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纱》薄言采芑

4、4 误入禁地

　　4 误入禁地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回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水中倒影，是个女子！没错，我是个女子！

　　这张美丽的脸，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水中倒影，风姿卓越。清丽柔美，绝代容光。脱胎换骨，美若天仙。红烟翠雾笼轻盈，飞絮游丝无定。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从我出生起，家里的下人就称呼我为公子，我穿的也都是男孩子的衣服，我一直不知道公子跟小姐的区别在哪里，直到有一天，皇太后招我进宫，见到了当时跟我同岁的公主，她梳着漂亮的小丫髻，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我不小心碰了她的时候她瓷器般细嫩的脸上就会浮现出小小的红晕，十分可爱，所有人对着她说话的时候都仿佛怕太大声音会吓坏了那个瓷娃娃。而对我说话的时候就会很严厉，我不能随便哭，每当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时候，大家都会告诉我: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只能强忍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会按照爹爹一直教的做倒立，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而公主清脆的笑声仿佛银铃：“那是因为我是小姐，你是公子啊。”那个时候，我仿佛懵懵懂懂的知道了公子与小姐的区别。

　　从小过生日，爹爹都是送我小的刀剑和铠甲，但是，六岁那一年，爹爹就不再送我这些了，他送了我一张人皮面具。并且要我一直带着，只在晚上睡觉时才可以摘下来。

　　我仍然记得，当时爹爹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说这是江湖第一神医百手春的封顶之作，只作给我一个人，以后随着年龄的长大，每年都会给我做一张，直到我成年。我戴好后，十分讶异的看着镜子里虽然很小但已是英气勃发的脸，只是这张脸却不是我的脸，除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问问爹爹为什么会一点都看不出我戴了面具的痕迹，爹爹很得意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这张面具本来就是用真正的人皮做的。

　　我一把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呕吐了起来，叫嚷着，我不要戴了！我不喜欢！

　　爹爹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立刻停止了哭泣，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爹爹一向都很宠我，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我！我不可置信！

　　我听到爹爹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曦儿，你记住，你是我慕容家唯一的后人，你从出生就没有选择，为了保住大宋朝，为了我慕容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你只能子承父志，做一个戎马一生的英雄！”

　　从此，我的脸就埋在了这张面具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容貌，除了爹爹，除了娘亲。

　　一次又一次的凯旋而归，令当今圣上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夸爹爹生了个好儿子，并且擢升我做了右将军，并在杨业殉国后，升爹爹做了大将军。爹爹只须日日早朝便可，不必再带兵出征了。

　　我终于明白了爹爹的苦心。他要我做强者。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他手握重权，怕是遭到不少人的嫉恨，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捏了把柄，抄家灭族。燕留声的爹爹是当朝司空，位置仅在丞相之下，而当朝太后便是燕司空的妹妹，燕留声的姑妈。我不知道燕司空与爹爹有怎么不可化解的干戈，但是燕家与慕容家在朝廷上屡次对抗，一直不睦。燕家背后有太后支撑，而慕容家背后有丞相寇准支持，皇上又十分信任寇准，故两家算是势均力敌，对抗了这么多年，一直就未分胜负。辽国又不断挑衅生事，当今朝廷，除了殉国的杨业和一直不得重用的杨延昭，就只有寇准丞相、慕容大将军、燕司空、曹利用大人是主战的，而参知政事王钦若、枢密院陈尧叟等都是主张弃都南迁、偏安金陵的。

　　可惜娘自从生下我就不能再生育了，爹爹对娘痴情一片，不愿委屈了她。这个委屈，就只好由我来承受。

　　只有我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继承慕容大将军的权势，那些主和派和一直觊觎慕容家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慕容家百余口的性命才能无忧；外敌忌惮慕容家的将士，不敢随意侵略，天下百姓才能无忧。

