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说，爱情没意思》小猫黎明

35、越界（上）

　　“你第一次打VR吧，哥们？”朱煊笑了一下，他挺着肩膀走过去，点了点眼镜的调节带，“这东西挺难带的，要帮忙吗？”
　　“是很难带，不过谢谢，我自己调好了。”陆分野温和道谢。

　　童年没去看他们两个你来我往上演兄友弟恭，他戴上眼镜直接进了游戏。陆分野紧随其后，进来就选择了合作闯关模式。
　　陆分野对于童年打游戏时候的偏好简直是了如指掌，新手教程快速跟着过了一遍，童年伸手要点【下一段】的前一秒，陆分野就确认跳过了这段剧情。童年瞄见敌人准备冲锋，陆分野给他打掩护，然后趁着过剧情俩人到处捡医疗包，等下一趴战斗结束陆分野帮童年回血，童年帮陆分野盯梢。
　　关卡通过得不算顺利，但是童年和陆分野都松了口气，这代表路子走对了。

　　“大boss躲起来了。”童年端着枪，和陆分野藏在掩体后面，小声说。
　　“用倒计时？”陆分野凑过去，也放轻声音。
　　童年摇头：“用道具大概率不是真结局，实在没办法再说。”
　　“不一定，这个道具或许是true end的钥匙。”陆分野靠在童年身边。
　　“......再等十秒，”童年犹豫了一下，做了决定，“现在用你包里那个。”
　　“好。”陆分野应得利落，打开自己的挎包。

　　“恭喜true end线通关。”

　　童年摘下眼镜，一脸得意：“怎么样？我就说倒计时不对劲吧？”
　　“嗯，”陆分野顺手接过童年手里被他晃晃悠悠的眼镜，“还好你记得我包里还有一个东西，不然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那当然。”
　　童年下意识笑起来。

　　眼睛对上的瞬间，他看着陆分野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听见陆分野温柔地、轻声问他：“童年，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现在...
　　...开心了吗？
　　耳边是潜藏在电玩城里面的小孩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抓到了自己想要的娃娃、然后发自肺腑的欢呼。于是一声尖叫唤醒童年的思维，他眨了一下眼睛，朱煊就刷新出来了。

　　“打得不错啊哥们，”朱煊走过来，拍了拍陆分野的肩膀，“第一次就打出来true end了？”
　　他比陆分野矮一点，但不至于要抬头的地步，只是挺起胸膛，皮笑肉不笑地说。
　　“没有，我们俩组队一般都是童年指挥，他打的好。”陆分野笑笑，把手里的两个眼镜在桌子上放好。
　　童年没说话，他双手抱臂站在旁边，为自己潜意识被掌控的样子忏悔。
　　明明想好了要放下的，但陆分野一出现他就总是要花费很多精力来压制那些往外蹦跶的感情。童年唾弃自己，同样是合作，平时上班还能稍微清醒一点，游戏里两个人实在是太默契了，养成的习惯如同刻入骨髓，好像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模型，而是活生生的陆分野这个人。
　　——蠢死了。

　　“你们这一局打得够久啊，都快六点了，要不先去吃饭？”朱煊收回搭在陆分野肩膀的手，看向童年，“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西餐厅，牛排做的非常好吃，我每次攀岩回来就爱去吃，童年，你想吃的话，我去定个位置？”
　　童年对西餐称得上无感，不算喜欢，但也不讨厌。于是他无所谓地一点头，为了刻意躲开陆分野，他还是往朱煊身边站了站。
　　“哥们，那就再见？”朱煊冲着陆分野一挑眉，他看着童年往他身边站，更加得意地笑出两只虎牙，伸手去揽童年的肩膀。
　　“旁边商场三楼的那个西餐厅吗？”陆分野笑笑，他瞟了一眼童年在朱煊胳膊下晃了晃的上半身，“我的车刚好停在那附近，我和你们一起过去吧。”
　　童年没有拒绝他的触碰，这让朱煊信心大增，他感觉大局已定，陆分野不过是跟过去开个车而已，他有这个肚量：“行，走呗。”
　　“嗯，谢谢。”陆分野低声说。

