有人说她不可以跑去找子楝，可是阿衡却觉得那盏灯离自己太远，最终还是关上门躺回了床上。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得推开了，
　　“阿衡，阿衡，你睡了吗？”说话的自然是子楝。
　　“没有。”
　　话音刚落，身旁的被褥已经轻轻陷了下去。子楝睡在了她的被面上。
　　“子楝，我想家了。”阿衡道。
　　“我也是。”子楝道。
　　“可是我们，也回不去了。”他又接着说道。
　　“是啊.....”阿衡惆怅得接道。不知此时的昆仑山，玉姨可有在想我们？
　　“我该把你给我做的风铃带出来。”
　　“不要紧，以后我再给你做一个。”
　　“恩！”
　　“阿衡，我带你去看星星。”
　　“好。”
　　“我们偷偷得出去，不要叫他们知道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们的眼皮下面溜出来。”
　　“好。”
　　黑暗中，子楝拉着她手，悄悄往宫外跑去。白起宫几丈之外便是银河，夜里宫墙之外皆是幽幽蓝色，美得叫人惊叹。

　　阿衡自小在昆仑山旖旎的绯红夜空中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整片银河似河水一般缓缓淌着，流动着的却是蓝色的星光。
　　怎一个美字了得。
　　子楝见她如痴如醉，便在河边上划了一片云，两人在云里坐下来，共同分享这片星光。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思乡之情，才淡了几分下去。
　　“子楝，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的。”
　　“无天叔叔告诉我的，他说这是整个天庭最美的地方。”
　　“无天叔叔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然是曾在天庭当差时知道的。”
　　“哦.......”
　　多年后阿衡才知，昆仑山上愿随着王母此生不下山的人，个个都有伤心事。无天叔叔的这一句“天庭之上，银河最美”背后原来是因为有那样一段肝肠寸断。
　　那夜阿衡看着银河，与子楝说着少时昆仑山的种种，不知觉便睡了过去。
　　子楝将她抱回寝室，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她床帐间变出了几朵桃花，顿时满室都是桃花馨香。
　　他却在床边坐下来，闻着熟悉的桃花香，看着阿衡睡颜没有离去。
　　虽然脸上始终是淡淡的，但眼中却是温柔。如春日泉水般的双眸，倒映着的是两个小小的阿衡。
　　那是他的妹妹。他要保护她，一直要让她开心。
　　不知情的阿衡睡得正沉，朦胧间仿佛是闻到了昆仑山的桃花香。
　　次日醒来，天光大好，哪还有什么桃花香。只是
　　一夜过后，便不觉得那么想哭了。昆仑山虽好，但回不去了又能如何。
　　何况这里有子楝。
　　有子楝的白起宫和没有子楝的昆仑山，她还是选择前者。
　　那夜之后，子楝与阿衡又多了这个小秘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子楝便带阿衡坐在银河边看星星。有时两人看着看着便都倒在云里睡了过去，待醒过来，天色早已朦胧转亮，赶紧起身躲回房间，睡不了一会，就到了天鸡啼鸣的时候。
　　阿衡努力得学着天庭的新规矩。知道到了白起宫，就不能再同昆山上那把为所欲为。所幸她生性开朗，日子一天天得，也就过下来了。
　　直到子楝接令拜师慈航真人，去了南海，一走就是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