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黑俄罗斯 ...


  •   追着他尾韵而至的,是白洛声急的音色。
      “没有。”

      整个人毫不迟疑起身,迅速落座旁侧位置。
      瞳孔中的惶然凝成一线,落及窗外一处动态。

      火车在雨夜中沿铁色轨道平稳使行,一棵棵绿得发黑的树莽一晃而过。

      今夜,火车载着天南地北的温暖,一路南下。

      身侧人不知何时又将小方桌铺展,伏于狭窄的白板上,倦意沉沉。
      白洛亦展开膝前的小桌板,将受潮的帆布包稳妥置放。取出矿泉水瓶,旋开瓶盖。

      水液入喉时,忽觉有道玩味的目光一直落及自己侧影上,侧了侧眸。
      四目相对。

      躲都不躲。
      直勾勾回视。

      故意的。
      等着她上钩。

      雨变小了,渺渺茫茫的。湿潮的路灯光把雨丝照亮了,漫天流星纷飞一般。

      白洛烦他这样。懒得理会。
      自顾自喝水。

      薄阽倒是绕有兴致盯着她水润的双唇,唇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不知是饮水时无意沾上,又或怎么蹭上的。

      顺着唇线滑落,一路滑至她光洁无暇的锁骨上。
      引人犯罪。

      藏在阴影处的喉结滚了滚。
      依旧趴伏小方桌上的人,毫无预兆地,一字一腔地,齿间漫溢两个字音。
      “洛洛。”

      惊得专注喝水的人喉间一哽,匆忙掩唇咳喘。

      夜空中那弯蓝得发白的月亮,洒落一片潮湿的迷醉光,汹涌从朦胧的车窗液态滑入。

      白洛颦了颦眉。
      “别乱叫。”

      转瞬引来薄阽一声不爽的哼笑。

      舌尖抵了抵腮帮子,陡然间抬手攫取她指间半空的矿泉水瓶,无赖似的拢入自己怀中。

      换来矿泉水主人冷冷一瞥。
      喝多了吧。又逗弄她。

      “洛洛。”
      潮湿的车厢,低哑声一遍遍传至她的耳畔。

      “洛洛。”
      许是酒精催生了蛊惑,声音磁的魔性。

      “洛洛。”
      “……”

      白洛耐不住,心甘情愿认输。
      “你赢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淡了。透明的雨痕落下。破碎的月光沁透水珠,两人的身影模糊重叠在列车暗淡的窗玻璃上。

      白洛低低眸,伸手欲从他的怀中取回自己的矿泉水。

      窗户上的灰影子重叠又错加,一下子晃出了好几层。隐隐绰绰的,扑朔迷离。

      落空又落空。
      甚至蹭过他柔软的卫衣面料。

      故意不给。

      人满为患的车厢内,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缕稚嫩的啼哭,吵得人心烦意乱。

      白洛左顾右看了一眼,视线移动间,一抹刺眼的冷蓝光直晃晃闯入眸底。

      薄阽正单手回复消息。
      屏幕荧光迷乱映着小指危险的尾戒。

      她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正欲不动声色将矿泉水收回。
      下一秒,“啪嗒”一声,手机被反扣于白板面上。

      手腕倏忽覆上一线滚烫。炙晕灼伤淡青血管。

      “来拿。”
      薄阽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无赖般将矿泉水瓶纳入卫衣里面。
      占为己有。
      衣摆掀动时,腰际线条利落分明。

      白洛心跳快了几分,故作镇静开口。
      “送你了。”

      不要了。
      她大度,给他就是了。

      “真心吗?”
      “嗯?”

      “洛洛。”
      “……”
      明知故问。

      她垂眸避他能洞穿伪饰的眼,挣了挣潮腻的腕骨,随意敷衍几句。
      “真心,真心。”

      却觉他指节收拢,力道骤增,挣无可挣。

      耳际蓦然回响一道嗤笑声。
      低垂眉睫,只见薄阽把脸深抵臂弯,肩骨一耸一耸的。

      真心吗?
      他的母亲,十八岁前亦是捧出一颗澄澈的真心爱他。
      怎么高考完就突然不爱他了呢。

      难道成年意味着永失母爱吗?
      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会让母亲的爱消失殆尽。
      可事实是吗?

