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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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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云赫跟在太监身后,走在自己早已熟记于心早已在心中走过上万次的道路上。
今日去见皇帝时,是巳时三刻,见了面二人也没说上多久的话,因此到福宁宫时约摸着也才五刻,宸妃正在习字,听见太监通报,拿着毛笔的手一抖,墨水滴在纸上,洇湿了宣纸。
她稳了稳神,搁下笔将宣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上次见面还是年前,几个早些年逃进草原深处的部落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频繁犯境,石云赫自请前去。
临走送行时两人匆匆见了一面,那晚,宸妃的叫声让在屋外的彩芸想起自己的亲人,她甚至想冲进去将藏在身上的刀狠狠扎进皇帝身体。
她愣神之际,石云赫已经跟着领路太监掀帘子走了进来,屋内陈设和他走时并无太大区别,她喜静,屋内物件的摆放也简单,皇帝赏的大多都被收起来了,摆放着的净是从楚国带的。
右侧尽头是张花梨木床,用落地罩隔开床来,两侧捆着纱帐,夜晚拉上,再往前北边是梳妆台,南侧放了张贵妃榻。
进屋正对着一张八仙桌,左右两侧各放了把太师椅,桌上是一套她从楚国带的茶具,桌后墙上的挂画,摆件依次陈列。
往左来是一张用餐时的圆桌,几张凳子,最左侧是一张横放的长桌,她平时打发时间看书写字都在这里,后面的墙上挂着副山水画,两侧的架子上叠着几摞书籍杂文,写字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青瓷玉壶瓶,里面插着几枝竹叶,宸妃站在桌前,一颦一笑都像画中走出的美人。
他当着屋内众丫鬟太监的面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宸妃站在桌前抬眼打量他,目光扫过他的身体,很好,没缺胳膊少腿,随后又上移到脸上。
石云赫长相优越,遗传了皇帝和已故淑妃的优点,矜贵而英气,时隔多年,她看向石云赫的目光还是会被不自觉吸引到他眉骨的疤上。
那是她初来大夏被皇子们欺负时,石云赫挡在她身前留下的,纵使几年过去,疤痕依旧明显。
见她没动作,身旁的彩芸缓步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宸妃回神轻声道:“起来吧,可去见过你父皇了。”
他身旁的太监是皇上面前的熟人,宸妃不可能不认得,这话明显不是说给他听的。
石云赫道:“见过了,本来早该来看望母妃,只是受了些伤,想着母妃会体谅儿臣辛苦,这才来晚了些,母妃莫怪。”
宸妃在彩芸的搀扶下来到桌前坐下,石云赫跟在她身后,坐到桌子另一侧,如今她比自己离京时又瘦了一圈,一想到自己在外拼杀,而她却在宫内受尽苦楚他的心就像在滴血。
宸妃眼神又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还年幼,一定要戒骄戒躁。”
石云赫点头应是,彩芸上前到了杯茶递给他,石云赫接过,二人眼神交汇,又重新站回宸妃身后,这一细节被宸妃尽收眼底。
“前些日子你父皇提起你定亲的事,礼部尚书家的小姐容貌品性都是极好的,我瞧你们年岁也合适,不如挑个时间见见?”
石云赫抬头看她一眼,面前的女子面容精致,脸色有些苍白,眉似远山,眼波流转间是说不清的哀伤,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见他看向自己,宸妃弯了弯唇角,温婉动人。
当着双瑞的面,他做足了一切都听父皇母妃的安排的架势,全然不见当初第一次提起时的执拗,顺从的连宸妃都有些不知所错。
二人闲聊几句,石云赫便起身告辞,行礼时悄悄伸出无名指在自己的手背上轻点几下,宸妃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今夜,皇帝大概是要来此的,于是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石云赫的手,仍固执的点在手背上。
是夜,石云赫准时掂着食盒摸进福宁宫,彩芸早已守在门外,等他走近,双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娘娘等着殿下呢。”
石云赫推门进去,缓步走近,床上的帷幔已经落下,窗外微风吹进,烛光映在落地罩的纱帐上摇曳,晃得人心也跟着颤。
宸妃坐在一旁的榻上,榻中间支了张小桌,桌上的白玉棋盘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垂眼看着棋盘,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落子。
石云赫放轻了脚步,坐在另一侧,随手拿起一枚黑色棋子,食指中指将棋子夹起微微仰头仔细端详起来:“怎么不掌灯。”
宸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简短的吐出两个字:“等你。”
石云赫将左手的棋子抛起右手接住,语气轻佻:“你怎么知道我今夜来。”
宸妃不解的看向他:“不是你打的手势?我还想问你怎知他今夜不来?”
他将棋子丢回棋篓,随意道:“猜的。”
宸妃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埋怨他乱丢棋子,石云赫摊手耸了耸肩,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宸妃怕他捣乱,只得收了棋盘。
“皇帝心思多疑,你的人还是不要安插的离他太近为好。”
石云赫不接她的话,从榻上站起身,径直走向对面梳妆台旁放的摆件前,从坐下时他就发现了,摆件从之前镶了金的玉如意换成了葫芦玉瓶,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摸上玉瓶,随口问道:“定亲的事,是你主动跟他提的?”
