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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散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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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缓慢流淌,带动着府中那潭不怎么波动的死水。
直至近日,或许是春日暖阳稍稍融化了冰封,或许是心底那点不甘寂寞的生机终于挣扎着探出头来,又或许是府中那沉甸甸的压抑实在让人喘不过气,谢菱歌才终于在某日午后,对丫鬟春杏轻声道:“备车,我想出去走走。”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马车只是缓缓驶离了谢府那条安静的巷子,汇入了临庆城依旧繁华喧嚣的人流车马之中。
她看着窗外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阳光有些刺眼,人声鼎沸,竟让她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马车漫无目的地行了一段,她忽地心念微动,想起了那个藏在深巷之中、充满了陈纸墨香和一位古怪老伯的破旧书斋。
“去南城旧巷,蜃楼斋。”她轻声吩咐车夫。
或许,也只有那个地方,那个全然不同于家中沉闷,也不同于外界虚伪应酬的奇特所在,能让她暂时喘一口气,找回一点点往日的心境。
马车抵达蜃楼斋,春杏随谢菱歌下了车。谢菱歌让春杏在外等候,自己便走了过去。
谢菱歌推开蜃楼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而浓烈的陈年纸墨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尚未适应室内的昏暗,耳边就先炸响了蠹叟那中气十足、带着点破锣嗓的叫阵声,正对着临街那扇糊着厚纸、却不知何时破了个小洞的窗户方向吼。
“嘿!楼下卖炊饼的孙二愣子!你懂个啥!你那破饼子糊得能当鞋垫使,还敢说老夫收的书是破烂?老夫这本《南疆虫蛊实录》里记的宝贝,够买下你十个破摊子!不识货就闭嘴,擀你的面去,别污了老夫的清净!”
楼下立刻传来一个更粗犷、带着油烟气和不耐烦的反呛:“呸!老书虫!整天抱着些发霉的纸片当祖宗!你那破书能顶饱还是能暖炕?有本事拿下来垫桌脚,看硌不硌得慌!吵吵嚷嚷的,耽误我做生意!再嚷嚷,信不信我拿擀面杖捅你窗洞!”
“垫桌脚”这三个字显然精准地戳中了蠹叟的痛处,他脖子一梗,胡子都快翘起来,正准备积蓄火力全开怒喷:“你个莽夫!你懂什么叫文……”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了门口静静站着的那道窈窕身影。
蠹叟那张原本因吵架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像变了个脸似的,怒气唰地收了大半,换上一副……嗯,努力想显得和蔼但怎么看都有点贱兮兮的表情。
他对着窗户方向,语速飞快地撂下一句:“哼!老夫不与你个浑人一般见识!有贵客到,懒得理你!” 说完,还故意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像是凭借单方面宣布休战就赢得了胜利一般。
然后,他手忙脚乱地揪起桌上一团不知擦过什么的废纸,胡乱塞住那个恼人的窗洞,企图实现隔音。随即搓着手,迈着有点滑稽的小快步,踢开挡路的几卷书,蹭到谢菱歌面前。
“哎呀呀,稀客稀客!小谢丫头今儿个气色……”蠹叟习惯性地想客套。
他不知从哪个渠道知道了她的姓氏与家世,但这对于消息灵通又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他来说,也不算稀奇。
话说到一半,他那双小豆眼在谢菱歌脸上滴溜溜一转,声音就卡住了。谢菱歌虽未言语,脸上也无甚特别表情,但那眼中透出的淡淡倦怠与若有若无的心事,却瞒不过这成了精的老书虫。
他话锋硬生生一转,从旁边乱糟糟的书堆里,变戏法似的精准抽出一本封面斑驳、边角卷起、纸页黄脆的小册子。
他掂量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就塞到谢菱歌手里:“来来来!甭管外头那些糟心事儿!瞧瞧这个,刚出土的好玩意儿!保准你没见过,比那孙二愣子烤糊的饼子有意思多了!”
他挤眉弄眼,努力想把气氛搞活络,那夸张的表情中,分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关切。
谢菱歌接过那本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书,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她没立刻翻开,反而抬眼,轻声问道:“刚跟孙掌柜的战况如何?”
这一问可捅了马蜂窝。
蠹叟立刻精神抖擞,唾沫星子差点飞溅出来,手舞足蹈地比划:
“嗨!那还用问?自然是老夫大获全胜!你是没看见那孙二愣子被我噎得眼珠子瞪得像牛眼,说话都结巴了!就他那点脑仁,全用来记面粉多少钱一斤了!根本不懂什么叫字里行间的黄金屋!”
“我跟他讲虫蛊秘术,他跟我扯炊饼火候!简直是对牛弹琴!他那祖传的手艺我看也就那么回事,饼胚子揉得还没我这本《面团发酵古法研究》里记载的十分之一讲究……”
觉得没说过瘾,他还补充道:“最后还不是灰溜溜败下阵去?老夫这张嘴……”
“好了好了,蠹叟。” 眼看话题要扯远,谢菱歌无奈地轻声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知道您老厉害。说重点吧,这书?” 她扬了扬手里那本破册子。
她明白蠹叟是想用这种方式逗她开心,但此刻她更需要的是那个能让她暂时逃离现实、沉浸进去的故事世界,而不是一场与炊饼掌柜口水战的详细复盘。
被谢菱歌打断,蠹叟也不恼,反而凑近了些。
他压低了点声音,难得认真了些:“嘿嘿,丫头,老夫看你啊,眉头锁得比我这书架上的锈锁还紧!有啥大不了的事儿嘛?”
他小眼睛瞥着她,看透却不点破:“咱俩可是忘年交!忘年交懂不懂?就是……嗯,你看我这么老还不正经,我看你小小年纪心事重,凑一块儿正好!”
他用脏兮兮的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天大的事,搁这儿钻牛角尖。”
然后又拍了拍那本破书:“不如搁这儿!睡一觉,或者听老夫讲个好故事,保管什么烦心事儿都像这书里积年的灰,吹吹就没了!没啥过不去的坎儿,真的!”
这话说得有点笨拙,甚至逻辑古怪,但那份安慰的意图,简单直接,像阵暖风,轻轻吹散谢菱歌心头的沉郁。
铺垫完这别具一格的安慰,蠹叟立刻恢复本色,笑嘻嘻地,神秘地搓了搓手:“来来来,说正事!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