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晨春晚》(13) ...

  •   -晨莺小妹:
      见信如晤。
      今夜没有月光,不过信件到了你手里应该早过了雨季。
      ……
      祝好。
      一年二月初向书。

      -晨莺小妹:
      展信佳。
      昨晚写完了一篇功课上交,是用方字写的,因为学校的先生发现有些同学写的文句难懂,好奇是不是因为东文不熟悉的原因。
      可能老师还没相信有人是真的文采差。
      ……
      希望让老师想起这个办法的原因不是我。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一年二月中,常、向。

      -晨莺小妹:
      向晚钟很讨厌,她……(划掉)

      ↑上面是常见春写的,他今日情绪毛了,莺莺莫见怪。
      白天文社的投稿出结果了,他没有入选,但另一位先前欺负过我们同学的东国人入了首页节选,我没有及时听到他说话,于是他决定和你说。
      ……
      一年三月十七,向。

      -……
      -晨莺小妹。
      -晨莺小妹。
      -晨莺。
      -莺莺。
      向书。
      向留。
      向。
      ……

      信件里由向晚钟执笔的部分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会接连许多封都只有她一人的笔迹。

      有时信封里会夹带一些东西,一般是薄薄的纸片,看着是报纸上裁下来的文章选段。

      一开始全是东文,莺莺看不懂。

      后来某次常见春写了长信,讲述他参与创办留学生周末小报的过程,并附上第一期样报。

      叠好的报纸很厚一沓,可能是为了能塞进信封里,常见春折了五次。

      莺莺一一展开以后,正面最上方加粗的黑字赫然是:

      “历时十三个月筹备,新国留学生周末报创社成功!!!”
      三年四月二十八日贺文\陈新来。

      执笔者的名字有些眼熟,莺莺翻了许久最初的旧信纸,在里面找到了他的名字。

      一个对自己原名不太满意,一时兴起起了新的,并且对周围老师同学广而告之的男同学。

      先前常见春不认识,就因为改名后多次纠正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被常见春撞到,才渐渐熟悉。

      报纸内容终于成了她熟悉的文字,又因为这个标题占了版头,十分显眼,莺莺顺便通读了一番。

      文句慷慨激昂得过分,哪怕是板正的方字也阻挡不住他的热情洋溢。

      看完就知道了为什么要让他来写这篇贺文。
      因为真的很难再有人能争得过他。

      莺莺停下来想象了一下,发现实在无法在脑中具象出这种人。

      和她所见过的人差别有些大,太正气,就算是常见春,也没在她面前展露过这种情绪。

      不过……
      “新国?”

      她放下手中的大幅报纸,疑惑的看向这两年难得在她屋里多待的阿娘,叫了她一声,问:“新国是哪个国家?也同我们用一样的方字吗?”

      从零年到三年,这个新的纪时一直在这些来信中向前推进。

      这个“新”字也因为意义众多被无数次曲解。

      但因为这封信、这份报,许晨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似乎在她能意识到的信息之外。

      -

      自从许则文出事,许则靍受惊后总是噩梦,以致身子更弱,汝意除去管理内院,其余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他身上了,莺莺有时五六天都见不上她一面。

      今晨阿弟退热,奶娘催着她去补觉,汝意却转头来了莺莺房里睡。

      此时日头西斜,汝意还歪在躺椅上,半阖着眼发呆。
      半天没听她回答,莺莺小跑过来探她额头。

      还好,并无发热。

      “阿娘。”莺莺又等了几息才放轻了声音唤了一声,视线落在她长发上,猛然发现她多了好些白发,明显到能一眼看见的程度了。
      她蹲下身,把下巴搭在躺椅扶手上,静静看她。

      小时候她也会这样,把下巴搭在扶手或者阿娘的大腿上,那时的身高刚好够站着这样做。
      今年她十六岁,再这样得蹲着。

      已经和阿娘差不多高的年纪,但她还是喜欢抬着头看她,被仰视的阿娘,似乎和“能依靠”三个字划等号。

      汝意偏过头看莺莺,伸手放在她发顶。

      明明刚刚才读进那么多文字,现在却如这个独属于她的小小院子一般寂静。

      相处变少以后,再这样看着阿娘的时候会让莺莺一切情绪波动偃旗息鼓。

      “是向小姐给你来信了吗?”阿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但已经和幼时清亮的柔和不一样了。

      莺莺摇头:“这次是常见春,他和七个同学一起办了报社,还给我寄了第一张报纸。”

      “见春啊。”阿娘掌心抚过莺莺的头,将要落下的时候被她抓住,接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蛋贴上她掌心,似有若无的轻蹭。

      房门敞着,最近刚凉下来一点,正是舒适的温度,云朵溜过以后,阳光斜斜射进屋内。

      “他是不是又好久没有寄信给你过了?”

