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木恩muen

18、心里有鬼

　　米罗学院的花园，阳光正好。洛梦坐在熟悉的长椅上，摊开生物课本，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细胞结构图上，但思绪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红痕仿佛还在提醒她诊所里发生的一切，佩格芬那令人不适的笑容和最后那句“很快会再见”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和抱怨声打断了她的烦闷。
　　“哎哟！尼琪！你踩到我脚趾头了！第三次了！”狄拉叉着腰，小脸气鼓鼓地瞪着面前一脸无辜又带着点窘迫的卷毛男生。她穿着轻便的运动鞋，尼琪则是一双看起来笨重的板鞋。
　　“不能怪我啊，”尼琪挠了挠他那头标志性的乱糟糟棕发，眼神有点飘忽，不敢直视狄拉气呼呼的脸，“这破舞步也太难了！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比我打游戏搓连招还复杂！”他笨拙地试图回忆狄拉刚教的简单华尔兹基本步，结果又是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带倒。
　　“笨死了！”狄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扶了他一把，“就你这样还想在舞会上邀请女生？不怕把人家脚都踩肿吗？”
　　“我……我又没说要邀请谁……”尼琪小声嘟囔，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眼神飞快地瞟了狄拉一眼又迅速移开。
　　洛梦的目光从书本上抬起，看着这对活宝。狄拉活力四射地讲解示范，像个热情的小老师；尼琪则像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又带着点傻气的可爱，踩脚事件频频发生。
　　又一次，尼琪的脚精准地落在了狄拉崭新的小白鞋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印子。狄拉吃痛地“嘶”了一声。洛梦合上书本，轻轻叹了口气。看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却温和的笑意。
　　“重心要稳，尼琪，别太紧张。”洛梦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尼琪和狄拉都惊讶地看向她。
　　洛梦没有理会他们惊讶的目光，自然地走到狄拉身边。她没有尼琪那样的犹豫和笨拙，而是极其自然地伸出右手，绅士地、虚虚地扶在了狄拉纤细的腰侧靠上的位置，左手则轻轻托起狄拉的右手。
　　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舞池，却又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看着我的脚。”洛梦的声音温和，带着清晰的引导力。她微微低头，对有些愣住的狄拉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放松，跟着我的节奏就好。”
　　狄拉从惊讶中回神，感受到洛梦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立刻放松下来。洛梦的舞步精准而稳定，如同丈量过一般。她带着狄拉，清晰地示范着前进、后退、旋转的基本步法。
　　她的动作并不花哨，却透出一种行云流水的韵律感，每一次重心转移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阳光勾勒着她专注而柔和的侧脸线条，这一刻，她身上那种在审讯室里被佩格芬逼出的尖锐和冰冷仿佛融化了，显露出一种沉静的优雅和耐心。
　　“明白了吗？核心是重心的平稳移动和感受音乐的节奏，不是用蛮力去踩点。”洛梦停下脚步，松开狄拉，转向看得有些呆住的尼琪，语气温和地解释。
　　尼琪回过神来，脸上写满了真诚的佩服，用力地鼓起了掌：“看看！看看！人家教的！感觉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了！”
　　狄拉也由衷地赞叹，完全忘了鞋子被踩的郁闷：“好帅啊！洛梦，你跳得真好！感觉好优雅！跟谁学的啊？”她好奇地追问。
　　洛梦眼神微微一黯，但很快被温和的笑意掩盖，她轻轻摇了摇头：“以前学过一点。熟能生巧而已。”她重新看向尼琪，鼓励道，“来，你试试看？这次慢一点，别着急，想着重心的移动，就像走路一样自然。”
　　在洛梦那些轻声提醒的“重心后移一点”“左脚带过去”的细心指导下，尼琪的进步虽然缓慢，但踩脚的次数明显减少，动作也流畅了一些。狄拉也在一旁笑嘻嘻地充当“临时舞伴”。三人就这样在花园里练习着，阳光偏移，时间不知不觉滑到了中午，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还有少年人略显笨拙却充满活力的笑声。

　　下午学院餐厅里人声鼎沸。狄拉一边用叉子卷着盘子里的意面，一边眼睛亮晶晶地提议：“喂喂，今晚放学后，咱们去后山探险吧！就那个红衣女鬼的传说！想想就刺激！”
　　洛梦正小口喝着汤，闻言动作一顿，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现在只想远离一切可能引发“意外”或“幻觉”的地方，尤其是佩格芬的阴影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放下勺子，语气温和但坚定地拒绝：“抱歉，狄拉，我有点累，想早点回家休息。而且……后山晚上不安全。”
　　“别啊！”狄拉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怂恿，“人多力量大嘛！有我和尼琪在呢！再说了，学校里不是有法术屏蔽器嘛，辐射范围那么强肯定把后山也覆盖了，真有鬼那它的那点小招式也施展不出来，就算没覆盖，那也有物理防御”！她晃了晃拳头，做了个“我很强壮”的姿势。
　　尼琪从《木系法术讲解》的课外书上抬起头，难得地附和了一句，虽然眼睛还凝视在书上：“嗯……去看看呗？就当……饭后散步消食？听说天文台那边废弃很久了，说不定能捡到什么有趣的老零件。”他显然对“鬼”的兴趣远不如对“可能存在的废弃电子元件”大。
　　“真的不去了。”洛梦的态度很温和，但不容置疑，“你们要去的话，千万注意安全，别走太深，早点回来。”她快速吃完盘里的东西，拿起书包，对两人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我先走了，明天见。”
　　看着洛梦匆匆离去的纤细背影，狄拉和尼琪对视了一眼。
　　“她最近好像压力很大？”狄拉咬着叉子，若有所思。
　　尼琪耸耸肩，注意力又回到了攻略上：“可能是吧。那……晚上去？”
　　“去！”狄拉一锤定音，眼中闪烁着探险的光芒。