　　三个人并肩走出电玩城，童年从朱煊身侧抬起眼，看向冲他道谢的陆分野：“谢什么？”
　　“谢谢你同意陪我玩游戏，谢谢你愿意和我再走一段路。”陆分野温柔地说，“因为我没有觉得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回到过去的样子，童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朱煊疑惑地皱眉，但是童年却的瞳孔瞬间放大。
　　“什么过去的样子？你们俩认识很久了吗？”朱煊搭在童年肩膀上的手用了点力。
　　但是下一秒，童年就挣开了他的胳膊。

　　“没什么。”童年的声音故作冷淡，但是他的语速却加快了很多，像是被人戳中心事而感到焦躁不安，于是他转移话题，“你说你攀岩完会去吃西餐，朱煊？”
　　朱煊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心里那点敌对、竞争和疑惑被他像金毛扔玩具一样丢到身后：“对，我不是跟你说我喜欢露营和攀岩嘛，每次进山都要花一周多，每天就啃干粮吃方便面，出来之后当然要奖励自己饱餐一顿。”
　　“哦。”话题转移成功，童年又回到自动问答的省电模式，顺口接了句话。
　　他还没想好下一句要问点什么才能哄骗这只纯良金毛的好奇心，陆分野就帮他顶上了这个艰巨的任务：“露营有意思吗？是不是每次都要背很多东西？”
　　“是啊是啊，帐篷、水壶、登山杖、攀岩的东西，一大包呢。”朱煊兴冲冲的。
　　“背着它们爬山很辛苦吧？”三个人从扶梯下到一楼，陆分野掀开商场的门帘，侧身让童年和朱煊走过。
　　“还好吧，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而且山里的景色很值得啊。”
　　“它们很漂亮吗？”陆分野附和地问。
　　“对啊，尤其是晚上——我的天哪，安城的星星就像是都被那边的天空乾坤挪移过去了一样，很多时候我光是抬头看天就能看好久好久。”
　　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童年终于提起来一点兴趣，虽然安城周边山多，但是他不喜欢爬山，所以很少见到星星。他抬了一点头，语气也稍微活跃了一点：“真的吗？就像那种旅游宣传片一样吗？”
　　“比那还漂亮！”朱煊找到了主场，他边走边掏出手机翻照片，“你知道吗，人眼能看见的可比照相机留下来的东西震撼太多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看。”
　　朱煊带他去？那不就得翻山越岭徒手“爬”山？童年皱了皱眉，又回到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啊，有机会再说吧。”

　　停车场就在商场楼下，陆分野停在黑色的SUV旁边：“我的车到了。”
　　童年站在那辆他已经坐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车旁边，朱煊笑呵呵地，显然是聊的很高兴。他挥挥手，然后露着一对小虎牙凑近童年耳边。
　　“我们去吃饭吧？”
　　“嗯。”童年转回和陆分野对视着的脸，咽下那股从喉咙里迸发出来的、转身离开的冲动，重新平视前方，“走吧。”

　　西餐厅人不少，朱煊定的是靠近窗边的双人位。
　　餐厅本身没有罪过，服务员态度很好，每道菜也都发挥出来它们在朱煊的描述里应有的价值，音响在头上缓慢地播放抒情的音乐。昏暗的灯光里，朱煊举起手机给童年看相机捕捉到的星星。
　　星星们很漂亮。童年盘子里的三分熟牛排上覆盖了几道不走心的刀痕，手边是卷了一口的海鲜意面，像是谁为了躲避对话来假装自己很爱吃它们一样。

　　“所以，你愿意吗，童年？”朱煊的手里握着高脚杯，他的脸颊在红酒的映衬之下显得黝黑，整个人看起来相当雀跃，和沉稳的餐厅格格不入。
　　“什么？”童年心不在焉地问。
　　“露营——呃，那个，爬山，”朱煊笑着，两颗小虎牙明晃晃地冲着童年露出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童年眯了眯眼。
　　这其实是很暧昧的氛围，两个对对方来意心知肚明的见面，就好像一切前情提要都只是走个过场，应允应该是顺理成章。朱煊因此很有自信，竞争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因为争强好胜他一路博士读到了京大，因为热爱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他迷恋上了极限运动。
　　朱煊不害怕输掉，所以他认为自己总会是赢家。
　　这次似乎也理应如此。

