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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顺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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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悄然入户,将轻薄的面纱吹落在地。
“后来那人不打自招,随后与我动手,我被刺伤了左臂,他被我划伤了脸……可我再也见不到七了。”
顾朝暮喟叹一声,走过去把面纱放回了榻上。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来,伸手轻按在她的肩头,低声呢喃道:“姑姑,你还有我,我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她侧首看向棠溪徹,不以为意地推开了他的手。
“阿徹,姑姑能保护好自己。”
在看到他的神色骤然变得落寞时,她又改口道:“但我需要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在我身旁。”
***
伴随着一声轻响,门再度阖上。
顾朝暮仰躺在榻上,一只手贴在额间,微微地喘息着。
倘若七还活着,他应是二十一岁了。
她依稀记得他说过,若是日后离开军营,他想去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在清幽之境,望山见水看朝暮。
只可惜他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夜。
“七,谢谢你……”
寂静的夜里,平稳的呼吸声从帐帘传出,榻上的人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晨光熹微,沉檀铺在一阵阵鸡鸣声里开张了。
当顾朝暮下来时,铺子伙计早已备好了早点,檀州人喜甜口,她虽喜咸,但这几日以来也是入乡随俗了。
“朝暮姑娘,快来。”
蓝清樱挽起耳畔垂落的发丝,笑盈盈地上前揽住顾朝暮的臂弯,发觉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便关心道:“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一旁的杜君令嚼着热乎的糖糕,连连抬手招呼:“那更不饿着了,朝暮快坐下。”
顾朝暮尚未坐定,环顾四周不见宋闻然的身影,疑惑道:“宋师父还没下来?”
“你师父家中有事,今一早就回去了。不过她给你留了封信。”杜君令擦拭掉手上的糕渣,走到柜台后去翻找出来,“喏,你吃完再看吧。”
接过信后,顾朝暮仔细地将其收进怀里,欲要伸手拿早点,视线中一杯沏好的热茶被人推了过来。
她顺势望去,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心忽而一跃动:“多谢。”
“不必言谢,姑姑。”
饭桌上,杜君令畅谈起这几日沉檀铺的生意,正说着要给蓝清樱置办新衣裳,门外传来马车徐行的声响。
他不禁竖起耳朵细听起来,凭借为商的本能直觉,他断定是朝沉檀铺来的。
“大生意要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门外,其中的顾朝暮却蹙了蹙眉。
她的右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她赶忙抬手轻揉,越揉越是跳得厉害。
“姑姑,”棠溪徹见状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声讶异道,“你的神色为何如此差?”
“阿徹,我……”
“杜掌柜!”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跨进铺子,高声喊道。
略微熟悉的声色让顾朝暮感到几分好奇,她跟着杜君令迎了出去。
“啊,哈……”
看清来人的面目后,杜君令扬起的嘴角顿时凝滞住。
苍天大老爷,谁把唐晋安给招来了……
“这位想必就是杜掌柜铺上的香师吧?”
唐晋安一见到顾朝暮便喜形于色,他原本以为很难碰上,不曾想竟这般顺利。
杜君令本想否认,但他的后背被人轻点了一下。
“不错,她是我前不久招进沉檀铺的。唐公子此番前来是……”
“不知可否请香师到我府上合香?”
见二人缄默不语,唐晋安索性从衣袖中拿出钱袋,递送到杜君令的手上。
糟了,真是冲她来的。
顾朝暮突然想起昨夜唐晋安见过棠溪徹一面,生怕他发觉此事,便回身走了进去。
“姑姑……”门后的人刚探出头来,被她不轻不重地摁了回去。
“待在此地别出去。”她贴在他的耳畔低语道。
“是他么?”棠溪徹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悄声询问道,“昨夜里的那人?”