      成长的代价,是让母爱成为遥不可及的光。
      从此孤身一人,带着伤口跌跌撞撞前行。

      白洛不明所以,另一只手贴着窗畔的湿气,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肩膀。
      “薄阽。”

      无人应答。复唤。
      “薄阽。”
      “薄阽。”

      再唤时,声线已染上薄薄的忧色。
      “你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

      埋伏臂弯间的人,耳廓灌满车厢内的沸涌喧声。
      偏偏女孩的声线那般轻,那般软,又那般真切。

      潮湿的孤独耳膜上滋生,她却用声音播下一片澄澈晴空。

      浸泡阴雨世界的他,有一束穿透雾气的光直抵他的身侧。

      薄阽忽而从臂间抬头,一双冷气眼睛红的一塌糊涂。

      白洛猝不及防对上他潮润的赤瞳,怔了怔,不明白他怎么红了眼眶。
      她没说什么伤人心的话吧。

      不知所措的昳丽五官,在雨夜中一寸寸靠近落魄的少年。

      漂亮的眼睛直喇喇看穿他潮红眼眶背后的脆弱。
      看穿他高热时意识模糊却强撑的模样。
      看穿他不愿示人的溃败。

      分明脆弱到一触即溃,却偏用溃散的姿态对抗整个世界。

      “别硬撑。”
      “想哭就哭。”
      “我在。”
      她不解他为何骤然颓丧,整个人恹恹的,可怜兮兮的。
      像暴雨夜无家可归的阴湿小狗。

      让她忆起四月天每一个蓝色昏黑夜。

      __
      夜间的霓虹大排档人间烟火气浓浓。
      每至深夜,白洛更换下制服,登上末班驶往南风巷的慢车。
      冽冽南风,吹起窗边人柔顺的冰蓝长发。

      气象台的预报又一次沦为谎言。
      下了公交车,踩着湿湿的夜色,淋着淅沥小雨,跌跌撞撞折回出租屋。

      空寂无人的雨巷,灯火阑珊处是薄阽。

      雨夜灰蓝的暗,视线一片模糊。

      锈迹沧桑的铁色门前,少年舒舒服服背倚露天楼梯。
      手骨分明擎着一方夜色的黑伞,怀中橘猫蜷作暖团,呼吸匀匀,绒毛沾着雨汽。

      身后杂乱无章的电线交错。一片灯海斑驳。

      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白洛踩着水洼边缘谨慎前行。
      手机电筒的光束斜切夜色,趋近锈铁门后的露天阶梯时,足底忽生虚浮,她趔趄着向后仰倒,纤指堪堪扣住倚梯而立人影的小臂。

      手中的手机晃了一下,冷光刺透雨声,闪过一双耸拉着眼睑的冷感脸。
      眼底吊着乌青,似倦似漠。

      白洛弯了弯腰肢,退入阔面黑伞下。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没松。
      她仰面时水珠从睫毛滚落,瞳孔亮得刺眼。
      “你怎么不去睡觉?”
      都凌晨了。

      持伞的人将伞骨倾斜,伞面严丝合缝偏向白洛一侧。
      湿漉漉的阴影下,密不透风的灰黑,黑色里漂浮着淡淡的茉莉香。
      恍惚间与出租屋霉潮卫生间内、搁置斑驳洗漱台上的小桶洗衣液气味重叠,却又被雨水滤得清冽几分。

      “溜猫。”
      风雨吹过一整幢摇摇欲坠的居民楼,少年张狂的低音笑,酸涩跌入她潮湿的听觉。

      凌晨两点,雨夜,少年,溜猫。

      白洛立足伞的偏心点,被一片干燥的温柔圈禁。
      视线穿过层层伞骨,看见他半张脸隐于晦暗,看见他肩侧被雨水洇成一片湿冷的灰影。

      “是吗?”
      伞外的雨声失真,但伞下的心跳,清晰可闻。
      淋不湿的期许是,有人在等你回家。

      他的存在是无声的安全感,像神明立在身后,告诉她‘别怕,我在’。

      薄阽却不答,只是将伞柄又向她的方向送了送。
      更多的黑涌入伞下,吞噬了最后一星灯火。

      两人捉摸不透明天的朝朝暮暮,但好像只要有当下,便已足矣。

      “走了,回家。”
      那只抓着他胳膊不放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同他收留她那晚,抓得那般重,那般坚定。
      在雨夜中发烫,发疼。

