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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宫刑之伤 ...

  •   郡主长眉秀目,面映芙蓉,年纪虽小,也有几分清艳,身上尽管仍不脱稚气与纯真,处事却很落落大方,只要她收敛戾气,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温柔天真的小姑娘,柔弱善良,断不会为难他人的,但那都是假象。

      郡主其人,一言以蔽之:面如观音,心如蛇蝎。

      周安看着这样的郡主,越发看不懂。

      昌乐用调羹在药碗里搅动,碰出悦耳的声音,措唇吹气,药气随之逸散,吹凉了点,才给周安喂药。

      “我的马车不小心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本郡主绝对会负责到底的。”

      周安用手撑着床沿,挣扎着要起来,可身体剧痛无比,疼得他眉头紧皱。

      “凤莲,快扶周公子一把!”

      凤莲小心翼翼扶他坐直,用一只红香枕垫在他腰后,这样靠着也不累,软枕垫着也没那么疼了。

      少年仍未卸下防备,他环顾四周,打量着室内陈设,香炉宝鼎,朱窗青琐,帘帐垂挂小银钩,壁上挂着泥金山水条屏,便知此处并非寻常人家,多半是王府的厢房。

      “原来是你撞的我,”周安双眉一挑,冷眼睨着她,“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郡主目露惊讶,捏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

      凤莲急道:“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郡主要真故意,还会带你回王府,还会把自己的床让给你么?”

      “行啦凤莲,不要说了。”昌乐垂眸叹气,将药碗递给凤莲,匆匆起身出去。

      周安愣住,难道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他一个贱民,有什么值得郡主为他如此付出?这还真让他闹不明白,若要他性命,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只有可能是真的欣赏自己。

      凤莲在旁尽心喂药,可嘴巴仍是不依不饶,说郡主生怕他出事,熬红了眼睛,又在无意间透露出段家小姐设计害他之事。

      “郡主也知那段家小姐实在歹毒,百般劝说,可人家根本不听,坚信那日庙里的事,你是故意让她难堪的,一定要把你弄出去。还说如果郡主敢告密,就要跟她断绝往来,郡主一听吓坏了,也就没法子插手,要怪你也应该怪段小姐啊,关我们郡主什么事,要不是那晚她替你求情,你早就被送官打板子了!”

      周安面沉如水,半天都不言语。

      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影。

      他对段玉鸿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对她,他从来都是敬重有加,怎么说,她也是他的老师,他怎么会有心冒犯她呢?

      不想,一次无心之失,却让人这般算计,真是再意想不到的事。

      人心果然难测。

      他五脏俱伤,左腿骨折,因而不能下床,只得老老实实躺着,任由郡主屋里的下人服侍,端汤送药,擦身掖被,无微不至。

      昌乐因把床让出给周安养伤,自己便只能在外间屋子睡,自然是比不得里屋软床软枕睡得香甜,晚间睡不踏实,一觉醒来,面容憔悴不已。

      周安不禁有些动容,不再像从前那样冷脸相待,虽然是郡主撞的自己,可她这般尽心弥补,现在反而弄得自己十分愧疚。

      那天早上,昌乐郡主还把底下伺候的人都召到外间屋子,吩咐出去,自己救人之事不许透露半个字,“嘴巴紧着点,让本郡主知道,定不轻饶。”

      “是。”

      屏退仆从之后,昌乐掀帘子进来,惊呼出声:“呀,原来你醒着,是不是我声音太大,把你吵醒的?”

      周安淡淡道:“没有。”

      昌乐含笑不语,潋滟的眸光里藏着万水千山,于他人而言是脉脉含情,于己却是算计,谁又能想得到,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心底,藏着的不是纯真羞赧的情事,而是歹毒的计谋呢?