　　“不，”童年笑了，他把刀叉摆回它们应该在的位置，语气礼貌而疏离，“我不愿意。”
　　他的回答看起来出乎朱煊的意料，年轻的男孩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表情的空白：“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童年很有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谢谢你今天下午陪我打了那么久游戏，谢谢你请我吃了晚餐，游戏币和晚餐的账单我都会和你AA。”
　　“但是我很抱歉，朱煊，不管是爬山，还是你说的露营，我都不愿意。”

　　童年踏出电梯，来到商场外没有星星的停车场。
　　那辆黑色的SUV静静停在最靠近商场大门的位置，陆分野依然穿着那身黑色的衬衣和西裤，他手里拎着袋子，没有玩手机，也没有靠在车上张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和刚走出来就扭过头看向停车场方向的童年对上视线。童年依然不知道陆分野是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像是童年必须触发的NPC，他一直等在这里，等在童年任何一个前进的路程上和出发的时刻，从不缺席。
　　就好像，他在弥补什么自己没有意识到的、被迷雾掩盖在两个人交错复杂的人生轨迹里的错误一样。
　　童年甩甩脑袋，把这些怪异的想法暂时抛到脑后，去看陆分野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身影。

　　“手里提的是什么？”
　　“葡萄果茶，全糖少冰，”陆分野温声说，他停在距离童年一步的位置，微微低下头，看向童年仰起来的脸颊，“学校旁边奶茶店里买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是少冰？童年想问，每次他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点的都是加冰，然后三四口喝到只剩几块冰就扔给陆分野。陆分野次次都会告诫他下次点去冰，然后被急着回家打游戏的童年嗯嗯嗯的敷衍过去，陆分野于是叹口气，说算了，下次我给你买的时候就换成去冰。
　　彼时的童年瞪着眼睛说你敢，陆分野只能晃晃小臂，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童年在陆分野平静的眼神里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他知道陆分野对他的问题了如指掌，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岔开话题：“哦，行吧。”
　　“你吃完西餐会觉得腻，但是跑了几家超市都没有葡萄味的清口糖了，怕你着急，就去买了果茶。”陆分野解释说，他侧过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童年瞥了一眼他坐了一周的后座，却没有泼冷水一样地往后走。
　　他抬步，在这整整一周里，第一次坐上陆分野的副驾驶。
　　童年也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劝慰自己，这是因为不想驳了陆分野的面子、同事之间就是要平常心相处；他哄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在积极努力地微笑、社交，身体和心理这么累，就不要再增添无谓的负担了。
　　但是不管童年心里怎么想，陆分野还是在今晚，坐到了他的身边。

　　“明天周天不上班，我今天早上跟我妈说过了，晚上吃完饭直接回家。”童年扣着安全带，副驾驶空调口的书签再一次在他的面前晃悠起来，车子汇入车流，驶上一条熟悉的路。
　　“不用担心，”陆分野温和地说，“我刚才给阿姨打了电话，说你临时有事，不回家了。”
　　童年警觉：“我有什么事？”
　　“看星星。”

　　“看星星？”童年上半身都离开了座椅，他发现SUV换了之前从没走过的左拐道，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陆分野，“你——你也要带我去露营和爬山？”
　　陆分野轻声一笑：“你不喜欢露营爬山，我知道。但是刚才朱煊说山里的星星很漂亮，我看你很感兴趣，而且现在是淡季，山里人也不多，所以刚才顺便定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民宿。”
　　童年眨了眨眼。
　　“现在七点半，开到那差不多快九点，刚好能在院子里看星星。”陆分野说。
　　安城周边山很多，相关的游乐设施发展的也很不错。这几天虽说是旅游淡季，但是毕竟是暑假期间，来安城爬山的游客也绝对不少，陆分野临时起意，还能定到人少、环境好、还能看星星的民宿吗？

