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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善河村与画皮术(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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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因为触动了体内的禁制,不单单灵力透支,连魂魄都受到了损伤,一直强撑着与江辰说话,好在对方没有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询问一句,否则她真不知道要编什么瞎话糊弄过去。
待上了云月准备好的马车,安澜直接跪在了车厢里,一口血豁然涌了出来。
“姑娘!”云月面露惊慌,抬手就要检查她身上的禁制,却被安澜抬手阻止。
“不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安澜道,“先前离魂太远已经受了伤,现在是因为伤上加伤才会如此,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颦儿是谁在照看?”
“江郎君的人,会随着我们一道回汴京去。”
“好,回去之后,将她暂时安置在暖阁,找几个口风严的照顾起居,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暖阁一步。”
云月正要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见驾车的云星扬声道:“安澜,是镇国公。”
安澜赶忙擦干净嘴角的血,确认身上的衣服与饰品并无异样,这才下了车。
“见过镇国公。”安澜垂眸行礼。
镇国公虚扶起安澜,唇边泛起笑容:“好久不见,有两三年了吧,没想到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是许久未见。当朝四位国公,一位是守卫边关二十多年的镇国公,一位是当朝尚书左丞、太子少傅,一位是正直敢言的言官、多次持节出使外邦的使臣,一位是精于工匠技艺、沉迷烧砖建屋的能人。
这四人有三人常年待在京城,唯独镇国公总是不回家,每次回京不出三日便又会被官家派去其他地方。
每年安澜与婶婶参与元夕宴,都会听到其他贵人们明嘲暗讽婶婶笼络不住自家男人的心,说不得外面已经养了多少个小妾、通房,生了多少庶子庶女。
可婶婶并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只是平淡的点出她们的痛处,直将人的心窝子戳得鲜血淋漓,再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安澜总觉得婶婶对于镇国公不归家这件事挺满意的,因为每次镇国公回京述职,都会命令正院内伺候的人退避三舍,院内要用的东西都是让伺候的人放在院门口,他再端进去,而婶婶又嫌弃他伺候的不如下人好,所以总是会在宴会上与人抱怨。
此番也不知镇国公有没有先回京城看看婶婶,还是说已经回去过,被婶婶赶出来了呢?
安澜的小脑瓜转个不停,面上只是嗯了一声,问了声好,便再无话了。
“许久未见,小外甥女倒是与我生疏了。”镇国公笑了笑,直言道,“不管江辰与你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黄氏对他颇为看重,一贯任由他胡来。他没了情丝,不懂爱人,过往几年对你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这回,安澜正大光明地望向俊美无双的镇国公:“您倒是与别家长辈不同,自皇后的春日宴过后,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话,这些年遇见的人,那个不是嘲讽我丑麻雀还想攀高枝,自不量力。”
“高枝?”镇国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世上可没有比你更高的枝。”
这话说得狂妄了,毕竟还有皇帝在呢,可镇国公并不在乎。
他伸出手,本想像拍江辰那般轻拍安澜的肩膀,中途又缩了回去:“回去吧。如果遇到困难,就来找我和你婶婶,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
春日的清晨,光太过朦胧。他就站在原地,目送安澜上车,听到车轮滚动声逐渐远去,感受到马车带起的风逐渐停了下来,四周变得一片死寂,寂静得只听得到他心中的呜咽。
“阿蛮,你当真是生了个天赋卓绝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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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聘请的车夫没想到自己睡了一觉就‘失业’了,但钱还是按照之前约定的来,一个铜板也没少给。
他在车行做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豪爽的东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赶车回了洛阳,在老蔡的客舍(安澜住的那间)点了四道他从来不敢点的招牌菜,自己吃一道,余下三道装进食盒,带回去给妻子和女儿尝尝鲜。
店里跑堂的都知晓他是掌柜的朋友,每次来都会送他一份茴香豆掺花生米,这次也不例外,只是端菜来的人不是跑堂的,而是掌柜的自己。
老蔡端着猪头肉和花生米快步走到桌边,坐在了车夫旁边,与他低声耳语。
“昨日你接的那位贵客还记得么?”
车夫擦干净筷子叨花生米:“记得啊,说是另有安排,不用我的车了,但把说好的三日车钱都给结了,分文不少,嘿嘿。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爽快大方的客人,今个儿高兴,点几份环丫爱吃的,等会儿给她们娘俩带回去。”
“嗨,我说的不是那个!”老蔡又往车夫身旁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就昨日找你家木作行打木箱子的那位郎君,身穿酱紫色,眼睛看不见的那位!还记得不?”