      当天她说不许透露半个字,转头却很快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燕王。

      他们是同谋。

      比起其他孩子,郡主与燕王更像父子,自来脏唐臭汉,父子聚麀之诮者数不胜数。她不过想养个小面首,养两年,作为自己的及笄之礼,也实在算不上过分。

      “我的事,爹爹可不许插手。”

      燕王哈哈一笑,“也是胡闹,你在屋子豢养小犬,回头你母亲知道,准得生气。”

      “无妨,只要爹爹替我遮掩,母亲自然不会知道啦。”昌乐盈盈一笑。

      昌乐才从父亲书房出来,恰见婢女凤莲从游廊那头急跑过来,“郡主,段家小姐求见。”

      她冷冷抬眸,不耐烦道:“不是说了不见,还来通知我做什么?”

      “奴婢说了,可段小姐一定要见到郡主才肯走,她已等了一个时辰,还在等呢。”

      花厅,段玉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王府的下人连盏茶都不曾沏上来,只将她晾在那里,让她知难而退,只是没想到,这位段小姐如此沉得住气,直坐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凤莲又来禀告郡主,昌乐笑道:“也罢,我还是去见见她。”

      其时日影西移,厅堂黯淡,段玉鸿坐在一把交椅里,始终保持着端庄体态,她见昌乐久等不来,也有意要回府,打算明日再来拜见。

      她不能一直躲着自己。

      正要起身,昌乐郡主从门外进来,“段小姐可真有耐心啊,居然等了本郡主这么久,我真是感动得要哭了。”

      段玉鸿笑道:“也没来多久的,昌乐,我听说你身子不适,你可好些了?”

      昔日郡主相赠高丽参,段玉鸿也竭尽所能搜罗了一些名贵的药材和补品奉上,如今都用明黄缎子包着的锦盒盛着,堆在桌上。

      昌乐郡主打开锦盒,眉尖若蹙,“有心了,亏你搜罗出这堆东西来。”

      凤莲一看,吃惊道:“哎呀,郡主平时吃的都是官燕,这些碎渣是燕窝吗?”

      段玉鸿道:“这是婆罗洲出产的血燕。”

      凤莲伸手便捏个粉碎,语带讥讽,“段姑娘,不是红色就叫血燕的,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段玉鸿羞得满脸通红,“应该…不会。”

      她虽不懂补品,平时对这些滋补养颜的东西没什么研究,好歹她母亲深谙此道,帮她选了这些东西,怎么说也不该被贬成这样。

      昌乐嫣然一笑,“怎么说话的,段家虽然清寒,也不至于吃不起燕窝,品质差了些也正常,毕竟她爹就那么个小官,想贪都贪不了多少银子。”

      段玉鸿的爹是都察院一名佥都御史,品级不算太高,但绝对不低,郡主这话,明显在贬低她父亲。

      也是少年人心性,段玉鸿一听这话,脸上隐隐有些怒色,“郡主,你怎可如此侮辱家父,将我父亲与贪官污吏相提并论?”

      凤莲喝道:“你怎么跟郡主说话的!”

      昌乐掩嘴一笑,“哎呀别这样,段小姐爱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咱们是最好的姐妹呢,你说是不是?”

      凤莲愤愤道:“只是郡主拿她当姐妹罢了,郡主不知送了她多少名贵的礼物,可她是怎么回报您的?”

      “行啦,不许乱说。”

      昌乐转头看向段玉鸿,只见她脸色苍白,柳眉微蹙,看起来十分受伤。

      “玉鸿妹妹,我的丫头嘴快,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从前对你好,都是我自愿的,并不奢求你回报我什么,可和你待久了真让人觉得疲倦,现在人人都说我对你太好,像个傻瓜似的,这话听了真叫人难受。唉,我真是一颗真心,都喂了狗。”她目光幽怨地盯着段玉鸿,仿佛有无尽委屈。

      分明是在埋怨段玉鸿把自己当冤大头,还在京中贵女们那里嘲笑自己,不然谁知道她俩这些事呢?