      “唔。”莺莺托着阿娘的手不松,“他说这一年都在跟进筹备报社,写得少了,但偶尔掺杂在向小姐的短信里寄过来的都是长信。”
      她另一只手举高到汝意面前,比划了一下拿信封的手势:“拿到以后觉得厚了的,就是他了,他写的次数少了以后,拿起笔就要说很多废话。”

      汝意目光扫过,偏头笑了。

      两人很久没说话,汝意眯着眼虚焦在门外,莺莺盯着她,看着看着也有点走神。

      又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了。
      常见春都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她似乎好像通过他认识了向晚钟,但她与向晚钟这么久以来既像是单向的诉说,又像是双向的交流。

      对她来说,她会默默回复向晚钟的话,但向晚钟听不见也无法来回。

      对向晚钟来说,自己单向的给一个没见过的人寄信,虽然从来没有回复,但想到问题会去问常见春——那个和她有十年相处的熟人——间接的与她越来越熟悉。

      所以尽管没有听过许晨莺哪怕一句的亲口回答,她对她的称呼也从“晨莺小妹”变成“晨莺”。

      再变成,“莺莺”。

      “阿娘。”她又突然开口接上交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和任何人说。”

      “是什么呢?”

      “就是关于……”她用阿娘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自己看不见阿娘,阿娘也就会看不见自己,声音小下去,语速很快,“关于向小姐的。”

      “嗯?”

      确定下话题里“向晚钟”这个人,那几乎就是会说出来了,但她还是有点犹豫。

      良久,莺莺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来:“其实最开始,常见春在信里提到过很多同学和好友,但其实到现在,我能随口说出名字的,只有向小姐一个人。”

      汝意没有出声,静静听着。

      “可能因为从前在京里,常见春从没有和我说过他和哪个好友日日同行,也可能他第一次提到同行就是一位小姐,我……

      “我有点嫉妒。”
      其实不止一点,但她还没到好意思说出口的情绪点。

      “有种朋友被抢走的感觉。”眼睛有点发涨,她将眼皮紧贴在阿娘手心。
      温凉与滚烫相贴。

      常见春可以有许多好友,向晚钟也可以。
      而许晨莺没机会。

      “从前我就知道常见春在学堂里人缘很好,但他从来没有着重说过哪一个人,但向小姐出现以后,我就觉得她不一样。”

      “她……”莺莺开始哽咽,“她好得过分,第一次被提到就是让常见春多多给我写信,我一句不好的话都放不到她身上,但就是不说出来,我只在心里想想都会觉得自己心思恶毒,阿娘。”

      有一抹湿润沾染手心皮肤,汝意睁开眼,坐直身子靠近女儿,更加认真的听她突然而至的剖白。

      但她还是选择不插话。

      “从小上学堂,还能被选去东国。

      “我其实早就不想去上学了,上学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识字读书便可,上学要学文,还要作文,还有好多好多其它的东西,可我只是喜欢方字而已,也仅仅只有能力认识方字而已。”

      “我连看最普通的话本都惊奇,我不可能有能力写出任何新的字句。”

      一直知道自己无能是一件事,亲口承认,还陈述着说出自己无能却要耗尽全身力气。

      蹲在地上需要力气支撑,这句话说出口,莺莺双膝压住了裙摆绣片,坐在自己的小脚上哭得无声。

      一只手被女儿抓着,汝意只能俯身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搂进怀里。

      却依旧没有出声说任何话。

      莺莺努力抑制了一会儿有些脱缰的情绪,继续说话:“一直到我十四岁的生辰,向小姐第一次亲笔写给我,一张照片而已,但因为上面的字是她写的,我感觉她真正从常见春的朋友成了我的。

      “可我不配做她的朋友啊,我对她的感情和她给我的根本不平等,我对她只有特别特别特别……”她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特别”,但她说,“特别深的嫉妒心和同样上不得台面的讨厌。我根本就是一个心思恶毒的人,对不对?”

      她在发问,但她根本不敢抬头让阿娘看见自己的脸,看见自己的眼睛。

      通过眼睛能看见心。
      哪怕语言已经将心的形状描绘出来,也不能睁开眼睛让对方直接看见那颗心本身。

      汝意揽着她,自己也忍不住抽泣。
      “不是的莺莺,你不是的。”她只能和她说这样的话。

      “她给我写信两年了,我的坏心思依旧没有消失,但对她字句的依赖已经更胜一筹,”莺莺一边哭一边说,“又喜欢她,又不能完全不讨厌她。”

      “一个我从小理想的样子,我离得越来越远,可有人成为了,还让我认识了她。”

      这几年平静的生活让她逃离的耳内嗡嗡响声,此时又炸开。

      三岁的第一滴雨,到十六岁这一年的过程中,已经无数次滂沱。

      “我、我是不是只能成为我能见到的人?”

      汝意很想安慰她说“不是”,但自己已经活到三十四岁,还是没有办法给这句“不是”赋予任何依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晨春晚》(13)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