来了,宸妃装棋子的手一顿,从她今日提起这件事时就知道少不了一顿盘问,他来问,就是确认了是她,那就无需再瞒,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转过身来正对着他道:“是。”
“为什么?”
他背着身,宸妃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观察着他的动作小心回答:“你不是想出宫立府吗?定了亲他就没理由再扣着你了。”她顿了顿,嗓子有些紧,于是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徐家小姐我见了,人很好,你们好好过。”
石云赫收回手,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不会放我走的,想拦着总能找到借口,他不顾反对把我寄在你名下,找借口不让我出宫立府不就是为了恶心我们,才不会这么轻易放我走。”
宸妃叹了口气道:“过了这么久了,我们都该放下了。”
石云赫呼吸陡然加重,他实在听不得有人说这件事。
“放下?如何放下?你若放下了,何必与我相见?”
他字字珠玑,眼神里淬着杀意:“求亲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大夏国君第三子赫,求娶楚国公主。”
“你是我的妻!我的!”他猛的转身,脸色阴沉,眼里似要喷火,石云赫喘着粗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你皇兄为你争取来的。”
宸妃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确实,这是她的皇兄,为她争取来的,当年她实在年幼,皇帝眼看和亲已是板上钉钉,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她的和亲对象必须得是年龄相仿的才肯点头。
皇兄,这是皇兄最后为她做的。
石云赫别过头去:“结果,你却在这里受尽苦楚,我如何甘心?”
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她的命运,如同空中的纸鸢,而她从来不是拉线之人。
石云赫见她不语,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恨意藏都藏不住:“还有,我绝不信我母妃是服毒自尽。”
他口中的母妃是已故的淑妃,关于这位,宸妃知道的甚少,她初来大夏时不过9岁,皇帝瞧着来和亲的竟还是个孩子,在大殿上当众让护送公主的来使下不来台,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楚国新继位的那个小皇帝,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当时的淑妃就已经是后宫不能提起的禁忌,不止一人瞧她年幼好心提醒过,再后来也听年长的宫人说过几嘴,那位淑妃母家权势滔天,却在圣眷正浓时服毒自尽,嫔妃自戕是大罪,皇帝念着她的父兄劳苦功高并未牵连家人,自此杨家没落大不如前。
他低下头,再次抬起时,眼底的恨意已经被藏起,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况且,徐家小姐早有心上人。”
他情绪转变太快,宸妃一时愣神,嗫嚅着出声:“我,我不知道。”
他没搭话,神色渐渐冷下来,他冷脸时有几分神似皇帝,宸妃心下生出惧意,低下头不看他哑声问道:“白日你说受伤了,伤到哪儿了,严重吗?”
石云赫闭了闭眼,凭着对她的了解知道她害怕,心中懊恼,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就没忍住在她面前冷了脸,还朝她发火,实在是过分,压了压心头翻涌的情绪,石云赫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缓了缓,看她低着头,往前几步逼近她,伸手覆上她垂在身旁的手腕,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儿臣心口疼,母妃给儿臣揉揉。”
宸妃顺着他的动作抬头对上他琥珀色的眸子,知道他在服软,想把今晚这事揭过去,撇了撇嘴转头不看他,石云赫轻笑一声:“母妃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桌上的烛光映在二人脸上,宸妃故意不看他,石云赫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加重手上的力度,宸妃挣了几下挣不开,只能把头转回来看着他。
她抬头眼眶已经红了,有些湿润,小心翼翼的开口:“痛。”
石云赫低头去看她的手腕,手腕被攥的红了一圈,她皮肤白皙娇嫩,稍一用力便落下红痕,格外惹人心疼。
石云赫抓着她手腕的力气松了松,顺着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手上,手指滑过她的手背,石云赫抓住她的手拉向自己,宽大的衣袖滑落到手肘处,石云赫眼尖地看到有几处新的伤疤,他凑上前在红痕出落上一吻,侵略性的眼神却一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温凉的触感在手腕处炸开,随即火引般燃遍全身,宸妃趁他手上力气松了些,转手扇在他的脸上,将胳膊收回来扯住袖子盖好,石云赫的脸被扇偏,他低下头用舌头抵了抵被打的地方,嘴角上扬。
“母妃下手好重,儿臣都要破相了。”
宸妃不为所动,她下手有分寸,根本就没用几分力气,哪里就要破相了,他刚刚冷脸吓唬自己的事还没找他算账,这厮倒是恶人先告起状了,越想越气,宸妃冷哼一声,盘腿坐上小榻头转向右侧,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一副要赶人的架势。
眼看要把人惹恼了,石云赫乖乖的往门边走去,宸妃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远,不满的撇了撇嘴,怎么真走了?讨厌鬼。
正低头想着,嘴里突然被人塞了块糕点,一抬头,石云赫正一手端着糕点一手拿着糕点看着她眉眼弯弯:“尝尝,有没有楚地的味道?”
宸妃有些呆滞的接过嘴边的糕点,轻咬了一口,绵软的糕点在嘴里划开,楚人喜甜,糕点做的更是一绝,她来的早,已经许久没尝到过这种味道了。
她语气有些落寞:“离家这么久,早就不记得楚地是什么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