“记得啊,怎么了?”
“你知道他去那儿了不?今早有几个从汴京来的贵人在找人,跟城里各个车行、客舍、饭庄都打了招呼,还拿着画像,当时我一瞧,这人不就是找你打打木箱的么,当即就把人给拦下了,还留下一副画像,你瞧瞧,”老蔡从腰包里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放在车夫面前,“三十两黄金呢。”
车夫被刚送进嘴里的猪头肉噎了一下,瞪圆双眼:“多少?”
他立刻放下手中筷子将折起来的纸打开,这一看,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膝盖将桌子顶起来一下子,把桌上的花生米震得飞出了盘子几颗,筷子碗盘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
“来找人的贵人呢?”车夫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把抓住老蔡的手,激动道,“人你不是拦下了吗?在哪儿呢?这回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这赏钱我绝不独吞!”
老蔡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真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可别为了赏钱骗人啊,我跟你说,这几位贵人可凶得很,这一早上来了十几波人都说见过,结果一问全是骗子……”
说到这儿,他四下瞅了瞅,见那几位贵人没下来,这才凑到车夫耳畔低声道:“你来之前送鱼的老李刚走,听他说住他隔壁的老骗子也来‘寻机缘’,结果人到现在都没回去,各处都找了没找见。”
“说不得去那儿耍混蛋了呢,老李隔壁那家的俩儿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流氓货色,说不得就在哪处赌坊窝着呢,”车夫不以为意,见老蔡还要再说,便安抚道,“放心好了,我这确实有点消息,具体的我拿了赏金咱们摆摊好酒好菜再细细聊。”
见对方如此迫不及待,老蔡也不好再啰嗦,直接带路上了最顶层的天字玄甲房,这是老蔡这客舍最好的房间,一外间、两稍间、两里间,东侧还连着两小间供随侍住的房间,内里的家具更是用了上乘货,先前那位盲眼的郎君就是住在这儿。
老蔡站在屋外微微弓着身子,敲响了房门,虽然里面的人瞧不见,可他还是笑得一脸谄媚:“客官,我早上提到过的那位车夫给您找来了,您看您这儿什么时候方便问话?”
屋内无人应答,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消片刻,房门便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身狼牙珠翠,衣料光鲜,都是车夫偶尔见客人戴过但叫不上名号的稀罕物件。
车夫以为这便是寻人的贵人,正要开口奉承一番,就听见此人开口道:“夫人身体不爽利,外间回话。”说完,便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老蔡没往里进,反手推了被珠光迷眼的车夫一把,见人进去了,这才一脸谄媚的退下。
车夫与人高马大的汉子擦身而过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声的压迫感,不单单因为对方比自己高上一个头、比自己宽了一倍有余,还有对方垂眸看自己时的眼神,就像在看随时都可以捏死的蚂蚁。
贵人都是看不起他们这种底层人的,没有别的恶意,他这般安慰自己。
在外堂站定后,屋门便被高大的汉子咣当一声关上,随后就见那高大汉子叉着腿往桌边的圆凳上一坐,抓起盘子里的肘子大口啃了起来,没有半点要搭理自己的意思。
车夫咽了咽口水,手脚不知该如何放,只能数数珠帘上有多少颗玛瑙、碧玺,琢磨着等汉子吃完再开口,谁知刚数了两颗,便听得东里间传来一阵细弱的咳嗽声。
他神经一紧,看向东边落地罩上关着的这扇朱漆八宝门。
很快,里头有人开口了,是个女子,嗓音有一种秦淮女子的温柔小意,听得人如沐春风:“找个椅子坐,不必紧张。”
“哎,是是是,”车夫点头哈腰,却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以往伺候过贵人,知道贵人的心思难辨,有时候越温柔地说话,反而手段越狠,不知怎的,先前老蔡提起的那个消失不见的老骗子一直往脑子里冒,让他心跳怦怦,后背冒了一阵冷汗。
东稍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黄芪,别光顾着自己吃,给客人看茶。”
被称为黄芪的高壮汉子瞥了车夫一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倒了碗茶,茶碗磕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喝。”
这凶神恶煞的,车夫哪儿敢喝!
