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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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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小仗着自己如幽灵般的存在,凑在蕊和川的身旁仔细打量。这两人怎么看起来差这么多?
为了庆祝希的出生,族人们又聚在了一起,总共十二人,六个大人,六个孩子。除了花白头发的蕊,另外五人周小小都记了起来。
笑声又似那一夜,在大殿起伏。大人们讲着古老的笑话,孩子们则在一旁嬉戏打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蕊抱着希,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老如枯木的手指抚摸着婴儿的脸庞。倩坐在她身旁,偶尔伸手轻轻逗弄着婴儿,眼中满是温柔。
突然,一阵轰隆声打破了欢乐的氛围,洞天开始剧烈震动,石块纷纷落下。众人惊慌,走出大殿查看。
只见一批身着奇异衣饰的修士从天而降。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他扫视了一圈众人,冷冷地说道:“听闻玄冥一族守护极北之地,隐居之地四季如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同一百年前的芸一样,蕊瞬间明白了。明白了这些人类的所图。
“你要的东西不在这。”
“在不在找了才知道,在此期间,劳烦各位安静一些。”
修士们默契地分成两批,一批在雪村搜罗,一批跟随男人看守着并未挣扎的族人。
“看样子你就是族长吧。在下陈建,并不想伤害诸位。若你老实交出来,我们立即离去。若你不愿配合,我找不到想要的东西,那么隔一炷香的时间,我就杀你一个族人。不如从这个最小的开始,如何?”
陈建指了指熟睡中的希。族人们迅速将倩和希护在中间。
褶皱的眼皮始终垂着,蕊好像真的在思考一般。昭挡在了众人面前。
“娘,不必和他们多说,我这就杀了他们!”
蕊拉住了他。
“你这只小妖口气倒是不小。”
陈建给了一个眼神,一名修士拔剑,须臾之间,族人身后的大殿化作废墟。希被巨大的声音吓醒,大哭起来。孩子们紧紧依靠着大人,眼里没有惧怕只有愤怒。
昭握紧拳头,肩膀搭上一只手。是那个眉心有疤痕的男子,奕。他将昭拉到身后,语气平淡地问着。
“蕊,他们要的东西,是我想的那件吗?”
蕊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重重地应了一声。川揉了揉她的头,如同那日。
“蕊,你是族长,照顾好他们。”
“哥哥……”
“川!”
奕目光厌恶,嘴角却带着笑。他们友善对待了几千年的族类,便是这样的。
“一起来看看,究竟是冰原上的凶兽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正有此意!”
一声鹤鸣响彻天际,奕和川化作巨大的玄鹤,将周围的修士震慑。川直直冲向陈建,后者持剑向空中飞去,与他拉开距离。修士们反应过来,纷纷开始攻击。一时间,洞天内剑光闪烁。
暖阳透过新发的嫩叶,洒下斑驳金光。溪流潺潺,两岸野花星星点点,几只粉蝶在暖风中翩跹。
川追逐着陈建,所过之处,新绿草叶瞬间覆上白霜,盛放的野花在极致低温中凋零破碎。
“唳——!”
玄鹤长鸣,声音穿透骨髓,震得附近桃树花瓣簌簌落下。双翼震动,数以千计的幽蓝冰羽如夺命飞蝗,撕裂温暖的空气,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向陈建覆盖而去。每一片冰羽边缘都锋利如神兵,轨迹刁钻,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陈建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不退反进,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浑圆的赤色弧光。
“血河轮转!”
赤色剑光化作旋转屏障,灼热血腥的剑气与至寒冰羽猛烈碰撞,发出“滋滋”腐蚀声响。冰羽不断碎裂蒸发,化为浓郁冰雾,而赤色剑圈也在剧烈震颤,明灭不定。
冰雾未散,玄鹤巨影已如鬼魅般穿透,利爪悄无声息抓向陈建头颅。
陈建侧身避过头颅要害,却故意将左肩迎上。“噗!”
利爪撕裂护体罡气,深深抠入肩胛骨,鲜血涌出,即刻被极寒冻结,伤口处传来骨头被挤压的“嘎吱”声。他眉头未皱,反而借力拉近,右手持剑如毒蛇出洞,直刺霜鹤相对脆弱的脖颈。
以伤换伤!
玄鹤脖颈幽蓝冰鳞爆发出刺目光芒,形成坚冰护甲。
“铛!”
金铁交鸣炸响,冰屑与赤色剑气四溅,击打在周围泥土上,打出无数坑洞。霜鹤吃痛,猛地甩头,将陈建连人带剑甩飞出去。
陈建翻滚落地,双脚在草地上犁出两道深沟,草屑混着泥土飞溅。他左肩血肉模糊,冻结伤口因剧烈运动再次崩裂,鲜血汩汩而下,染红身下青翠草地。但他持剑右手稳定如初,眼中血色更加浓郁。
“畜生,倒有几分能耐。”
他舔舐嘴角鲜血,腥甜中带着冰寒。体内血河功疯狂运转,周身血气蒸腾,仿佛燃烧起赤红火焰,暂时驱散了侵入体内的寒意,也炙烤得脚下青草迅速焦枯。
霜鹤脖颈鳞片破损,流淌出熔融琉璃般的幽蓝液体滴落。川彻底愤怒,双翼完全展开,领域内幽蓝光芒大盛,空气中水汽瞬间凝聚成无数柄锋利幽蓝冰枪,枪尖齐齐对准陈建。
“唳!”