　　他能。
　　民宿相当不错，人虽然不算少，但是环境整体算得上清幽，老板还养了一只小狗。院落一个一个分隔开游客们，屋子很干净，陆分野定了一个最靠里的小院，没有多余的人造光源，两层小楼、一片池塘，顺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在树木和蝉鸣的遮掩下，星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仰起头的童年眼中。
　　真的很漂亮。
　　星星在黑暗里闪烁着，它们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颗、两颗地闯进视线，然后眼睛融入黑夜，在接下来没有被意识到的时刻里，更多颗亮晶晶的星星慢慢在这片小世界里发出光芒，直到铺满整片天空。
　　两个人都没带任何的行李，陆分野两手空空地跟在童年身后。他静静看着童年骤然亮起来的眼睛，星光洒在里面，组成童年快乐的样子。
　　真的，很漂亮。
　　陆分野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他像是说了什么，但是童年没有捕捉到。

　　“汪！”
　　民宿老板养的是一只陨石边牧，这种狗在智商上似乎算不得边牧的范畴，因为他总是忘记主人教他不许打扰住客，欢快地给予每一位住进民宿的人最热烈的迎接。
　　童年被狗叫吸引，他侧头一看，那只边牧就站在他们没关上的院门外冲他们摇尾巴。于是他笑起来，冲小狗招招手，然后蹲下抚摸踏着小碎步滚进他怀里的柔软狗毛。
　　小狗呼哧呼哧地喘气，童年揉了揉手底下一起一伏的狗肚子，感觉身边忽然又多了个轻声呼气的。他扭头一看，陆分野也半蹲下来，轻柔地摸了摸边牧热情的脑袋。
　　三个月大的边牧体型大不到哪里去，所以两个人在这个瞬间离得非常近。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星星，身边是似乎触手可及的陆分野，童年恍惚间在陆分野身上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柠檬味沐浴露的味道，像是一下子回到了无数个抓着陆分野的小臂浑噩度日的曾经。
　　大概是今天一整天都太过于魔幻，童年鬼使神差地开口：“陆分野，你不是喷香水了吗？”

　　陆分野静了一瞬。
　　小狗依然在拱着他的掌心，山里的风比城市里大多了，它拂过他和童年的身体，飘向远方。
　　“嗯，”陆分野的声音轻轻的，和刚才路过的风不相上下，童年于是凑得更近，“你喜欢吗？”

　　童年在这个瞬间突然觉得，陆分野其实一点都没变。
　　任何衣服都依然被穿得一丝不苟，扣子会永远系到最上面的那一颗；不管是洗澡的时候暂时留存的沐浴露还是专门喷上的香水，都保持在不会打扰人的礼貌边界；葡萄果茶和清口糖，爬山露营和星星，曾经随口一提过的黑色SUV——他还是在关注童年喜欢的东西，会在意童年每一个细微的小情绪。
　　他成熟了，曾经的圆滑和早熟有了更加合理的出口，所有人都认为成年人就应该是陆分野这样。可是他面对童年，似乎一下子就又回到了那些只有童年能感受到稚嫩与青涩的时光。
　　这是独属于童年的陆分野。
　　就像这不是对七年前犯错的补偿，不是假装无事发生就蒙混过关的敷衍，而是一种真切的、刻入骨髓的在意。
　　——就好像，陆分野一直爱着童年一样。
　　童年看着那双黑夜里沉静的浅茶色的眼睛，他想，陆分野，我们三年级的时候遇见，在一起待了十三年，加上遇见你之前的九年和分开的七年，你已经在我人生中出现了将近一半的时间，这还不够吗？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陆分野忽然笑了。
　　“我没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亏欠，我也从没觉得我们理应毫不在意地放过这七年。”陆分野的语速很慢，童年知道，这是因为他此刻很认真。
　　脚边喘着气的小狗察觉到两个人已经停止抚摸，无论怎么撒娇都不再管用，于是它懊丧地叹了口气，起身跑出院子。童年和陆分野收回手侧过身，两个人正对着彼此的脸。
　　“我做这些只是因为，”陆分野的声音都沉下来了，他的语调轻缓，像是叹息，但偏偏如此庄重，“我很想你——”

　　“——我希望你快乐，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