他讪笑着后退了几步,往东稍间的门板靠了靠,用自己蹩脚的官话道:“听说夫人在找人,小的恰巧知道点……”
“行了,昨日的事掌柜的已经与我们说了,一口木箱,一个眼盲男人,借了一辆单驾马车出了城,我们也寻着几个人指的路找到了人,可人刚找到没一会儿,便又不见了,我想知道他今日去了哪里。”
车夫在听得前半句的时候就脑袋一懵,后半句压根儿没往耳朵里进,既心虚又疑惑:“一个人?不是俩人么?一位眼盲的郎君,还有一位长着张娃娃脸特别爱笑的郎君,且他们没有租车,用的是自家的马车,这……”
他张开画像反复看了看,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小的赶车七八年了,见过的人也不少,只是盲眼赶路的,属实没怎么见过,况且一身酱紫色,这……紫色染料最是难得,除了王子公孙,哪家能用得?因此小的印象极为深刻,应该不会记错……”
正啃着肘子的黄芪闻言停下了嘴,一双锐利的眼眸反复打量着这位瘦小的车夫,而坐在稍间的夫人则静了有两三息的时间,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不好意思,许是我记错了,年纪大了,总是记性不好。”
车夫心中虽然疑惑,但面上不显,忙道:“无妨,无妨。”
“他那日是何着装?”
“紫色澜袍,束着银冠,腰间勒着一条勒帛,阳光下闪着碎光,图案记不得了。”
女子轻嗯了一声,又问道:“他打的那口箱子有多大?”
“挺大的,放下一个人都不成问题,搬上马车可废了老鼻子劲。”车夫正要细说箱子的用料,帮自家大哥的木作坊宣传宣传呢,万一能再给拉一单贵人的生意,老林头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谁知面前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门后站在一位年轻姑娘,个头不高,也就到车夫胸口,梳着妇人头,簪着一对玉石簪头的花鸟金簪,长相如她的嗓音一般温婉可人。
车夫脑子一懵,怎么看这位少女都跟‘年纪大了’不沾边。
少女开门见山:“你今日可见过他?”
车夫:“人没见过,但见过那只木箱子。”忽而又想到贵人都不喜欢被自己这样的人直视,赶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今早在雇主家结算车钱的时候,见府上的下人正抬着一只木箱子往马车上放,那木箱子正是那位眼盲公子的,那么大的箱子很少见,又应着雇主的要求在外面箍了好几圈铁皮,又带有我们家木作坊的徽记,不会认错!”
“那处府宅在哪儿?”少女问,“你放心,我们会找理由登门拜访,绝不会提及你,断了你的营生。”
车夫放下心,说了地方。
少女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黄芪,见对方点头,这才含笑望着面前的车夫:“你确定没见到他本人?或许换了衣衫,眼上也没蒙着绸带。”
“确实没见着这位盲眼的郎君,但是见到与他一道的另一位郎君,他是被府上的下人抬着上了马车,瞧着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当时我从角门走的,正与他们擦肩而过,都是富贵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去看。”车夫讪笑,“不过今早天没亮的时候府上好像出了事儿,整个前院都灯火通明、乱糟糟的一片,小的被闹醒了,出门去看,就听脚夫们议论说是主家受伤了,还说……”
“还说什么?”
车夫犹豫了一下,怕说出来的话被认作撒谎,遭了跟老骗子一样的下场。可转而想到那三十两黄金,又一咬牙说了出来:“说是有妖!”
此话一出,他赶忙又解释道:“当时小的也被吓了一跳,跟着脚夫们去前院瞧热闹,谁知刚出夹道就见有一人背着那位眼盲公子从西角门跑进来了,但是衣服是墨绿的,跟昨日见到的不一样,夜里又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这才不敢说今日一定见过。”
少女又细细问了衣料颜色,府上的动静,这才让车夫描述了一下当归所上马车的样子,着人将其画了下来,最后确认再问不出更多,这才将约定好的赏金给了他,末了还问了句女雇主的情况。
得了金子,车夫喜不自胜,自是问什么说什么,将安澜的容貌以及府宅的情况都细细说了,还将两人路上的对话也都一一讲述清楚。
待下了楼,再次见到老蔡,车夫仍觉得自己踩在棉花地里,跟做梦一样,几次想要当众拉开荷包看里面放的是不是金子,又怕外露金银惹来灾祸。
老蔡见他下来,一把按住他,将他拉到了后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