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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多加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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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轮声渐缓,谈笑声却依旧,终停在一座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悬着“江府”的匾额。
柳倾阮正扶着江映蓉下车,就见一旁柳穆朝早已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车,边往门里跑边兴致冲冲地喊道:“外祖父!外祖母!我回来啦!”
那声音惊得檐上几只麻雀扑腾着飞起,门房里的老仆听见动静,即刻探出头,见来人皆欣喜:“快瞧!二公子回来啦!”
众人纷纷屈膝行礼:“二公子好!”
“大家都好!”柳穆朝本一路小跑,刚踏上垂花门的台阶,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柳倾阮站在母亲身旁,呆愣着抬眼瞧着江府的牌匾,他立刻折身跑回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妤妹妹,我们快走!知道我们来,外祖母定是备了你爱吃的梅糕!”
“还有大哥哥,三妹妹,你们也别站着不动了,快进来呀!”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里走。
柳倾阮静静被拉着走,柳穆朝掌心的温热,竟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如今这一切于她而言,缥缈的如同雾里看花,虚虚实实,看得久了,呆久了,反倒把自己困在了迷障里。
可即便如此,也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忽而晃了神,心底泛起一阵清明。从前读过的道理,竟是些数忘却了。莫思身外无穷事,为何如今她会这般消沉?这些思忧不过是尚未发生之事,纵使前路未明,可她依旧活着。
即便她不是柳四姑娘又如何呢?这世道是真的,周身的亲人们是真的,裴熠活着是真的,这些都是真的,这不就够了吗?
与其在惶恐中消磨,不如想好对策,为自己留好退路,即便最后她被赶出柳府,即便今世裴熠不要她了,只要争取过了,便是无悔。
江映蓉见状,掩唇轻笑,却依旧不忘喊道:“跑慢点,别把妹妹摔着了!”
柳竹栖亦笑着点头,温声道:“咱们也快些吧罢。”
众人甫入门,便是一方开阔的庭院。青石铺就着的甬道两侧,错落摆着几座太湖石,隐约能听见水声潺潺。仆妇们立在庭院两侧,见他们一行人进来,立刻屈膝行礼,声音齐整又恭敬:“姑娘、少爷们安好,夫人、老爷安好。”
柳倾阮被这阵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也跟着屈膝,轻轻点了下头,可随即才反应过来不妥。
她悄悄攥了攥衣袖,将那点不自在藏好,又抬眼时,目光多了几分从容。
一行人顺着青石甬道往里走,穿过垂花门时,就瞧见江老夫人和江老爷子并肩站在正厅廊下。两人似是在说着什么,身后站着位面容清瘦的妇人,身旁跟着两位公子姑娘。
几人目光却骤然落在来人身上,皆是一怔,随即脸上涌起难以掩饰的喜悦。
江映蓉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眼底的泪珠终于滚落,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外祖父外祖母!婶婶,表兄表妹!”柳穆朝笑着招手。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江老太太红了眼眶,上前一步紧握住江映蓉的手,指尖触到她手背的凉意,又忙将暖手炉塞回她手里。
正厅内顿时热闹起来,花缊带着儿女纷纷上前问好,你一言我一语,笑声盈盈,正喧闹间,江老太太的目光忽而落在身后的柳倾阮身上,眼神骤然一凝。
片刻后,那凝滞化作慈爱,她轻声笑着开口:“妤儿,回来啦。”
柳倾阮瞳孔一缩,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熟悉之感,她愣了片刻,心底的陌生感霎时被暖意驱散,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上前屈膝行礼:“外祖母,孙女回来了。”
“好啊好啊,回来了都好!”江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又转头看向众人,“快进厅里坐,外头冷,别冻着孩子们了。”
众人进了厅内,炭火柔和,将寒意隔绝在外。江老爷子亦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几个小辈,提议道:“既到了,不如就让睿哥儿和意姐儿领你们去街上逛逛,如今添了不少新铺子,喜欢什么便买什么,外祖父出钱。”
松江虽不及京城繁华,却因港口众多,常有不少外邦时兴的物件和料子买卖。
话音刚落,江芷意便笑着上前:“祖父,兄长妹妹们这方才到,一路奔波定是疲乏的很,若在上街逛去,怕是要撑不住,倒不如先歇息歇息,过阵子再说。”
江明睿也跟着点头,补充道:“意儿说得是,七日后咱们这儿不是要举办灯会么?届时街上定是热闹非凡,咱们再领弟弟妹妹们一同前去,也能玩的尽兴,岂不更好?”
“是了,还是睿哥儿和意姐儿想得周到。”江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两人的手,转头看向柳倾阮等人,“你们表兄表姐说得有理,这几日哥儿姐儿就在歇在这儿罢,家中宅子待下人打理妥了再回去罢。”
“如儿和妤儿,待会儿让意姐儿领你们去瞧瞧屋子,若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同外祖母说。”
柳如茵拉着柳倾阮笑着应答:“孙女知晓了。”
正说着,江老爷子忽而一拍手:“哎呀,好了好了,都还未用饭吧?前头厨房应当是做好了,我本想着你们也得休整几天才来,没想到竟这么快,也没准备什么好的,你们别嫌弃才是。”
江映蓉忙道:“父亲说的那里的话?咱们哪会嫌弃?是官人说得快些来见你们二老,这不还宅种大小事务还未理完,我就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不然啊还得在折腾几日呢。”
柳穆朝亦摩拳擦掌的开口:“是啊外祖父,您这儿的饭菜,比什么都香,我早就盼着了!”