      “你在怀疑我吗?”段玉鸿

      “我可没这意思。不过,总而言之,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你放心,本郡主送你的那些东西也不会再要回来的。”

      段玉鸿气得倒仰,眼眶里含着泪水,近乎哀求地看着郡主,可郡主无动于衷。

      她简直不敢相信,明明她们是那么好的姐妹,今日说翻脸就翻脸。

      “凤莲,送客。”

      “段姑娘,你还想赖在我们王府吗?人还是得要点脸。”

      段玉鸿羞得满脸通红,眼角泪珠簌簌落下,飞快地跑出花厅,离开了燕王府。

      那之后,京中就传开了,说段家小姐如何轻狂,如何欺哄郡主,叫郡主陪了不少东西进去。

      这样一来,人人皆道郡主性格耿直,单纯没防备,看来那日在公主府,郡主动手打人没打错,那段氏女原就该打。

      如今人人义愤填膺,倒让段玉鸿成了过街老鼠,此后贵女但凡有什么雅集小宴,都心照不宣地排掉段家,请帖也从不发到段家去。

      别说不请她,便是请她,她也不敢去了。

      段玉鸿因此大病一场,郁郁寡欢了许久。

      好在她的父母弟妹都很关心自己,还不至于如此灰心。

      父亲每天过来开导宽慰,母亲替她裁好看的衣裳,带她去听戏,弟弟妹妹们也都乖巧听话,下了学便来看她。

      “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吧,四弟已将《三》《百》《千》都背的滚瓜烂熟,只等姐姐抽查呢。”

      二妹玉芙昂起头道:“哼,这算什么,我也会背,姐姐抽查我的功课。”

      段玉鸿咳着咳着笑出了声。

      此事终究影响她名声,将来议亲恐怕也很艰难了,她父亲甚是忧虑,母亲却道:“有什么要紧,将来便是我和你爹爹黄金入柜,养不得你了,横竖还有你弟弟,他们若不顾着自家姐姐,我在下头跟祖宗说,不认他们这不肖子孙!”

      段玉鸿搂住段夫人的脖子,抽抽噎噎哭起来,“阿娘!”

      “呜呜呜……”

      “好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家里人永远在身后替你撑着。”

      “嗯。”

      不觉捻指两载光阴过去,周安在王府待了两年,在此充为郡主仆役,一是报答郡主收留之恩,二来也是实在没地方可去,不如暂时在燕王府待着,若将来能借此谋到好机会,平步青云,或许还有再见郑鹤秋找他报仇的机会。

      这机会比在段府待要多得多。

      但他没想到,郡主肯收留他,却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晋升的机会,她得把他留在身边,让他日日伺候自己。

      昌乐郡主及笄那日,郡主命凤莲送了一席酒到他房里,自己在闺房重新妆饰,打扮得如同新娘子一般。

      入夜之后,酒刚送过去,昌乐也随即跟着到了周安房里。

      周安没有饮酒的习惯,他最怕的就是喝多了出乱子,干脆滴酒不沾,可郡主百般劝酒,也实难拒绝,“今天是本郡主及笄的大好日子,你难道不应该喝一杯?”

      周安无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恭贺郡主及笄,小人先干为敬。”

      昌乐微微笑道:“再喝一杯。”

      周安委婉回绝:“小人不善饮酒,请郡主见谅。”

      昌乐撇撇嘴,娇哼一声,“周安,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安不语。

      “本郡主现在命令你喝!”

      她面色冰冷如水,眼角上挑,纤细柔软的手指已捏住酒钟,送到他唇边。

      周安无奈,接过郡主的酒喝了。

      “郡主,小人真的不能再……”

      话未说完,昌乐忽然起身,坐进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周安,本郡主养了你两年,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报答我?”

      周安浑身一震,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他立即将郡主打横抱起来。

      “郡主……”

      “这才乖。”

      昌乐深深将头埋进他怀里,没想到,下一刻,她就被人扔到门外,屁股摔成好几瓣。

      “周安!”郡主小脸一皱,咬牙切齿在外唤他名字。

      周安充耳不闻,连忙关门反锁,喃喃道:“果然,这酒不是个好东西。”

      “周安,你给我开门!”

      “郡主,您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郡主:“?”

