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向光》飒樱

96、虚构美梦

　　“姐，你醒了吗？再不去吃饭的话，母亲又要念叨你了哦。”

　　弟弟杰矅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从门外传来，汐慕震惊地转过头，可巨大的疑问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自说自话地散去，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这里是她的家。

　　她刚刚从自己的床上被一个噩梦惊醒。

　　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向来比她起得早，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包揽了包括拖她起床，带她梳妆，然后领她去餐厅等一系列日常流程。

　　一切都很正常，有什么好震惊的呢？

　　可不知为何，本该顺理成章的应和在汐慕启唇的瞬间却莫名其妙地卡了壳，半天都没能出声。

　　敲门声顿了顿，然后“吱呀”一声，门外的人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什么啊，这不是已经醒了吗？”

　　担忧之色从少年的眉宇间飞快散去，他面带不满地嘀咕了几句诸如“醒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坐在床上发什么呆”的牢骚，一把将她从被褥间拉了起来。

　　待女仆们为她穿戴整齐后，杰矅将她按坐在梳妆镜前，亲手为她梳头绾发。

　　透过镜子，汐慕悄悄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弟。

　　杰矅与她是双生姐弟，两人在相貌上虽不完全相似，但眼睛和嘴巴却十分相像。凯林勒特家族的血统多出黑发黑眸，但他们二人皆是一头银发，显然是来自父亲那一边的遗传。

　　他这个弟弟自小聪明，做事井井有条，一点事不如他的意就要开始啰嗦，并身体力行地参与其中，试图拨乱反正。

　　比如几点起床，几点睡下，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他不光对自己严格要求，对自己这个姐姐也一点不放松。

　　这不，一旦到了点人却没出现在门厅，那他必然会找上门，直接把她给拖起来。

　　而且，嘴还总是特别碎。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上课的时候认真点，晚上就不用再花那么多时间看书了……怎么，你是觉得按部就班地学习显不出你那聪明的脑子，非要给大家展示一下自己死线强记的看家绝活是吗？”

　　“不要狡辩，我看到你在公开课上老是朝隔壁机工系的那小子传纸条抛媚眼了！我跟你说，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凯林勒特家可是有名望的人家，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

　　“什、什么，那小子家里居然有爵位？！这倒还真看不出来……不，不对！你别想转移话题！你是我们家的长女，母亲说了要留你在家，日后你要是结婚，那对方必须入赘才行！”

　　“谁没事老看你了，我只是在监督你有没有好好上课！你要再成天不务正业，我就让母亲直接给你退学，你就天天在家跟我们那群古板的家庭教师打交道吧！”

　　说着说着，少年恼羞成怒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轻柔，细心地为她系好了最后的发带。

　　“你少嘴硬，我们这就去母亲那儿评评理！”

　　总喜欢装成大人模样的少年破了功，气鼓鼓地走在前面。她掩唇偷笑，紧随其后，脸上的表情已渐渐地放松下来，好像她本来就是个爱笑的人。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数张肖像画，大多是他们那一头金发又爱臭显摆的母亲。战功赫赫却又英年早逝的父亲只占了少许的位置，在母亲的包围中，向他的孩子们投来不动声色的慈爱目光。

　　当他们抵达明亮宽敞的餐厅时，母亲也确实如往常一样根本就没有等他们，面前的早餐早已消失了大半。

　　“母亲！”

　　杰矅发出不满的抗议声，金发的美人懒洋洋地撇了撇他俩，只挥手让他们各自落座，对这种完全不符合世家风范的举止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她们的母亲芙茜雅没能继承先祖们的黑发，因此在家族的权力争斗中以“血统不纯”这种荒唐的理由落败，自小就被贬离帝都，定居到了这边郊之地。

　　经此一事，她看透了许多事，不再执着虚名，甚至与昔日的对手——从外貌上看毫无疑问更像是彻头彻尾凯林勒特家出身的妹妹搞好了关系，自此生活优渥，琐事不多，成了当地有名的富贵闲人。

　　她游戏人间，四处享乐，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也因此经常被杰矅抱怨，说就是因为她上梁不正下梁歪，姐姐汐慕才有样学样，一点没有贵女风范，天天就知道玩。

　　“可我看汐慕上学期的成绩很不错啊……”

　　从女佣手中接过学校寄来的成绩单，芙茜雅略略扫过两眼，对杰矅的控诉很是不以为然。

　　每次说到这个，杰矅也只能忿然住口——因为汐慕确实很聪明，即便没有认真上课，事后复习也很快就能掌握要领，实在很难在这一点上被指摘。

　　每当这个时候，母女俩就变成了天然的同盟，你一言我一语，怼得杰矅七窍生烟，完全失去形象地对她们指指点点，控诉自己这么操心都是为了谁，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