江老太太闻言眼底满是笑意:“你这孩子,惯会说话。”
说着,又朝众人招手:“咱快往饭厅去吧,再耽搁菜得凉了。”
一行人顺着游廊往饭厅走去,廊下的灯随风而晃,饭厅内早已备好了席面,众人落座后,仆妇们添了碗筷,温了黄酒。
席间,江老太太一面给柳竹栖夹着糖藕,一边看向柳呈山,眼中满是欣慰与关切:“呈山啊,如今你高升来此,是好事,我也多欣慰。只是听闻晨间你们来时,被民众围堵了,可有此事?没受什么惊吓吧?”
柳呈山放下筷子,语气沉稳:“岳母放心,小婿皆以安抚妥当。我初来乍到,百姓们心生忧虑是常事,这才聚在路边问询,就是场面瞧着大了些,并无大事。”
“那便好。”江老太太松了口气,随即神色略显凝重,语气认真。
“我们江家是皇商,专为宫里供奉,因着这份恩典,也确是比旁的商贾人家更受尊敬些,当地的官员瞧在这份上,平日里也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怠慢我们,你迁来此地,日后也算是有所依靠。”
“可这既是好,亦是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因着这份殊荣,日后难免会有多双眼睛盯着我们江柳两家,一有错处,便恐会被放大,若真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甚者还会牵连族亲,满门获罪。”
“所以如今万不可放松警惕,事事也得小心为上才是,不可因一时疏忽,坏了根基。”
江老太太转头看向几个外孙们:“你们几个小的,如今也渐长大,也该顶起家中梁柱了。日后姑娘们要多留心家中事务,哥儿们更要替父母们守好家,守好规矩,不可因年少便轻狂行事,明白吗?”
“外祖母,我们知晓了。”
柳倾阮跟着哥哥姐姐们乖巧应答,心下却不由得生出敬佩。江老太太所言的每句话,都极有理有据,细细说来,将日后可能发生之事都提前算好,想透,并非一味杞人忧天,而是寻好对策,再与他们一一叮嘱。
就这一番话,柳倾阮便已觉着受益匪浅。
江老爷子闻声颔首,手中端着酒盏,也缓声开口:“你岳母说的是。如今你刚上任,有许多事物还需打理,若想百姓信服于你,同僚往来、地方士绅,这些皆得有个照应。我知你为人正直,不屑做那些弯弯绕绕之事。”
“可我也不是让你违背本心,只是官场之事,我们见多了。你若要想走得长远,走得体面,有些事是需你亲去办的。”
柳呈山闻言拱手道:“岳丈思虑周全,是小婿疏忽了,还请岳丈指教。”
“如今新派来接替靖王之人,想必你也听闻了,是京畿卫的副将领,薛副将领。”老爷子顿了顿。
“你初来松江,若能与他维护好关系,对日后柳家、江家,乃至几个哥姐儿的前程,都是好事。不过也无需特意去什么送礼,这些皆乃虚物、反倒落了下乘。薛副将传言是个善勇重义之人,最厌烦谄媚之举。倒不如多与他谈论些学问与治民之略,来的更实在些,也合他的心意。”
柳呈山心下有了考量,正准备应声,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就见柳穆朝猛地瞪大了眼睛,筷子当啷一声落在碗沿上,脱口而出:“外祖父!你说什么?!薛副将竟是也来松江了!”
他脸上满是惊讶,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连坐姿都挺直了几分。
江映蓉见状,随即瞪了他一眼:“你这臭小子,把嘴里饭嚼净了再说话,这般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说着,又转向二老,笑着解释:“前些时日我们参加安国公爷的贺宴,朝儿恰与薛副将切磋了一番武艺,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薛副将似是对朝儿有这般胆识与武艺很是赏识,临别时还赠了他一枚随身的令牌,说是日后若想投军报国,可凭此令牌寻他,他定会照拂。”
她愈说愈欢喜,又转向坐在身旁的柳倾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更甚,咱们妤儿在国公爷夫妇前奏了一曲琴,他们二位瞧着妤儿欢喜极了,竟主动说要认她做义孙女,还送了玉佩为信物。”
说着,示意柳倾阮将玉佩取出来,众人一瞧,那玉佩为羊脂白玉雕成,温润莹泽,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
江芷意惊讶道:“我常听茶楼的小厮们言,国公爷的次女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而长女是镇北侯府的先侯夫人,便是如今那位赫赫有名的裴小侯爷的生母。国公府可是通天的富贵与权势啊!妤妹妹可是有福了!”
柳倾阮本夹着块鱼肉正要放入嘴中,却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心跳霎时加快了几分,她怔怔抬眸,鱼肉掉落碗里。
表姐说的国公爷的外孙,竟是裴熠吗?!
一股难以言喻之感顺着指尖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周身都泛起一阵细微的麻意。若国公爷夫妇是裴熠的外祖父母,那岂不是说,他们二人之间,如今并非毫无瓜葛,而是阴差阳错的又隔了层关系?!
柳倾阮的心口猛地发烫,连带着耳尖都悄悄染了层薄红。她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汤碗边缘,眼底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江老太太同江老爷子听后,皆是一怔,眼中满是惊讶,对视一眼后,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好!竟有这等好事!”
“国公爷夫妇可是难得的贵人,能得他们赏识,认作义孙女,可是天大的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