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夜·印痕·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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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在老旧公寓的走廊顶灯下织成细密的帘幕。桐山零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声控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尽头。他脚步顿住。
一抹沉甸甸的米色，倚靠在他那扇剥落了绿漆的门板上。幸田香子环抱着双臂，湿透的蜷曲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像被雨水打湿的鸦羽。指间夹着的香烟早已熄灭，只剩下一截冰冷的残骸。水滴顺着她沉重的大衣下摆，在脚边积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深色水洼。她穿着湿透的短靴，靴口边缘露出深色袜子的痕迹。
零沉默地掏出钥匙。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等了多久。香子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那些从未真正斩断的、带着恨意的羁绊。
门开了。香子没看他，侧身擦着他的肩膀挤了进去，带进一股雨水、泥土和冰冷夜气的味道。她在狭窄的玄关停下，弯下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烦躁，扯掉脚上湿透的短靴和袜子，随手甩在地板上。然后脱下那件吸饱水汽、变得异常沉重的米色羊毛大衣，重重地扔在玄关唯一一把椅子上，水珠立刻在椅面布料上洇开深色。里面是一件贴身的黑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她紧绷的腰线。她赤着冰冷的、微微发红的脚，直接踩上冰冷的榻榻米边缘，留下清晰的、带着水痕的足印，踏过散落在地的棋谱。
零关上门，将淅沥的雨声隔断在外。他转过身，看见香子正面对着他。公寓里只开了玄关一盏小灯，光线昏暗。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梢滴落。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她忽然抬手，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微凉、带着湿意的手指直接碰到了他的脸颊皮肤，指尖有些粗糙。她没有征求同意，就这么径直捏住了他鼻梁上那副同样被雨丝沾湿、镜片蒙着水汽的眼镜框。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拉长、扭曲。
她的指尖很冰，触感清晰地烙印在他温热的皮肤上。指甲边缘不经意地刮过他的颧骨，留下一丝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痒感。零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却没有躲闪，只是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同样湿漉漉的毛衣领口。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他能看清她湿发黏在颈侧皮肤上的细小绒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复杂的、混合着烟草残余、冷雨、昂贵香水和一种……属于她本身的、带着压抑躁动的气息。空气仿佛凝固，粘稠地包裹着两人，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在昏暗的光线里悄然滋生。
这冰冷的触碰和鼻梁上消失的重量，像一把钥匙，猛然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充满火药味的画面——
不是梦。是清晰得如同昨日的真实。
月光，透过幸田家老宅那扇没关严的窗户，洒在小小的、属于零的榻榻米房间地板上。他睡得很沉。
“咔哒。”
极其轻微的窗框滑动声。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月光下，一个纤瘦却带着惊人压迫感的身影正敏捷地翻窗而入！穿着一条纯白色、有些皱巴巴的小裙子的幸田香子！小学时代的她，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眼睛，在月光下燃烧着纯粹的、熊熊的怒火，像两簇冰冷的火焰。
零惊愕得瞬间坐起，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摸索到枕边的眼镜，慌乱地架在鼻梁上，试图看清这不速之客。
小小的香子几步就冲到他的铺盖边，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一条腿的膝盖重重压在他盖着薄被的小腹上，另一条腿紧随其后，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霸道、充满掌控欲的姿态，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腰胯位置！
“唔！”年幼的零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冲击压得闷哼，刚想挣扎。
“别动！”小小的香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渣子一样冷硬，蕴含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几乎要爆炸的愤怒。
她快如闪电地伸出手——那手指还带着夜晚的凉意——精准地、带着一股狠劲，一把将他刚刚戴好的眼镜从鼻梁上扯了下来！指甲刮过皮肤的细微刺痛感传来。
他完全僵住了。
这个姿势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侵略性和一种懵懂又尖锐的亲密。她的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他身上，隔着薄被，他能感受到她小小的身体因愤怒而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月光从她背后照来，她稚嫩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亮得骇人，死死地钉着他。
“笨蛋零！”她咬牙切齿地低吼，紧攥着他眼镜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都是你！爸爸只看你！只看你的棋！步哥哥再也不下棋了！妈妈也总是偷偷哭！都是因为你！”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又被倔强地压住，“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她维持着这个俯视的、压制的姿态，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温热的、带着愤怒的呼吸拂过零惊愕的脸颊。
那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孩童纯粹的恨意、被侵犯的惊惶，以及一种在肢体紧密接触下莫名滋生的、让年幼的零心跳失序的、混乱而灼热的张力。
瞬间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她穿着白裙、跨坐在他身上、紧攥着他眼镜、像一尊愤怒小女神般的剪影。
回忆的碎片带着当年那窒息的重量和灼热的痛苦感汹涌而至，与此刻眼前香子冰冷的手指、复杂的眼神、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流动的、成年版的危险张力，瞬间重叠、交融、激烈碰撞！
香子似乎也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因回忆而生的震动。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情绪翻涌。她捏着他眼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镜架发出轻微的呻吟。
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怒吼控诉，只是用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深邃、更复杂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有成年后沉淀下来的、更为冰冷的恨意，有长久积压的家庭崩裂的痛苦，有审视，还有一种……在愤怒的废墟之下，被这熟悉又陌生的肢体接触所挑起的、连她自己都憎恶的、扭曲的悸动。
“擦擦吧，”零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从旁边拿起一块干燥的毛巾递给她。
香子没有接毛巾。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连同那些不堪的过往一起看穿。然后，她捏着他的眼镜，手指缓缓松开，让眼镜落回他递毛巾的手心里。冰冷的塑料镜架触碰到他的皮肤。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赤着冰冷的脚，她转身径直走向房间深处，走向那张铺着薄被的榻榻米铺盖。她没有询问，也没有犹豫，像回到自己领地般掀开被子一角，直接躺了进去，背对着他，将自己蜷缩起来。
门依旧关着，隔绝了外面的雨声。昏暗的玄关灯下，只剩下零独自站着，手心里握着那副还带着她指尖凉意和无形重量的眼镜，空气中弥漫着她冰冷的湿气、压抑的愤怒，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名为“幸田香子”的存在感。地板上，那串带着水痕的赤足脚印，从玄关一直延伸向房间深处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夜·印痕·余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