“嗯。”
外头的杜君令一回首发现顾朝暮没了踪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杜掌柜嫌少?”唐晋安扬了扬眉毛,转头朝候在马车旁的仆人招手。
“只是……”
下一刻,顾朝暮掀开垂帘走了出来:“既然唐公子这般有诚意,杜掌柜,你就应下吧。”
“那请香师随我走吧。”
“我去换身衣裳。”顾朝暮躬身作揖后匆匆上楼。
唐晋安的话倒是顺了她的心意。
如此她便可深入唐府,找寻到更多唐晋安的罪证。
换好衣裳推门一出,她冷不防撞进棠溪徹的怀里。
“阿徹。”
“姑姑。”
四目相对,双双不语。
终是楼下传来催促之声,他低首嘱咐道:“保全好自己。”
说罢,他撩起她面前垂落的帷帘,情不自禁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一个轻飘且触之即离的吻。
顾朝暮敛了敛身,仓皇地跨出一步,颔首之后兀自走下楼。
走出半步,她又再度折返回来,不知从身上何处将玉佩拿了出来,一把塞到他的手上。
棠溪徹轻抚过那块温热的玉佩,目光一直望向那逐渐远去的背影。
“驾——”
马车踏着朝云的初晖一路向西行去,直至它拐入巷口,众人才纷纷走进铺子忙活起来。
阁楼上,小窗边,少年的目光为它停留了半刻。
又回觉起方才的情难自禁,他深深地叹了一气。
***
隔着帷帽,顾朝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不怀好意的注视。
真是令人厌恶的目光。
她坐直了身子,合目养神起来。
“不知香师如何称呼?”
“顾朝暮。”
唐晋安绞着手,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人,心里更是雀跃不已,夹起声音道:“好,敢问朝暮姑娘芳龄几许?”
“二十八。”
“二十八?!”
险些破音的声色回荡在马车内,帷帽下的人轻声笑了笑,她对唐晋安的反应早就有所预料。
“那你保养得可真好。”
“公子谬赞。”
唐晋安不经意地“啧”了一声。
虽说他看上顾朝暮的容颜,可当下知晓她的年纪后,他又有些看不顺眼了。
毕竟在他心里,女子一过二十五,艳丽的姿色便会如流水般衰老,红颜一去不复返。
说不定她的脸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脂粉之下也不知是怎样的脸。
车厢内再度寂静下来,顾朝暮暗自在心底长舒一气,垂眸回想起先前在屋内看的信。
在那封信上,宋闻然告知她在檀州深山之中有一人可治棠溪徹的病,那人住在名为“季家寨”的山寨中,地势险峻,马车不可及,唯有徒步入山方可至。
她必须尽快完成候府劫婚的计划,带棠溪徹去寻那神医,只待他一恢复,与昭国议和之事才能继续下去。
“吁——”
车夫的唤声打断了顾朝暮的思绪,她起身走下马车,一抬脚,便隐隐感受府中充斥着一种令人难安的气息。
那些向她投来的目光仿佛都失去了生气,漆黑的瞳仁中满是空洞之色。
现下分明还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她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顾香师,这边请。”
在唐晋安的带领下,她在后头一路相随。
穿过小院,铺满石子的小径直直地连到她的脚下,她不经意地瞥到身旁的一道陈旧的木门。
木门上落了一把新锁,把手之处有很多划痕,划痕上布满着错落的暗红色,星星点点,略显诡异。
这时,唐晋安回首一望,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便开口道:“香师,这边走。”
说完这话后,他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
顾朝暮的心咯噔一下,赶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攥紧木箱的握手继续向前走。
她虽跟在后头,但心里还在琢磨方才所见之景。
门上挂了把新锁,可那处荒草丛生,显然没有人去精心打理。
那后面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顾朝暮这般推测着,一路跟着唐晋安走进书房。
一走进去,只见书房内四壁皆空,桌案上却排起一长串的烛台。
“地方小,香师别介意。”
唐晋安顺着顾朝暮的目光望去,摆了摆手道:“鄙人不爱字画,也不喜读诗书,故而书房会这般空荡,让香师见笑了。”
“唐公子说笑了,”顾朝暮不紧不慢地跪坐而下,把合香之物一一摆放其上,“这天下又不是人人都是读书人。”
“哦?”
唐晋安伸手欲想扯开对坐之人的帷帘,却被她敏锐地察觉,手心随之挨了一棍。
她竟然敢对自己动手,倒有些意思。
他咧着嘴,抽搐般地笑了笑,还从未有人会这般忤逆自己。
啊不对,她是第三个了,而第一个早已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至今仍旧记得那人临死前狰狞扭曲的面庞,他向来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的感觉。
“唐公子近来何处不适?”
顾朝暮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晋安的失神,只顾埋头问了一句,手中继续摆弄方格中的香料。
此话一出,唐晋安回过神来,他倾身捂住自己的心口,幽幽道:“香师,我近来总是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恐有相思不得之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