意念一动,万千冰枪带着毁灭气息,如暴雨倾盆覆盖而下。这片春日的角落,此刻被死亡的尖锐呼啸充斥。
陈建瞳孔微缩,低吼一声,长剑插地,双手结印。
“血河滔滔,焚天煮海!”
以他为中心,赤红血光冲天而起,充满污秽暴戾。血光化作奔腾血色长河虚影,环绕咆哮。冰枪射入血河,剧烈爆炸,逸散的能量将周围花草树木尽数摧毁,一片狼藉。
就在血河与冰枪雨僵持,光芒最盛掩盖霜鹤视线的瞬间,陈建动了。他从血河庇护中窜出,以身法硬扛零星穿透的冰枪,身上再添深可见骨的伤口,目标直指光芒后方暂时失去掩护的玄鹤真身。
“不要!”周小小早已看不下去,取出自己的剑便向陈建刺去,却无力的穿过他的身体。为什么……
另一边,川察觉危机,振翅欲飞,张口喷出凝练到极致的幽蓝吐息。
“等的就是你这口本源寒气!”
陈建眼神狰狞,不闪不避,将剑横于身前,精血燃烧注入剑身。
“血煞引!”
剑身血光大盛,形成微小血色漩涡,那足以冻碎灵魂的本源寒气被强行牵引偏转,擦着陈建身体掠过,将他身后一片树林化为永恒冰封死域。
借着机会,陈建贴近了霜鹤胸腹要害。
“死!”
一声暴喝,长剑携所有力量精准刺入玄鹤胸前那片因全力喷吐寒气而防御最弱的逆鳞之处。
周小小下意识挡在川的身前,长剑穿透他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
长剑贯入川身体,直至没柄。
玄鹤庞大身躯猛地一僵,兽眼露出难以置信与痛苦。他发出半声凄厉绝望的哀鸣,双翼无力垂下,周身幽蓝领域如同破碎琉璃,寸寸崩裂,化作漫天飞舞的幽蓝光点,缓缓消散在春日阳光下。
庞大的鹤躯砸落在地,震起一片混合着花瓣与草屑的尘埃。
陈建喘着粗气,拄着剑站在霜鹤尸体旁。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玄鹤那幽蓝色的、正失去活性的□□。
周小小叫喊着,近乎疯狂地拿着剑砍着陈建,没有任何意义。
温暖的春风吹过,是浓重的血腥。那双逐渐失去神采,却依旧美丽的兽眼中,还有无限眷恋。
没有丝毫犹豫,陈建伸出沾满血污的右手,五指成爪,覆盖在霜鹤巨大头颅上。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为我所用。”
指尖发力,带着血河功特有的腐蚀性劲力,硬生生抠入眼眶周围的骨骼筋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动作熟练残忍,仿佛在挖掘两块普通矿石。
很快,两颗拳头大小、如同幽蓝宝石般的兽眼,被他生生挖了出来。
陈建看也不看那失去双眼、变得空洞可怖的鹤首,随意将两颗犹带温润触感却又冰寒刺骨的兽眼装入布袋。
“可惜只有你一只继承力量的鹤,你的族人可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了。”
春日山谷中,只留下玄鹤霜鹤逐渐冰冷的尸身,以及大片泼洒开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溪流依旧潺潺,粉蝶无知无觉,飞过这片刚刚诞生的死亡之地。
周小小跪在地上,盯着鹤首上两个黑漆漆留着鲜血的洞,泪水不自觉落下。
付寻竹站在他的身旁,握紧藏在袖中的银羽簪。
“这是回忆,我们无法阻止过去。”
随着他的话,眼前的春色与悲景一同化作泡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黑漆漆的地牢。
希长大了,和川很像,就连年纪,也和周小小第一次相见时相仿。
“川。”
莫名的,周小小唤了一声。牢里的几人并没有反应。
蕊又老了许多,形似枯槁。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却依然睁着。
“蕊,一定要这样做吗?”
倩的膝上,躺着熟睡的希。
其他孩子们都端坐在蕊的身边,像当初他们的父母一样,怜爱地看着希。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倩。沐。嫒。”蕊的声音缓慢,“这一次,圣女还会来吗?”
“我们的孩子会再见到的。希一定会见到的。”
蕊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牵动褶皱,露出笑容,紧接着,她的脸上又是无尽悲哀。
“昭,黎,伊,煜,晴。”她轻轻唤着每个孩子的符号,“我真想,真想让你们看看,奉月之夜。可惜,川不在了。我做不到。”
“蕊,我们来过,很开心。我们喜欢你,喜欢我们的祖先,喜欢雪村。”
大家握紧着彼此的手。蕊举起寒冰权,纯净冰核正发散着白光。她知道,有些事必须做,为了她的族人。
一朵冰莲出现在众人脚下,以他们的生命为养料,极致绽放。希被放置在冰莲中央,伴随那首古老的歌谣,消失不见。
冰莲凋谢的瞬间,玄鹤悄然离去。
周小小看着族人们安详的面孔,仿佛只是睡了过去,他伸手想要触碰,碰到的只有幻影。
风拂过万年冰原的额角,雪粒在月光下轻舞如歌,冰川低语着古老的传说。啊,圣洁的雪,指引迷途的羽翼,归家的鹤。雏鹤的绒羽终将丰硕,向往苍穹的辽阔,冰河之下有暖流穿梭。我们等待着,奔涌向黎明的时刻……
耳畔,有人哼起了那首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