      “小人这就睡了。”

      昌乐求欢无果,只得愤愤离去。

      一个月后,她终于物色到一个经过调教的美少年张照衡,枕上极尽欢愉,虽快活到了极点,可她仍恋恋不忘周安。

      于是,在下次与那少年床笫尽欢之前,昌乐提前邀请周安到她闺房。

      “我知道没人教过你,怨不得你不解风情,现在你给我好好看着,男人是怎么取悦本郡主的。周安,你须明白,本郡主留你在府,可不是雇你来干粗活的,也是时候,该知道自己的本分了。”

      周安沉默不语。

      “你若不愿意,有的是人伺候本郡主。”

      周安皱眉道:“那郡主还是找别人吧。”

      昌乐郡主闻言,慌了,跳下床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后,哭道:“我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找个人气气你而已,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周安用力掰开她的手,沉声道:“郡主请自重。”

      郡主怒不可遏:“周安,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段玉鸿?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这样对你,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关段玉鸿什么事。

      “郡主你误会了,我对段姑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昌乐心下明白,他越这样解释,越是心里有鬼,于是冷笑道:“好啊,周安,你有种,在我身边两年,还想着别人,你这个背主忘恩的家伙!来人!”

      周安面色大变。

      转瞬便被家奴拿下,捆了,押入柴房。

      他在柴房待了一天一夜,水米未尽,整个人已疲乏到不行,心想,自己恐怕要被活活饿死,没东西吃,便干脆昏睡着。

      直到第二天黄昏,柴房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青素衣的老太监走进来,身后两个小太监捧着面盆、巾帕、刀子,还有一只小瓷罐。

      “就是他么?这模样是真不错。”老太监尖着嗓子,翘起兰花指指着周安。

      王府内的仆从点头,“是,就是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郡主亲自来观看太监净身。

      柴房狭小,仆从将一把太师椅摆在门口,让昌乐郡主坐下。

      老太监有些犹豫,“郡主,这等腌臜污秽之事,还是避一避吧。”

      昌乐笑道:“有什么可避的,本郡主什么没见过,快些动手!”

      “是。”

      老太监拿着刀子,往刀面喷了口烧酒,“替他把嘴堵上,免得他咬了舌头。”

      周安瞪大眼睛,来不及求饶,嘴已被堵得严严实实。

      迟了,如今就算求饶,郡主也不会放过他了。

      手起刀落,一道鲜血飞溅,受刑的少年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老太监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哎,真是件好东西,可惜了,小伍,给他收起来。”

      身边的小太监答应着,把一截血淋淋的东西塞进瓷罐里,先收好,等着新来的醒过来再还给他。

      毕竟是自己的根,可不能胡乱丢了。

      昌乐见他这么一下就昏晕过去,顿觉无趣,“我也乏了,凤莲,我们走。”

      凤莲瑟瑟发抖,犹是心有余悸,她的羞耻之心全无,只有害怕,和物伤其类的恐惧。

      没伺候好郡主便是这个下场,不知自己将来又会混到何等境地呢?

      昌乐狠剜了她一眼,“没种的东西,哪里就慌成这样,还不快走。”

      “是。”

      “我能有今日,可全拜段姑娘所赐。”

      周元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真想不到,原身跟这位周大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周元澈这话,实在有些强词夺理,段小姐虽然赶他出去,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他被赶,不是因为自己龌龊下流的心思暴露了吗?

      犯不着这么仇恨她吧,他后来变成太监,与段青萍可没有半点关系,兴许他穷得没饭吃了,自愿进宫当太监,这怎么也怪不上段姑娘。

      只是眼下自己的性命尚在他手里握着,陈雪游觉得,还是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比较稳妥。

      “大人,我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兴许当时我也是受小人蒙骗,才把您赶出去的,这绝对不是我的本心。”

      周元澈长眉微挑,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你说什么,误会?”

      周大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从她头顶直压下来。

      陈雪游立马服软,嗵的跪倒在地,“不是误会不是误会,都是小人的错,是我害的您。小人一定当牛做马,供您差遣,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雪游搜肠刮肚,极尽所能地海吹一通。

      “那就好。”他莞尔一笑,“圣贤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悔改,本大人便原宥你罢。”

      这简直难以置信。

      陈雪游抬眸,怔怔看着周元澈的眼睛,“就这么原谅我了?”

      “对啊。”

      他微微垂眸,又抬起,眼底仿佛氤氲着一片朦胧烟水。

      不对。

      一股恶寒,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宫刑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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