　　我这委屈，不仅是为家，也是为民，为天下。

　　只是，不知爹爹想过没有，我这一双肩膀，就真的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么？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我眉心一动，知道有人来了。我非但没有睁开眼睛，反而将身体向下沉去，清澈的水没过我的肩膀，将我的伤口完全掩盖起来。我抽了口凉气，水浸在伤口上的钻心的疼痛折磨着我的神经，然而，我必须要装作不在意，要气定神闲。

　　我几乎感受不到那个人的呼吸，可以肯定那个人的武功非常高，他是一路追踪我而来，斩草除根的。若不是他手底下那些辽兵脚步太重，我几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只是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将那些士兵留在林子里，独自进入这个地方呢？

　　我提起一口真气，想着凝聚于手掌之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那人来了，趁他不备，一掌下去，就此了结。却没想是大吃一惊，这一惊还非同小可！我的内力居然尽失了！

　　我面色苍白，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内力尽失，不过与普通人一样。可在这紧要关头，对手又是个中高手，却无疑是要我命赴黄泉啊。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一切的安排都是白费心机！

　　蓦然，我的后背一紧，一股冰冷的寒气透彻骨髓。一把剑透过碧澈的溪水抵住了我！

　　水中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溪水涟漪，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是依稀看出是个十分高大的男子，一身紫色衣衫，气势摄人。他来的好快！

　　“你是谁？”冰冷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如雪初融，冷的人发抖。

　　“不说话？”声音里有着淡淡的不以为然，却让听的人毛骨悚然。他的剑也往前递了一寸，我马上感受到了肌肤划破的疼痛。我知道我再不说话就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我迷路了．．．．．．”声音颤颤斗斗的，绝对是一个弱小女子的胆怯不济。

　　“大白天的，你居然找这样的借口？”他根本就不相信。

　　“那你以为我应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我猜测着他的心思和来意，为了掩盖我的心虚，直接顶了回去。

　　后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我的话的真实可信度。“名字。”清冷的语气感受不到他的一丝心绪。

　　“慕．．．．．．穆曦。”我省掉了中间的字，声音了刻意加入了显而易见的谦卑。

　　“宋国人？”清淡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午饭吃什么，没有丝毫的威胁，但听到我耳朵里却是寒意直涌心头，抵着我后背的长剑透过薄薄的衣衫贯穿而来的寒意！

　　“是。”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索性说实话。

　　背后是长久的沉默，我的心也悬了起来，堂堂的大宋朝右将军，今日倘若就这么做了剑下冤魂，我还真的不甘心，连是谁杀我的都不知道。想到此处，我缓缓的回头，想看看这个冰雪般冷竣逼人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模样，万一真的死于他手上，黄泉路上，也知道找谁报仇。

　　“别动。”剑抽离了脊背，与此同时，也抵上了我的颈项，贴近了我颈上雪白的肌肤。

　　我马上停止了回头的动作，感受着颈项上冰冷的长剑透出的寒意，不觉挺了挺脊背，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一动，这颗美丽的脑袋，今天就保不住了。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淡淡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我轻轻摇了摇头。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经他一问，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是辽国的禁地，叫做冷碧苑。”寒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带着警告。

　　我心里一震，冷碧苑在宋国几乎作为一种地理常识，宋国的子民都知道辽国有这么一处禁地。传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曾经在木叶山建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有八子神像”。辽太宗耶律德光还在木叶山神鹿庙中供奉了白衣观音像，之后承天太后萧绰望祠木叶山。每年农历十月十五日辽国皇族都会祭祀“木叶山”。而要进入木叶山，必须先经过伏虎林，而后渡河至冷碧苑，才能上山。因此从伏虎林开始，便算是木叶山的禁地了。

　　难怪刚刚他将那些士兵留在林中，而独自一人进来了。只是他能进来，便说明他在辽国享有极高的地位。但见他穿衣打扮，分明是宋人，看年龄，也决不是韩德让，除了辽国那些皇亲贵胄，还有什么特殊身份的宋人能得到萧太后如此的恩宠，可以随便出入木叶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