　　餐厅内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充满了那些被严苛规矩框定的世家大族内绝不会出现的轻松氛围。

　　而后话题说回汐慕情窦初开的对象，芙茜雅显然很有兴趣，不仅一把按住了喋喋不休的杰矅，甚至还跟汐慕打听对方的情况，准备有的放矢地帮女儿掌掌眼。

　　“她家有其他女眷吗？如果正住在当地的话，我明天就组个茶会，把人请出来问问情况！——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汐慕有些害羞，但更多的还是难言的激动和期待。

　　她往前坐了一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瑞夏！他叫瑞夏！”

　　这个名字落入空气中的瞬间，周遭的景象好像莫名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古怪的违和感拔地而起，汐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僵在原地，愣愣地看向正在热切讨论着什么的母亲和弟弟。

　　她明明没有报出瑞夏的姓氏，他们却好像早已知道了那是谁，一副“我就知道”和“竟然是他”的表情。

　　弟弟杰矅极力反对，说姐姐年纪还小，对方家里爵位又不高，门第实在不般配。母亲却觉得这样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让男方入赘，也不用担心女儿在夫家会被欺负。

　　他们絮絮叨叨，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可汐慕凝视他们他们许久，激动雀跃的心情已渐渐冷却，转而泛起了一丝苦涩。

　　“不要等了！明天，就明天！我多叫上几位夫人，把他家女眷也叫上，好好帮你打听一下他的情况，怎么样？”

　　推开了仍在挥手抗议的儿子，芙茜雅转向汐慕征求意见，仿佛只要女儿点头，她即使动用所有人脉，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为女儿敲定这门亲事。

　　“好啊。”

　　汐慕做出了理所当然的应答，而后——

　　有些不舍，又有些叹息地补充道：“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

　　面对一脸诧异的母亲和弟弟，汐慕放在桌下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眼神却愈发释然，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地从梦中醒来。

　　在喊出瑞夏名字的那一刻，那些不知为何失落各处的记忆，已经再度被拼凑完整了。

　　有生以来，除非重要场合，他们家的人从不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母亲厌恶这世上的一切包括自己，她连生下孩子都可能只是向家族交差，根本不在意他们未来的命运；

　　而杰矅，更是这世上最恨她的人。

　　明明一母同胞，汐慕健康正常，自己却羸弱多病，甚至连被选为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施舍般的苟活，周围人异常的目光，在没有价值的人不配活着的压力下，他早已身陷囹圄，万劫不复。

　　凯林勒特家族异常的生活环境造就了无数有人格缺陷的疯子，他们强大却扭曲，不懂爱，嘲笑爱，甚至不敢去承认自己爱过谁，生怕在旁人面前露出一点点的软弱和破绽。

　　而真实的自己，也并非一个衣食无忧，快乐肆意的千金小姐。

　　她没有上过学，没有与家族外的任何人有过交流，懂事时就开始执行大大小小的任务，连睡觉好像都睁着一只眼。

　　——这才是“真实”。

　　是属于汐慕·凯林勒特的真实。

　　“……这样不好吗？”

　　母亲与弟弟相视一眼，并未显露出任何狰狞之色，反而真切地劝说道：“你难道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汐慕闻言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当然想啊。

　　潇洒活泼但又真心爱护着孩子们的母亲，嘴硬心软总是惦记着姐姐的弟弟，平静富足的生活，几乎满足了她所有期待的意中人……

　　多好的生活啊，美好得如在梦中一般。

　　可——事实就是事实啊。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无可回转，她刺出的每一刀，夺走的每一条生命都不能再复活。

　　而那个让她心生向往的人，也并不只是一道虚影，一个只为了满足她的希望而存在的工具。

　　瑞夏就是瑞夏。

　　无论巧合也好，命运也罢，他就是自己离开家族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让坠地的人偶学会行走，学会用自己的意志去迈开步伐的那个人。

　　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座坚固的锚点。

　　眼前的场景出现了刺耳的破裂声，不多时便裂痕遍布，碎成一片——汐慕凝神屏息，短暂地失重之后，脚下便再度踩到了实处。

　　观月楼二楼的景象映入眼中，回来的汐慕迅速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瑞夏外，所有人都几乎失去了意识，被镜中牵出的一条条透明锁链给捆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刚才那场“幻境”的来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