      雨声再大,伞骨不移,人影相偕,心自安宁。

      他们踏着积水拾级而上。伞面倾斜的角度始终如一,像一柄永不回正的剑,劈开混沌的黑,护住一片摇摇欲坠的光。

      出租屋可见度低的一片潮湿。墙角阴影中的蓝潮起起伏伏。
      白洛公益社团的一份文件尚未整理,顾忌回卧室笔电屏幕荧光过亮,扰了薄阽的安眠。

      一个人盘腿窝身褪色沙发上,幼猫岁岁正伏趴猫窝软垫上,绒毛团成一小簇暖色。

      它的食碗、砂盆、绒球乃至每一粒猫粮,皆出自薄阽之手。
      为猫咪取名时,她求助于薄阽,他不假思索回答。
      “岁岁吧。”

      她原以为是“无虞”的期许,却不知他赠予的是“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昭昭”是她的本名。薄阽祈愿她年年光明顺遂,生活安宁,无惊涛,无波澜。

      出租屋外的街景在雨帘中虚化成噪点密布的灰。

      白洛熄屏,一片晦涩的窄仄客厅内,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猫崽的呼噜声,在渗着水汽的墙壁间徐徐回荡。

      待她折回弥散着茉莉香的卧室时,薄阽已沉入酣梦。

      无人知晓他今日为何突然从杭港飞至港岛,只因接听了母亲的一通电话。

      同母异父的姐姐生病急需输血,而他恰恰是匹配的血型。

      献完血,却来不及与母亲多言几句,母亲已匆匆赶往病房陪护。

      长长的廊道,死寂的白,灼目的白。
      偏偏病房内,姐姐的家人围绕着病床,热热闹闹,一片喧哗。

      刺得眼眶发涩。

      一个人又购买了复返杭港的机票。
      抵达出租屋时,已是凌晨一点。

      简单冲洗了冷水浴,水汽未散便听见窗外破旧小巷的滂沱雨声。

      未及思忖,指骨已触及伞柄的凉意,正欲推门而出,耳际忽有低吟的喵呜声划破沉寂。

      “你也怕孤独啊。”
      他垂眸低笑,将猫窝的小生灵拢入怀中。

      潮湿的脚步声回响吱嘎的楼梯上。

      期间一个外出摆摊回来的大妈,无意间瞥见一身黑的人吞云吐雾。
      颓败与锈迹斑斑的铁门融为一体。

      眼神嫌弃地白他一眼,像鄙视暗巷里的流浪狗一般厌恶他。
      最后又用无可救药的眼神剜他一眼,可怜似的摇了摇头。

      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细细顺着猫毛。
      缥缈的烟雾模糊了冷白的下颌骨。

      老街的雨夜,举目四顾,皆是斑驳的,沉寂的,唯有回忆不是。

      __
      情绪低迷的人,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整笑了。
      嘴角在绽放,心脏却在溃烂。
      女孩总是那么轻易看穿他的一切伪装。
      厌世,颓靡,落魄,破碎。

      昨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他早早精心挑选了礼物寄去了港岛。

      直至此刻方收到回复。
      [以后别邮寄东西了,他们看到会不高兴。包裹我又寄回去了。]

      冰冷的文字刺入他发烫的眼眶,烫得眼眶几欲龟裂。

      在商场逛了一整天,做了许多攻略,只为送母亲一份心意。
      却不料,精心挑选的礼盒连她的掌心都没温热过。

      你给了他们一个家。
      那我呢?

      他的人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痛啊。
      痛到血肉溶解,痛到血肉模糊。

      两年间,他假装无恙,直至连伤口都习惯了疼痛。
      明明支离破碎,却比完整时更像自己,更像真实的薄阽。

      深夜梦魇里哭着求母亲不要抛弃自己的薄阽。
      破败巷子内落魄的像一只丧犬的薄阽。

      唯有白洛见过他不堪一面的薄阽。
      血肉一次次溃散,又一片片缝回原形的薄阽。

      十八岁压弯了少年不认输的肋骨。二十一岁压碎了少年孱弱跳动的心脏。

      列车窗外,新生的朝日,自跨江大桥的脊线后徐徐浮升。
      错失了母亲的爱,幸而有眼前女孩的关心。
      他没有错过他的光。

      心脏血淋淋地碎,无声地拼。
      碎,再拼。拼,再碎。

      碎与拼,痛与生。
      少年与女孩。
      薄阽与白洛。

      南淮的天气异常晴朗,万里无云。
      长长的日红光落及两人张扬的面孔。

      总有一束光只为它们而亮。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