　　傍晚，后山的轮廓在渐深的蓝紫色天幕下显得格外阴森。高大的树木枝桠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风穿过林间，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低泣。学院的法术屏蔽范围在踏上山路的那一刻仿佛就消失了，但两人此刻完全顾不上感受这点，紧张感攫住了他们。
　　狄拉和尼琪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向上爬。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踩断枯枝的“咔嚓”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喂，尼琪，你确定是这条路？”狄拉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紧紧抓着尼琪的胳膊。
　　“高年级……是这么说的吧？”尼琪也有些不确定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绿芒，几片边缘锋利的虚幻叶片在他掌心若隐若现。
　　两人走到一片相对开阔、靠近废弃天文台基址的林间空地。手电光柱扫过断壁残垣和疯长的荒草，什么也没有。
　　“看吧，我就说是骗人的！”狄拉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不少，但抓着尼琪胳膊的手还没松开。
　　“白跑一趟……”尼琪也有些泄气，准备收起法术。
　　就在这时——
　　一阵若有似无、断断续续的歌声，极其突兀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凄婉、哀怨，像是女人在哭诉，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挽歌，音调诡异得不似人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狄拉和尼琪瞬间僵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手电光猛地朝歌声传来的方向扫去！
　　只见在空地边缘，一棵枯死的老树后面，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扭曲、非人的姿态，手脚并用地从阴影里爬出来！那身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浸透了血！更恐怖的是，那身影移动的速度极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诡异地爬行而来！
　　“啊——！”狄拉吓得尖叫出声！
　　“跑！”尼琪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吓懵的狄拉，转身就往山下冲！
　　恐惧激发了潜能，两人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也顾不上疼。身后的歌声陡然变得尖锐凄厉鬼魅一般紧追不舍！那红色的影子在林木间若隐若现，速度竟比他们更快！
　　“快！快啊！”狄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红影已经拉近了距离，一只苍白枯槁、指甲尖利的手猛地从侧前方的灌木丛中伸出，带着一股腥风，直抓向跑在稍后位置的尼琪的后心！
　　“尼琪！”狄拉尖叫，下意识挥手，一股强劲的气流瞬间卷出，风流似乎强盛了起来，试图吹偏那只鬼爪！
　　但气流撞在鬼爪上，只是让它微微一顿，速度几乎没有减缓！
　　就在那尖利的指甲即将触碰到尼琪衣服的刹那——
　　“凝！”
　　一声清冷的低喝响起！
　　喀啦啦——
　　一道晶莹剔透、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墙，毫无征兆地从尼琪身后半米处的地面瞬间拔地而起！足有半尺厚！
　　砰！
　　那只鬼爪狠狠抓在冰墙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冰屑纷飞，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但终究被挡住了！
　　狄拉和尼琪震惊地回头，只见洛梦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冷静，右手掌心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冰蓝色寒气。
　　“这边！跟我走！”洛梦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进一条被茂密藤蔓遮掩、极不起眼的小岔路。她对后山的地形似乎异常熟悉，带着两人在复杂的小径和陡坡间灵活穿梭，速度极快，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身后的歌声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被密林和洛梦选择的刁钻路线暂时甩开了距离。狄拉和尼琪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疑问——洛梦怎么会在这里？她又怎么会对后山的路这么熟？
　　眼看就要冲出后山，来到相对安全的学院边缘林地。洛梦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丝。她下意识地朝旁边一片熟悉的、被几块巨石半包围的洼地瞥了一眼——那是她曾经…… 她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就在那几块巨石的阴影下，一棵扭曲的老槐树旁，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沾满泥土和暗褐色污渍的米色套装，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她！
　　是于尔老师！
　　那个被她亲手埋葬在那片洼地里的于尔老师！
　　“呃……”洛梦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幻觉！又是幻觉！一定是那治疗药失效了！洛梦在心中疯狂呐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洛梦？你怎么了？”狄拉察觉到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煞白的脸色，顺着她的目光紧张地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普通的林地和黑黢黢的石头，“你看到什么了？是……是那个东西追上来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恐惧。
　　“没……没什么！”洛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猛地收回目光，几乎是拖着沉重的双腿，声音沙哑地催促，“快走！离开这里！别停下！”

　　温暖的学院路灯灯光终于完全笼罩了三人。狄拉和尼琪惊魂未定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浑身被冷汗浸透。洛梦靠在冰凉的路灯杆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她紧握着拳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地面。
　　“洛梦……谢谢你……真的……”狄拉心有余悸，带着哭腔地道谢，随即又忍不住看向洛梦肩膀和苍白的脸，担忧地问，“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知道那么多条小路？”
　　洛梦缓缓抬起头，看着学院明亮的灯火和远处居民楼的温暖光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树下那个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死亡幻影。
　　“我……不放心你们，就跟来了。”洛梦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努力保持平静，“小路……以前偶然发现的。”她避开了狄拉探究的目光，没有解释更多。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急迫：药！必须去找佩格芬！不管那个混蛋想干什么，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必须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次见面，必须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